执念(某位山长)

一线阳光直刺在莫念脸上。
在转醒的一瞬间，莫念严重怀疑他浑身零件都已经被拆卸完了，中间就靠几根酸痛的肌腱吊着。
他试着翻了个身，密集的痛感硬是把四肢给拽了回去，更别提坐起来了。
他只好干瞪着天花板。
“醒了？”
沈执推门走进来，俯身道：“睡得怎么样？”
语气隐约比平时冷硬。
想想昨天的事，莫念的确不指望沈执能这么快翻篇。但看在对方全身都遍布着自己手笔的份上，这种明知故问的伎俩实在是恶劣得出奇。
“......不太好。”莫念哑着嗓子答道。
这句话反而让沈执极淡地笑了一下，抚着莫念的头发问：“怨我么？”
莫念摇了摇头。
“当我不知道呢，”沈执于是挪到枕边，把莫念拎起来放在怀里，看着对方活像一只损坏的吊线木偶：“你最擅长的就是口是心非。”
莫念攒不出什么力气来争辩，把脑袋晃去一边看着沈执。心想原来就是自己求着别人的，不顺心的十有八九，要是这么长时间桩桩件件都放不下，早该把自己给憋死了。
“执哥，”他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要手机做什么？”
“我......”
莫念想想觉得不对，要是和沈执说是为了看朋友们的回复，恐怕又要把自己原地扔回去。
“我怕它摔坏了。”莫念道。
“确实坏了，”沈执轻描淡写：“屏幕碎得很厉害，大概明天才能修好。”
“啊？！”
莫念愣了半天。
手机好歹是现代工艺产品，设计师们为了让那块显示屏更坚韧，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研究。现在竟然和他说在家里被摔得稀碎，这个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吧？！
“所以别考虑它了，小念，”
横竖是不会给的，沈执显然也不在意莫念是否相信，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别忘了你今天的任务。”
莫念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承诺，一个激灵就想站起来，结果差点撞在床头柜上。沈执也不说话，只坐在一旁眼看着他手忙脚乱，欣赏够了才起身去扶住莫念，替他打开卫生间的门。
傻子都看得出有多少报复性藏在里头。
莫念心里叫苦不迭，但他现在也没那个胆量再去触对方的霉头。说不准一个不小心，他的手机就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了。
“......谢谢。”莫念礼貌道，笑容有点勉强。
“不谢。”
气氛疏离得有点微妙。
到底是个成年人，沈执自认为已经教训到位，并没有幼稚到生一场隔夜气的打算。他只是想看看莫念在察觉到不满之后，会否还像昨天那样讨饶——
结果这个人又闷声把尾巴夹起来了。
虽然这样才是莫念的常态，沈执却隐隐觉得扫兴。狐狸和狗都是犬科动物，乞怜的手段则是完全不同的。
莫念知道他不喜欢麻烦，因此随时都表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这或许对大多数人受用，但对于已经探知到莫念心思的沈执而言，这层伪装实在是越看越恼火。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执意要接近这个小东西。别人或许比不上莫念长得这般像，却也不至于一个眼神就提示他那具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人厌恶得很。
“执哥，”
趁沈执还在出神，莫念已经收拾干净准备下楼了，问他道：“家里......有没有什么速食的东西？”
“我没吃早饭，怕一会儿饿。”莫念脸上泛红。
“桌上有几片吐司，”沈执无奈道，心想果然还是不能指望他：“程秘书很快就到。你如果......”
“没问题的！”莫念急切道：“我、我一定会很快把饭做好。”
沈执没搭话。
已经日上三竿了，两个男人还在等米下锅。这情形压根不是什么温馨日常，倒像是让他带孩子来的。
前院里忽然响起争执声。
“哎，苏小姐，沈总今天真的已经出门了，您进屋也找不见他啊！“程秘书扯着嗓子喊。
他这会儿精挑细选，刚从专人手里拖了一箱食材回来，谁成想苏家这位随心所欲的祖宗也赶着来见沈执。
程秘书的车刚转角就碰见她那辆敞篷，吓得差点一脚油门飞出去。
“你以为我想来见他？”
苏静两眼一瞪：“要不是沈伯伯让我来关心他儿子的近况，我早就和小维去逛街了！”
这话顿时让程秘书渗出了一头冷汗。苏静今天竟然是沈董事长的钦差......如果不出所料，她在这里的一切见闻都会被如实汇报回去。
沈执家里从没住过别人，今天凑巧来了个莫念，这要是被发现还了得？！
拦肯定拦不住了，也不知道那一嗓子有没有传进屋里人的耳朵......
门被迅速打开。
Lucky欢天喜地地跑去迎接客人。苏静有点怕这类小动物，吓得直往程秘书身后躲。
“您坐，”程秘书一边抱起狗，一边偷着打量家里是否有动静，半天才松了口气：“真抱歉，沈总今天确实不在。”
“哼，”苏静略扫兴地向屋里打量了几眼，在沙发上坐下：“沈伯伯又寻我开心，害我白跑这么一趟。”
“你手里那箱子是做什么的？”她问。
“哦，”程秘书忙陪笑道：“这是家里做饭需要的食材。最近刚好用完，沈总就吩咐我买了这些。”
“......”
与此同时，靠在后院墙脚下的莫念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之前来过几次，对这栋房子也算有些熟悉了，但苏静的到来显然提醒了莫念外来者的身份。
他起初只是以为苏、沈两家沾亲带故，因此小辈走得近。现在听苏静这么一说，莫念才察觉到这其中还藏着什么别样的用意——三番两次创造见面机会，甚至刻意送苏静去飓风实习，这一切必然都经过了双方家长的默许。
如果沈父的态度足够强硬，苏静明年就能躺在他莫念曾躺过的位置上。
“难受么？”
沈执见莫念脸色不太好，揉了揉他的头发：“她很快就会走的。”
莫念歪进沈执怀里。
老话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可他在前一关还未窥见生机，后一关又接踵而至。一年而已，他快来不及喘息了。
“小念，你是不是还没来过后院？”
沈执温热的体温透过手掌传递过来。
莫念没吭声。一低头，豆大的眼泪就砸在脚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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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沈家，小说界一脉相承的两大商业巨头。

“怎么了？”
“没......没事，”莫念想控制住自己，却险些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死死捂住嘴，坚决不发出任何声响，眼泪便顺着指缝流进了嘴角。又苦又咸。
沈执将他抱在怀里。
“小念，”他复杂地看着这个被泪水噎到近乎窒息的人，沉声问：“是在生我的气么？”
莫念拼命摇头。
“对苏静有意见？”沈执只好把语气又放缓了一点。看眼下这个情况，如果不及时安抚好莫念的情绪，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死在自己怀里。
莫念再次摇头。他眼前已经被泪水糊住了，沈执脸上的表情也同样模糊。他分不清对方究竟是厌恶还是默许，满脑子只想着抓住眼前这个人，不给他丝毫离开的机会。
他张开手，紧抱住沈执的腰，又缓缓放松力气。
对方的拥抱一如既往的温和，恰到好处。
莫念实在没力气了。他的眼泪和鼻涕统统淋在沈执那件昂贵的外衣上。他以为沈执现在总该把他推开，但对方并没有进行那一步动作。
是了，沈执还在等他的答案。
“我只是觉得可惜......”莫念轻声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没办法陪执哥过生日了。”
沈执默然。
“不过，执哥如果需要我，我还是会坐飞机回来的。”莫念自顾自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沈执记起了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情景：他满心欢喜等来了莫愿从欧洲寄回的礼物，却没等回那个人。他低头看了看莫念红肿的眼眶，忽然感到一阵出奇的烦躁。
他推开莫念。
莫念踉跄了几步，又掉出两颗眼泪来。
“执哥，”莫念深吸一口气，却像是从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事一样，问道：“你饿么？静姐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沈执几乎没再看他，迈步从莫念身侧绕进了屋里。他现在不想听见那张脸说的任何一句话，他怕自己忍不住立刻把莫念从门里扔出去。
屋里的程秘书见两人从后院进来，刚想着怎么赔礼道歉，却发现气氛和自己预想的大相径庭，一时间懵了。记得上回这两位还很亲密，怎么转眼就像是闹了天大的矛盾似的？
凭他对沈执的了解，不到非常时刻，这位爷绝不会流露半分怒火。眼下八成是莫念狠踩了沈执的底线，而且到了很难挽回的地步。
按往年经验来看，这代表着两个人很快就要掰了。
他看着莫念脸上挂的泪，心里头一沉。
说实话，他也是很久都没见过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了，多少有点怜爱。但再讨喜也扛不住自家主子阴晴不定的性格，更何况上头还有位“原型”压着，想翻身......太难。
“沈总，您......”程秘书试图说两句话，却见沈执将外衣脱下来丢给他，径直走向了客厅。
“莫、莫念先生？”程秘书没辙，只好转向另一位，小声道：“真是不好意思，苏小姐她来得太突然了，都怪我没安排好。您没事吧？”
“没事，”莫念草草收拾干净眼泪，向客厅望了一眼道：“程秘书，这衣服交给我吧。”
程秘书忙退了两步：“哎呀那怎么行！洗衣服这种事自然是由我来做。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到厨房来帮您。”
“谢谢。”莫念点头。
他走进厨房，挨个把需要的食材取出来放在一边，想了想接下来该做哪一步。但他根本想不下去。
沈执不在乎他，所以自己给出的答案并不能令对方满意。只是他不明白沈执为何忽然发那么大的火气。或许是因为最近犯下太多过错，沈执对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到连眼泪都无法容忍的地步了。
总是这样。越想靠近，就越是疏离。
沈执可能也早就开始斟酌何时与自己一刀两断，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吧......真可笑，原本还幻想着这段关系能否支撑到出国前，现在看来连挺过年关都是个问题。
“牛肉......切片。”莫念喃喃着，挑刀具的动作也有点迟钝。
这块肉血色充盈、富有弹性，看样子相当新鲜。商家用来速冻的手段也很高明，切片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这些都是早晨才从私有农场送来的，”程秘书此时换了身装束，推门进来：“您放心，绝对新鲜。”
莫念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说实话，跟在沈执身边这些年，程秘书就没见过去别人家赴约还这么亲力亲为的。他一个外人都能感觉到莫念的用心。而且之前看沈总一直对这位挺有兴致，总不该真的这么快就腻了吧？！
看莫念那张小脸上愁云密布，简直明摆着锅里就煮着散伙饭，程秘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想安慰两句，但自己撑死了是个秘书，一家老小实在没必要因为自己多嘴去喝西北风。
“哎，这样吧，”程秘书叹了口气：“您不熟悉这些操作，我给您打下手，别伤着。”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程秘书应着，想去接过莫念手里的刀。然而两个人都没拿稳，刀掉在地上的瞬间，程秘书的指腹上就渗出一滴血来。
莫念一惊。
“对、对不起！”他后悔自己走神，看了看那个血口子，忙问：“你知道医药箱放在什么位置么？我马上去拿！”
程秘书自然知道，毕竟那东西原本是为自家老板备着的。但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能让客人替自己包扎呢？
“我自己处理就好，在右手第一个房间的......哎？！”
话音未落，就看见莫念拔腿冲了出去。程秘书吓一跳，也急忙跟上。
出人意料的是，莫念对消毒和包扎相当在行，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
“谢谢，您这是......学过？”
“对不起。”
莫念低着头。想来今天情绪低落，就不该硬着头皮去厨房。菜烧不好，麻烦倒是给别人添了一堆。想着想着，他眼眶又有点泛红。
这下程秘书彻底傻了。
然而没等他开口，沈执的声音就在两个人头顶响起。
“怎么回事？”
“......我的错，”莫念顿了一下，没抬眼，轻声说着：“我没拿稳，刀划伤了程秘书的手。”
程秘书忙道：“不是您的错！是我不小心！”
沈执却像是没听见程秘书说什么似的，蹲下身，捉住莫念的胳膊问：“所以你就替他包扎？”
莫念仍低着头，眨了眨红肿的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大概就是今天在太岁头上动了土，做什么都是错吧。
“我问你呢。”沈执沉声道。见对方有意回避自己，他索性强行抬起莫念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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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又有人要问了：程秘书为什么没名字？
为什么？显然是因为懒得起。

莫念无言地望着他，喉结在他纤瘦的脖颈上滚动了一下。像一头濒死的鹿。
沈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就像上回在医院一样，但凡提起和莫愿有关的事都会让他产生情绪波动。只不过姜星宇是有意激怒他，莫念却不知情。想这家伙也是高高兴兴地来，现在无故被人发一通火，心里多少会有点疑虑。
但他刚才实在是......
不。沈执皱眉。
何必在意他说了什么？这会儿让他哭得寻死觅活，相互看着都生厌，没什么意思。
“他可以自己收拾。”沈执放开手。
莫念坐在地上，神情仍然低迷得下雪。
沈执默然看着他。
“对、对！”程秘书一看形势有变，忙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向门口走：“莫念先生，这事真的不用您费神！我现在就去厨房，您好好休息......”
“别......！”一听程秘书要走，莫念也站起来要跟上，却被沈执一把拽了回去，顺手关上了门。
“别哭了，小念。”
沈执抹了抹莫念的眼角，见对方躲了一下，于是软下语气哄他道：“是我错了，好不好？”
莫念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没错，执哥。”
“好了，”沈执贴在他耳边道：“那还不是因为想着你出了国之后，就把我忘个干净么。”
语气听着像是哄人的，莫念却感觉对方环住自己的双臂力气逐渐加重，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无奈地笑了笑。
看今天这个架势，他俩这段关系已经是命悬一线。隐患都是逐渐积累的，自己不记仇，不代表沈执心里也没有一本细账。到彼时忍无可忍，一件件挑出来定他的罪，他们之间也就算彻底完了。
也许......就在明天。
都这种时候了，沈执压根没必要在乎自己一年之后会惦记谁。
“开什么玩笑呢？不会忘的。”莫念道。
倒是怕你转眼就把我从记忆里清除了。
沈执应了一声，张嘴在莫念后颈上刻下一圈痕迹，狠得像是要把他生吞似的。
说好要掌勺，莫念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做了两道菜——尽管程秘书早已经抢在他之前承包下大部分工作。顾及莫念的水平，程秘书事先准备的菜谱都相对家常，所以就算烹饪的时候出现一些瑕疵，成品也不至于太难看。
两个人穿着围裙忙前忙后，总算及时将一桌菜摆了上去。
“程秘书在家里也会做饭么？”莫念边洗手边问。
“很少，”程秘书挠头，笑得有点惭愧：“您也知道，老板忙就代表着我忙。刚入职那年娶的老婆，现在孩子都两岁了，我在家做饭的次数用两只手都能数出来......”
他又急忙补充：“莫念先生，我和您说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可千万别在沈总面前提！回家是少了点，但拿的薪水也足够让家里人享福啦。”
莫念一笑：“放心。我绝不说。”
平时看程秘书经常是一副精英人士的派头，原来心里也沉甸甸地压着家人。像沈执这样难揣摩的雇主，能在他身边长久任职，真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压力。
能听见程秘书和自己分享这些，莫念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然而就在程秘书把餐盘一个个端过去的时候，大概是碰到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
莫念急忙要问他状况，忽然想起沈执就在桌边坐着，只好忧心地递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