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毕竟是个大学生,即便外貌上显小,也不能一直像个孩子似地揪着别人。莫念偷偷瞥了一眼沈执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里馋得要命。舍不得松开,脸上那层纸糊的面皮又不允许他提出进一步要求,只好满面通红地跟上。
沈执能够感觉到对方逐渐箍紧的手指。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莫念正用一只半熟的耳朵对着他。
“热么?”他问。
“啊,”莫念被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不不不热......!”说完才意识到这个人并非是真正关心他,而是刻意出言调侃,眼中的玩味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莫念简直无地自容。自己在沈执面前就像是个傻狍子,明知道对方恶劣的脾性,还要直愣愣地往枪口上撞。
一行人走到车边,沈执立刻松开莫念的手,头也不回。他想去帮莫愿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阿愿,你不坐在前排么?”
莫愿摇头,伸手把莫念拉进怀里拍了拍,笑道:“我和小念两年没见面啦。就算这小子玩野了,我还想他呢!我们哥俩坐后排聊天,就麻烦你开车了。”
沈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藏住语气中的不悦。
“......好。”
莫念被推着,脑袋在脊柱上摇来晃去。连续罚坐十二个小时的疲惫,以及在落地后短短半小时内的心绪起伏,一齐抽干了他身上的力气。四肢还算灵活,就是不听他使唤。
“对了阿执,”莫愿坐上车,对沈执道:“你说,小念应该怎么称呼你?”
“沈总。”莫念道。
“哈哈哈,”莫愿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怎么还打起官腔了?凭你哥和阿执的关系,你叫他‘沈总’也太生分了。对吧,阿执?”
“什么关系?”
莫念浑身能动的只有这张嘴,此时却拿出了十二万分的针锋相对来。他懒得通过后视镜去看沈执的脸色——反正傻子也知道不会好到哪去。一口一个“阿执”,把前后两个人折磨得够呛,恐怕莫愿这个直男脑子永远不会理解gay的想法。
“当然是最好的朋友啊,”莫愿果然没在意,反而凑近了莫念道:“小念,你今天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怎么,迎接阵仗不够隆重,对你哥有意见?”
“哥,没有的事。我想你都快想出毛病了。”莫念半撑起眼皮看着他。
“切,”莫愿撇了撇嘴:“你想没想,你哥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想好了,你就和小时候一样,喊他‘阿执哥哥’,怎么样?”
“不行。”其余二人出奇的一致。
莫愿一怔:“为什么?”
“哥,我好歹是个成年人,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何况过了那么久,沈、沈执现在和我还不熟,和你一样称呼,实在不合适。”
莫念应对他哥这样的直球就只能开门见山。他本身对朋友亲密也就算了,可他弟弟和驾驶座上那位大神当真算下来,也只有半小时交情,这么肉麻的称呼论谁都难以接受。
“简单一点吧,我喊他‘执哥’就好了。”莫念轻呵出一口气,转头看向车外的风景,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
沈执似乎在前排简短地应了一声。
同意了?
呵,其实无所谓。
话说回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沈执钟情于寻找替身的呢......
大概在高一那年的春季,莫念第一回跟着周乐混进了gay吧。
H市是直辖市,政治经济水平在国内首屈一指,民众思想也就相对开放,给了大量同性恋酒吧生存的机会。两个孩子十几年生养在这里,对此早有耳闻,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们去那里倒不是为了什么约p,单纯出于好奇和逆反,想去看看那些和自己同处灰色地带的成年人如何社交。
那时候莫念趁着上一年暑假猛蹿了个头,看上去不再像之前那么羸弱,因此随意借了一张别人的身份证揣在身上,竟然真的混了进去。
微信在那时候还不时兴,通讯方式仍然依靠互留电话。莫念的手机号凭着他这张漂亮脸蛋变得意外抢手。即便坐在角落里,仍然会有顾客凑到身旁来寒暄。
“小哥哥,”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问他道:“冒昧问一句,你是什么型号啊?”
莫念一怔:“不、不知道。”
周乐在一旁嗤笑:“别问他,人家冰清玉洁未经世事,姑且算他是个0.5吧。”
“啊?!”那少年似乎很惊讶的样子:“长得那么帅,竟然没有......唉,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张脸做0做1都一样抢手。”
他随即伸手向邻桌招呼道:“各位,这两个小哥哥头一回来,不如带他们一起玩吧!”
众友人立刻拉着莫念和周乐加入了游戏。莫念知道这少年是想借此帮他牵线,但他实在无心参与,只顾着全力研究游戏内容了。或许念在两位是新来的,惩罚措施也相对合理,一群人就这么热闹了许久。
既然是在酒吧,莫念嘴上也没闲着。以果汁代酒喝了一肚子东西,到最后实在憋胀得厉害,才向众人告假去了卫生间。
谁料刚刚泄洪完毕,门口就传来一阵争执声。
“沈执,你他妈放开我,你什么意思?!”
一听见这个名字,莫念心中猛地狂跳起来,竟然鬼使神差地躲进了隔间。等等,刚才那个大吼的声音......是莫愿?!
不对,莫愿不可能出现在gay吧,也不可能和沈执发生冲突。
可为什么声音这么像?!
他双手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悄悄把隔间的门推开一条缝,正看见沈执面无波澜地扯着一个陌生男子进了卫生间,又把门反锁起来。
啊,果然不是哥哥。他莫名地松了口气。
“你干什么?!”那人因为愤怒而满面通红。
“我干什么?”沈执一步步逼近,将那人逼进了墙角:“说好的两个月,今天是最后一天。你还有想提什么要求?”
此刻的沈执极度冰冷,那人竟被盯得打了一个寒颤,但他又很快重拾怒火。
“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了?!不就是个破画画的,我......”
“啪!”
一声脆响。
片刻的死寂。
那人此时已经是悲愤交加,几乎发了狂,瞪着血红的双眼吼道:“沈执,为了那个贱人,你他妈竟然敢打我?!”
沈执将他死死摁在墙上:“只是声音像他而已,你还不配这么称呼。好好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莫念躲在门后,屏住呼吸。
“呵,”那人的嗓子也哑了:“所以你找的每一任都是替代品,对吧?如果不是我发现了,我他妈的还真以为你对我动心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
谁料沈执扬唇一笑:“那你恨我么?”
那人忽地没声音了。
“你还是很喜欢我,对么?”
沈执挂着恶劣的笑容:“别那么生气。今天是最后一天,这里也没有人。你难道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
莫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过那个漫长的下午的。他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死了一回。他此前只是察觉沈执对莫愿有意,却没想到这份感情早已结成了如此可怕的执念。
分明长着一张天使的面孔,却肆意倚仗它对自己不在意的人行恶魔之事。
沈执偏偏掌握着这样的生杀大权。一旦成为他的猎物,生还几率近乎为零。
他当晚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像只离群的羊。
他脑中一遍遍回放着沈执和他哥哥在一起时的情景。沈执眼神中那种温柔缱绻,浓烈到让他嫉妒不已。
是虚伪么?
莫念想了很久,发觉沈执实际上真实到残忍。他所表现的喜欢是真,厌恶是真,残忍是真。只不过一切美好都对旁人大门紧闭,只为莫愿一个人留了座桃花源而已。背后的一切污浊晦暗,莫愿看不见。
更可恶的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莫念一直以为不可能有人蠢到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但他现在真的成了那只蠢羊,妄图与这个狼群里的双面杀手共舞,一窥他的真心。
莫念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等车靠近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实际上是被饥饿唤醒的。
他记得自己大约四小时前吃过一餐,但没吃几口就被过咸的培根劝退了,最后硬是灌了几杯可乐,胃里一路闹气。好在靠着被碳酸饮料骗出的饱腹感撑到了家门口,马上就能尝到本土救济粮了。
想想桌上的饭菜,莫念稍微打起一点精神。
莫家两位长辈掌勺几十年,水平相当高超。据说当初姥姥和姥爷还带着他父亲挤在小胡同里的时候,只要厨房里一冒烟火气,胡同口的孩子都要跑来窗户底下眼巴巴地望。
后来二老颠不动勺了,就把技艺传授给儿子。莫折白天在学校里教孩子念书,晚上回家就在灶台前大显身手,几十年如一日。莫念想他母亲当年那颗芳心大概也是连着胃被拴走的。
唉,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好菜。麻婆豆腐,还是肉末茄子?
莫念看了一眼身旁的莫愿,见他正用手机浏览绘画素材,嘟囔了一句:
“哥,你不晕车了?”
“不晕,”莫愿笑道:“我是闻见皮革味才会头晕的。但阿执的车里没有那种味道,还香得很呢。”
沈执忽然接话道:“香薰是朋友送的。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换。”
“开什么玩笑!”莫愿笑出了声:“这是你的车,当然按你的习惯来。”
“......”
莫念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放弃切入话题了。
他不得不承认,眼下这二位相互实在是熟得知根知底,三言两语就能发展成长达数十分钟的对话,根本轮不到旁人参与。莫念就这么无望地站在局外,看着他们貌似相谈甚欢实则言不达意,假装是一块无辜的背景板。
车很快停在了路边。
莫愿自然满口说着感谢,随即绕到后备箱去取行李。莫念也急忙要逃离这个压抑的空间,免得继续被失落折磨得胸闷气短。
“小念,”谁料沈执有意喊了他一声,回头道:“我还没有你的微信呢。”
莫念一怔。
沈执笑了笑:“我和你哥这么熟,好歹也要留一个他弟弟的联系方式才是。以后方便联络。”
莫念早猜到了结果,垂眸避开他含笑的褐色瞳仁,以免被看出情绪来。一边忍不住心说什么方便联系,加好友对于你而言就是卖给莫愿一个面子,多一个僵尸列表,问声好都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号码最后还是给了出去。
“谢谢。”沈执道。
“执、执哥,”莫念犹豫着喊了一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落在他发间。
“辛苦了。”
摘下口罩,让沈执得以露出整张面孔。比起只露一双眼睛,现在的他仅是坐在那里,就足以对莫念构成生命威胁。
可能是错觉,沈执似乎正在以一种兄长的口吻出言安抚。
莫念愣了半秒。
这是什么意思,对自己的舟车劳顿略表同情?莫念清楚这个人不可能如此体贴。再或者......是他已经看出什么了?!
莫念的心脏在狂跳,想起沈执在机场那个玩味的眼神。沈执毕竟是个商界的新贵,察言观色都是基本功,像自己这样连职场都没进过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而且......根据经验,gay对同类的发掘总是异常精准。
他不敢贪恋,慌忙躲开沈执的手。
莫念现如今有两个最大的秘密:第一,是同性恋;第二,喜欢沈执。其中任何一个让旁人知道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更不要说两个一起了——当然,比这更可怕的是被当事人知道。
如果是真的,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比较痛快。
莫念咽了一口唾沫,悄悄抬眼去确认沈执的神情。对方则流露出略显惊讶和关切的目光——简直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他应该没发现。莫念这样安慰自己。就算被发现了,也决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没、没事的,”莫念决定装作无事发生,勉强笑了笑:“去国外念书嘛,同学们都一样辛苦。习惯了。”
沈执点头。
“以后常联系。”他转过身,目光却仍透过后视镜落在莫念身上。
莫念心慌得几乎要从后座上跌下去,哪里还考虑这话是不是客套,随便应付了一句什么,立刻逃也似地跑去找他哥了。
“你小子,”
莫愿浑身挂着行李等在车外,见莫念跑到自己身边,伸手去捏他的脸蛋道:“屁股长在座位上啦?怎么在车上呆这么久?”
莫念起初没应,看着沈执那辆黑色奔驰开过了路口,才说了句:
“和执哥留联系方式呢。”
“哈,”莫愿很了然地笑着:“阿执果然对你印象不错。”
“......你都让我喊他哥了,总该加微信的吧。”莫念不以为然,想着到底还是托您老人家的福。
“你错了,”莫愿摇头道:“我了解他。单是H市里想要这位老佛爷微信的人,少说也能排到五环外去,但能让他主动提出联系的人少之又少。”
“你怎么知......”莫念刚想问他怎么知道是沈执提的,脸上忽然红了半截,话也就咽回肚子里了。
莫愿又笑:“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弟弟啊,从小就一直‘金口难开’,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和别人联系?”
“我、我在国外还是有长进的。”莫念申辩道。
“那就给我看看推特,”莫愿伸手:“互关超过十个人了么?”
莫念被掐了七寸,立刻捂住口袋:“哥,这是隐私!”
目前为止,他的推特好友的确还是个位数。而且在校外住了一年,就连合租室友都没加全。
没办法,社交恐惧是刻在死宅的基因里的。像他哥这样既能安静呆在画室里作图,又能和助手、编辑关系热络的高人,莫念羡慕不来。
他还是喜欢独自看书、追番,闲暇时间给校刊投几篇稿,活成图书馆里的一棵绿植。
莫念摁下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了。久违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莫念眼眶发热。再怎么说,自己的根还是扎在这间百来平的房子里的,漂泊多久都不会改变。
“爸,妈。”他喉咙里堵着,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
“哎哟,小念!!”
母亲陈缪一见到儿子,脸上立刻就被点亮了。
“快给妈看看,”她围着莫念转了一圈,心疼道:“怎么瘦了?美国那边的东西不好吃?”
听见响动,莫折也急匆匆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伸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才拍在儿子肩膀上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美国吃不惯不要紧,回家再给你补回来!小愿,把你弟弟的行李都放进房间里吧,菜都做好了。”
莫念享受着这种温馨的热闹。家人笃定的爱与包容,让他感到很安全。
“哎,刚才是谁送你们回来的?”莫折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阿执,”莫愿道:“他今天正好有空。”
莫折的表情有些微妙。
虽然他平时不关注八卦新闻,但这位公子哥的热度实在太高,连他一个老头子的耳朵里都能漏进去一两条消息。他对沈执的印象就是典型的上流人士:模样漂亮,做派倒像是个老板的样子,对小愿也厚道。只不过据说私生活一塌糊涂,而且貌似还是个......同性恋?
在H市里住着,多少也会了解一些所谓名人的癖好。近年来这类新闻越发普遍了,难道说搞同性恋成了风潮?他不太明白,权当这是有钱人吃饱了寻刺激。
至于沈执,莫折是个传统的人,自然拉不下老脸去问个究竟。更何况现在他还成了儿子的顶头上司,换作别人,恐怕巴结还来不及呢。
“唉,这怎么像话,”莫折想了想,道:“怎么能让老板接员工呢?小愿,你不懂事啊。”
陈缪点头:“你爸说的对。就算以前关系好,也不能坏规矩。”
“妈,阿执没把这事放心上,别想那么严重。”莫愿道:“而且小念也开心。阿执和他很投缘,还留了微信。对吧,小念?”
莫念看着自己的哥哥满面灿烂,实在不忍心用现实扫他的兴,只好哄他道:
“对。执哥人挺好的。”
“而且我觉得执哥肯定知道分寸,毕竟他是老板。爸,你就别担心了。”莫念又道。
“你看,”莫愿一笑:“我就说嘛。”
莫念闷头扒着饭。
眼前这家伙让人怎么不嫉妒?性格阳光豁达,能力出众,让人莫名想去亲近。这也是最令莫念头痛的事。一方面嫉妒,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依赖,导致自己心态一直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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