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扬了下眉。
亲戚敏锐地察觉出母子俩有话要讲,打了声招呼,自觉走开。
无关紧要的人走了,余留在原地的人却没说话,一个抱着手一个腰板挺拔地站着,两人往不远处冒出浓烟的烧烤架子看去,架子周围站了不少人,有人在当厨师尽心尽力地烤着,有人无所事事地陪厨师闲聊,还有小孩跑来跑去。
“你怎么不去帮忙?”秦母望着热火朝天的烧烤架,仿佛能看到架子上正冒出滋滋的油水。
“等会儿去,”他说,“妈,我有话和你讲。”
秦母嗯了声:“讲什么?”
“像今天这种事您以后别做了。”
“什么事?”
“您知道的。”
秦母笑了声,否认:“我该知道什么,秦段。我让你好好招待人家,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秦段嘴巴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显然不信她的否认,只是用黑色眼珠子望着她,眼角眉梢透出股倔劲。
每回受委屈了都会露出这股倔劲,秦母端详了他一会儿,败下阵来,问了个很突然的问题:“你不喜欢他?”
秦段听懂了,叹了口气,反问:“妈妈,我怎么会喜欢?”
“他难道不比萧家那小子好?”语气透着浓浓的不解。
“那是您认为的,在我这里我认为萧越更好,他比所有人都好。”
很朴实的一段话,却让秦母诧异地将视线集中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秦段没看她,看着远处浓烟滚滚的烧烤架,侧面看过去,他鼻梁高得很明显,鼻梁骨撑起皮肉,同时也形成一道流畅的轮廓。
这道坚实的轮廓仿佛在加固他刚刚话里的认真。
在他这里,萧越比所有人都好。
很幼稚,这种绝对的维护让人感到幼稚,起码秦母这么觉得,但她同时又有点被这幼稚的话可爱到,语气缓和了:“段段。”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么,”头顶的天空高远,今天是晴天不是阴天,太阳正往一侧落下,她问,“知道为什么部队最重视作风问题吗?”
没等对方回答,再次问:“知道我们家为什么也重视作风问题吗?”
“知道。”秦段点点头。
联盟的掌权者是家族,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这个位置由帝都几大家族相争,相当于轮治,今朝你强你上位,明日他强他上位。
无论哪个家族主权,秦家身为几大家族之一,永远处于权力漩涡中心,那些明争暗斗、陷害倒戈永远在上演。
出生他们这种家庭的人最重视私德,什么都能牵扯到作风问题上,作风问题千钧重,稍微被人逮到疏漏面临的就是落马。
秦家当前的地位已经不需要靠联姻、靠和其他权力结合来更上一层楼了,他们本身就处在权力的最顶端。
他们需要的是附庸,而萧家不是附庸,甚至可能是定时炸弹。
萧家是商户家庭,不是小富即安的普通商户,是旗下产业可以对整个联盟经济发展造成影响的商业巨擘。
这种家庭不可能是附庸。
在其他人眼里,秦段和萧越在一起,(如果前者坚持和后者走下去),那么意味着秦家和萧家组成了裙带关系,意味着秦家庇护萧家,萧家让利、支持秦家。
那么然后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政商两界的界限出现了模糊。
你可以说政商界的利益交换本就不清白,两界之间的界限本就不清晰,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些利益交换与权力递延是圈子里心知肚明的,是合规的,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些处于巨大的黑幕之后,而这两个孩子的恋爱关系背后代表的裙带关系的意义,会让那些私底下的都摆在明面上。
在这种情况下,萧家于秦家,就是炸弹之于人肉。
只要秦家还处在那个高位上,就会有人说他们的权力来源不清白,就会有人诟病他们是不是在掌权中为萧家谋取了利益,萧家是不是在他们铺就的这条道路上将增生的利益回馈给了秦家。
政商不分,关系不清,这是作风问题。
是大忌。
秦母说:“帝都不是秦家的一言堂,你爸爸和你祖父是有政敌的。”
秦段沉默了。
“你以为只有我不同意吗?你以为我想管你吗?”连说了两个你以为,又接下一个你以为,“你以为你和萧家小子的事传到你祖父那里,他会同意?”
祖父会同意吗?爸爸会同意吗?
秦段当然知道他们不会。
近日来秦母虽然一直态度尖锐,可她恰恰是最好说服的那一个,反倒是处于秦家权力顶端的祖父和爸爸,他们不表态,只是因为他们在观察,观察这个他们最看好的小辈会不会做出更荒唐的事,观察这个小辈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擅长不表态,就像他们擅长和稀泥;他们擅长置身事外,就像他们擅长无形之中给人定罪。
罪名定下了,就会被放弃。
“秦段,我们从小教育你——既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誉,就要承担守护这份荣誉的责任,”秦母看着他,“谈恋爱这事,你做得不对。”
眼前人没有说话,太阳落山,阳光逝去,年轻Alpha的身影被消逝的斜阳拉得很长,又长又扁的影子像拼图一样镶嵌进地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说:“妈,我不会被放弃的。”
院子里的路灯齐亮,灯光投进他眼里,那双眼睛比往日更亮,似乎有子弹从他眼睛里击出。
秦段不可能放弃秦家的继承权,既然父辈不同意,那就迫使父辈同意,他会一直成长,等到父辈的权力对他来说不再犹如泰山压顶,等到他也争得了话事权,那时候就没人能对他指手画脚了。
即便其他人再不愿意,秦家的继承权也只会是他的。
“妈,你会帮我吧?”他说。
只要妈妈松口,他爸迟早会态度软化。
再说了,爸爸怎么会放弃他呢?
秦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年轻Alpha比她高了很多,那张脸热情洋溢,那双眼睛固执己见得可爱,那结实的身躯像小山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她长叹一口气。
“拿你没办法。”
两人谈话结束后,秦段回到烧烤架前帮忙,一串又一串的食材滋滋冒着油水,把一大家子人伺候好了,他才坐下来自己吃。
期间和战友叔叔家的孩子,就是那个Omega坦白了自己已经有对象了,然后嘱咐他好好学习,上了大学也不要松懈。
之后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坐上车往郊区开去。
萧越他们一大家子人在郊区的山庄玩,昨几天去的,因此两人这几天都没见。
距离相对较远,秦段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没多久又松开。
他迫切地想见到萧越,太迫切了。
以至于当高挑的人影穿透夜幕,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喉咙一哽,是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萧越走到离他不远处就停步了,双手揣着大衣的兜,脑袋微微一偏,笑眯眯地喊了句。
“小段哥哥~”
秦段这下是真哽住了。
话里的阴阳怪气都要溢出来,糊到他脸上了。
“哎哟,小段哥哥肯定开了好久的车吧,”萧越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车,继续说,“小段哥哥真辛苦,小段哥哥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
秦段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萧越脸颊撞进他围巾里,也不恼,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双手揣兜,整个人身板挺直地站着:“小段哥哥怎么回事啊,这么大力,都把我——”
“烦死了。”秦段捂住他的嘴。
“嗯?”萧越眨了眨眼。
对方边骂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鼻尖用力地蹭了蹭,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耳朵有点红。
萧越哼哼两声,不刻意逗他了,敲了敲他的手腕,示意他把手拿下来。
秦段松开手,掰过他的脸,对准嘴唇亲了上去。
当两个人从车外亲到车内的时候,萧越还在想自己男朋友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又热情又主动,好像怎么亲都不够一样。
狭窄的车内空间纠结着两股攻击性同样强烈的信息素,萧越被苦涩的木头味冲到,呼吸有点困难,伸手开了窗。
凉丝丝的清新空气流入,他摸了摸秦段的脑袋,靠近他耳朵边说:“段段,我们去住酒店好不好?”
他其实想说开房。
秦段嗯了声。
萧越拍拍他的肩:“起来,我开。”
两人换了座位,回程开了半个多小时,随便找了家最近的萧家酒店。
酒店房间里也镶嵌着地灯带,暖黄色的,萧越的背不是暖黄色的,他背上被戒尺鞭打出来的伤痕还没有消失。
秦段跪在他身后,借着隐约的光线分辨纵横交错的戒尺印记,心疼地摸了摸。
萧越脸埋在柔软的枕芯里,他感到有东西在前进的时候,脸颊就用力地往枕头里压,鼻子上的软骨被挤压,他呼吸不是很顺畅,但正是借这种窒息的感觉缓解撕裂的痛苦。
“呃.....段,好痛....”他喊了秦段一声,有点跪不住了,睫毛都在抖。
秦段的汗滴到他背上,皱着眉哄:“不痛。”
萧越想踹他,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心里默念“不能打架不能打架”,每念一句,抓在枕头旁的手指就攥得更紧,五根手指揪进了床单里。
视线很快捕捉到了攥在一起的手指,秦段边动边想这双手真好看,白的、瘦的、长长的.....
萧越的手应该很适合戴戒指,戒指蹭过指关节,一路卡进指根,最后稳妥地戴在手上。
然后又想到他父母就有一对婚戒,这对婚戒被收了起来,放在卧室的床头,他几乎没见秦父秦母戴过。
为什么不戴?
汗流过眼角,陷进眼角的凹槽里,秦段呼吸混乱,眼睛眯了起来,想把那滴刺眼的汗眨开。
他爸妈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经常上镜,被公众盯着,饰品这种东西能不戴就不戴,婚戒也是一样的。
他手指挤进紧攥在一起的五根手指中间,硬邦邦的骨头磕碰在一起。
萧越感受到身后人和他十指相扣,他轻轻地呼吸,手臂撑得有点累了,说话断断续续的:“段段,换个姿势。”
“换什么?”秦段亲了亲他的脖子,怕压到他背上的伤。
“.....我坐你身上。”
在揽着他的腰把他拎起来之前,秦段把房间里的大灯开了,这下他能将萧越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能看到胯骨上的黑痣轻轻地晃动,和荡漾开的水波一样。
伸手按上去,拇指完全遮住了黑痣,像研磨需要碾碎的东西那样慢慢地碾。
大灯明晃晃的将坐着的人照得锃亮,皮肤白得几乎能反光,他躺着,萧越坐着,两人之间形成了高差,他看到萧越的下颚线也在晃,脖子中间的软骨上下滚动....
这种高差又让他觉得萧越居高临下,就像....就像中学校园里栽种的百年古树,高耸的、威严的、不可侵犯的,当年他所在的班级外面就是那棵古树,学习累了他就会抬头向窗外望,不用费神,一眼就能望到浓密的、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
萧越在抖啊,抖得和簌簌的叶子也没区别了。
真好看。秦段被汗刺激得眯起眼睛,在大脑骤然空白的瞬间,房间内爆发出大量苦涩的木头信息素——
他呼吸加重,更用力地碾住那颗黑痣。
给萧越送一枚戒指吧,圈住他,套紧他。
萧越还没来感觉,就发觉手底下撑着的肌肉群绷了起来,一瞬间变成块铁板。
苦涩的木头味信息素在房间内扩散开来,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躺着的人。
秦段脑袋枕在枕头上,嘴唇张开,呼吸有点急。
过了几秒,萧越意识到自己男朋友是什么状态了,他有点惊讶:“不会吧....这么快?”
让任何一个Alpha来听,都会觉得这句简短的话里充满了羞辱。
传进还在失神的秦段耳朵里,秦段抬手遮住眼睛,耳朵脖子红成一片,他没看萧越,没脸看。
有点恼羞成怒地为自己做出解释。
萧越没听清他在咕哝什么,无非就是一些这小子平常耻于说出口的话,比如太....
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想让他说大声点。
.....
秦段顺着他的意说了,呼吸压在他耳边,一边继续刚刚没做尽兴的事一边说。
萧越被他捣腾得很累,后面洗干净睡着了,睡着睡着又被弄醒。
像是在报复他之前那句充满羞辱的话一样,又或者是为了证明自己,秦段精力充沛得要命,一晚上就没消停过。
隔两个小时被捣腾醒一次,隔两个小时又被捣腾醒一次,期间萧越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时间,两点睡着的,睡了四十分钟,三点多被弄醒,完事了之后五点多又被弄醒,六七点也没消停,甚至一次比一次久。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惹精力旺盛的体育生。
他男朋友作为一个军校生,精力比普通学校的体育生更旺盛。
他真服了,抓着从身后箍来的手臂,用力掐了掐,困得有气无力:“.....让我睡会儿。”
秦段没说话,侧躺着抱着他,尖牙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他的腺体。
萧越困得眼皮睁不开,讨好道:“....哥哥,别弄了。”
“.....”身后静了一会儿,接着动作更大了。
某人显然更兴奋了。
......
秦段醒得比萧越早,准确来说也不早了,已经中午了。
睡到这种时候才起来是很稀少的事,上一次还是在萧家。
把酒店送上来的餐端进屋里,他回到房间喊还在沉睡的人。
漆黑的头发丝被压得像一面打开的扇子,萧越发质很好,头发不会很硬,而是顺滑且富有光泽的。
秦段之前认为他皮肤白得跟个Omega似的,现在看来,发质也像Omega。
伸手揉了揉某人的脑袋,手掌间攒了一团乌漆嘛黑的头发丝:“起来吃点东西。”
合拢的睫毛抖了下,一侧睫毛扬起,萧越只睁开一只眼睛看他,醒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秦段,你等着。”
秦段:?
他伸手揪住眼前人的领子,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清醒了的:“...你等着,下一次....你也别想睡....”
“.....睡觉。”缓慢地把话补充完整,心里迷迷糊糊发誓下一回轮到自己的时候,他也要....也要把秦段折腾一晚上。
既然醒了,萧越也没心思睡回笼觉了,他坐起来,随着脑袋晃动,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痛,脑子里有浆糊似的。
他还不是很清醒,眼皮都没完全抬起来。
秦段把拖鞋码齐放到他脚边:“穿鞋。”
把拖鞋踩进脚上,萧越揉了把头发,打着哈欠走进洗手间洗漱。
伺候人刷完牙,在他洗脸的时候,秦段走了,去到用餐区,慢腾腾地把餐具摆出来。
餐厅这边正摆着,另一边萧越自己拿杯子装了水,喝下去一杯嫌不过瘾,拉开冰箱从格子里抽出瓶矿泉水,瓶身冰凉,拧开盖,咕噜咕噜、凉丝丝的水流倒进了杯子。
倒了也没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烟,将烟含进嘴里,长睫毛向下扫,盯着打火机蹿出的火慢慢将烟丝烧着、点燃。
轻轻缓缓地抽了一口。
嘴巴吐出一小股烟雾。
“你又抽烟。”秦段放下手里的筷子,抬头向他看来,整张脸严肃得像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萧越把嘴里的烟慢慢吐完,另一只手握住装满冰水的玻璃杯,温度冰凉得明显,就像他的手骨感得明显。
“就抽这一根。”他保证道。
一而再再而三。
在抽烟这事上,秦段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Alpha的嘴,骗人的鬼。
萧越这种左耳进右耳出的无所谓态度真是让人恼火。
他现在就有点恼火,撂下餐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迈着大步走过去:“能不能听话点?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能听进去?”
他语气里蹿着烦躁,萧越诧异地抬头:“你凶我?”
秦段:“.....”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又因为萧越说他凶,他下意识松开眉毛,不再做出那副暴躁的样儿,给他讲道理:“我没有凶你。”
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之前哪次不是和你好声好气地讲,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哪一次你听进去了?萧越,你根本就是不把我的话放心上。”
说到最后带出点抱怨,萧越甚至觉得他下一句仿佛要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过么”。
“没有,”他摸了摸鼻尖,否认,“我哪里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一直放着呢。”
“那你还抽?”秦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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