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瞪大了,他眼睛很少瞪得这么大,瞪着车辆离去的方向不放,似乎要一直瞪到十分遥远的地方。
良久,混乱的呼吸里蹦出句脏话,连着好几个无意义的脏词,翻来覆去全在骂临阵脱逃的某个人。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指挥系的人跑这么快?
车子漫无目的地行驶了一段时间,从车前窗反射过来的景象可以看出驾驶座上的人正处于离魂状态,代表着清醒的魂魄早被抽干,留在了那条酒吧街上。
寒凉的风源源不断地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秦段睫毛抖动,脸颊发麻,他才稍微从萧越带给他的三句话的冲击力里回过神来,他想,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或者谁疯了。
要不然他今晚怎么像在做梦一样?
萧越那张有着鲜妍五官的脸是梦中的景物,他嘴巴一张一合,声带与共鸣腔之间相互作用而发出的声音也是梦中的声音。
车水马龙的城市道路四处散射着车灯,当光线滑过他脸上时,他感到无尽的恍惚。
他没有选择将车开回学校,车子驶上一条褪去城市鲜丽外衣的冷清道路,这条路通向第一军区大院。
推开大门,亮堂的室内灯光驱散了笼罩着他的寒风,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将他从黑暗的遮蔽处里扒了出来,不止照得他浑身赤裸,还透视了他体内的器官,尤其是那颗心脏,包括心脏裹藏的重重心事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突然有点不敢踏进这个明亮如白昼的地方。
除了在外头犯了错误,他从前从没起过不敢回家的念头。
不过.....他貌似没在外头犯过错误?因此,现在踌躇着不敢迈进家门是今生第一次。
他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就像不知道在大街上他为什么会突然跑掉。
愣愣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一道惊讶的叫声打断他糟乱成一团的思绪:“段段?”
“你怎么回来了?”隐约听到大门传来的动静,秦母走过来,一眼就看到自己儿子杵在玄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姿势很像罚站。
听到她的声音,秦段抬起头,睫毛也跟着扬起,睫毛遮掩下的眼珠子露了出来,那两颗眼珠子一如既往的澄澈,像一块透明的湖面,可细瞧又能让人察觉出不一样,湖面底下是汹涌的暗流,暗流肆虐的夹缝里是难以言明的情绪,浓烈的情绪掩盖在伪装的平静下,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一条丧家犬,又或者是落水狗,淋了大雨、被人驱赶缩进屋檐的一个角落无处可去。
“怎么了?”秦母愣了下。
“怎么了儿子?”她迈开脚步跟上身形高挑的Alpha,边走边追问。
秦段把围巾拉到鼻梁上,又把帽子拽下来,整张脸藏在阴影里,企图通过这种手段逃避将他重重心事暴露得一干二净的明亮灯光。
“没什么,”他大步走向楼梯,迈开的步伐轻轻松松将秦母甩在身后,手指抓上扶手,“妈,我先上去了。”
太乱了,脑子太乱了,他现在根本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他闷头走上楼梯,毫无阻碍又极其迅速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拉开门将自己锁了进去。
秦母站在楼梯中间的大平台上,困惑地注视着那道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咔哒一声,身影消失不见。
太奇怪了。
她少见秦段这副落水狗的样子,难不成是比赛输了?考试没考好?
不至于啊,她想了半天,左想右想都不觉得自己儿子会因为这点小事不开心。
秦段那样子就像是经受了什么重大冲击一样。
心脏从萧越看着他的时候就开始砰砰砰的跳动,直到告白的瞬间达到顶峰,现在四面安静下来,秦段仍能清晰地听到生息不止的跳动声,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他的耳膜。
他靠在门板上,闭起眼睛,他知道他身旁站着一根和他一样高的衣帽架,上面光秃秃的没挂几件衣服,靠近地面的那根枝干上勾着一把雨伞。
雨伞经年累月地维持在这根枝干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靠挂在那里,它已经失去了一把伞该有的功用,变成了一个不够漂亮、无人注意的装饰物,与衣帽架融为一体,与整个房间融为一体,被人刻意遗忘在角落,浑身落满了灰尘。
这大概就是他不敢踏进屋子的原因,这间他自小就住着的卧室——他在这里度过幼年期,度过青春期,又一直长大到成年——藏了他很多秘密。
比如保险柜里的枪,又比如脚边的伞,那是萧越随手放在爱心伞箱里的伞,他把这把伞攥在手里很多年,然后任由它在时光里落满灰尘,他想借这种欲盖弥彰的举动刻意遗忘掉过去的很多事,好像只要他把伞大大方方地摆在眼前,成天不去看它不去瞧它,他就真对萧越一点也不在意,真对萧越坦荡大方一样。
“秦段!”来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班主任找你呢,让你回去。”
整齐叠放在一块儿的伞面被攥出褶皱,目光静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Alpha将视线收回来,看向来人,刚要说什么,那人就越过他看到了十七班门口面对面站立着的人影。
“萧越?”秦段听他挠了挠头说,“他对面站着的那人,是年级里传的世交Omega?”
世交Omega?秦段愣了下,眼前人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像是不在意他听不听只是嘴痒想传播八卦而已:“那Omega好像和他是青梅竹马,两人关系比他和李砚岩还铁,啧啧啧,这卿卿我我的氛围,应该是快要谈恋爱了......”
蓦然间秦段呼吸有点困难,睫毛抖了下,他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能是等不下去了,鬼知道萧越还要和那个世交Omega卿卿我我多久,他等不下去了,等得很烦。
他大步流星地朝走廊拐角走去,来叫他的那人根本跟不上他,边走边叫:“欸,段哥,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秦段坐在座位上的时候还在想,萧越是不是故意的?萧越其实已经看到他了,只不过装作没看到他?
是吗?有可能吗?
他开始细数他这周上了几次楼,其中包括帮老师送资料四次、去楼上拿卷子三次、上洗手间.....
他数不清了,掰着十个手指头数不清,用上他聪明的大脑也数不清,总之他无数次无数次地往楼上跑。
应该——是无数次?
自从演讲比赛以后,他就承接下了帮老师跑腿的任务,卷子资料递到他手里,他总是闷不吭声地接下,然后转身上楼,送到楼上,楼上办公室的老师已经眼熟他了,有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他手里会抓着一把老师们送的饼干或者糖果。
萧越没注意过他一次。
秦段凝视着挂在桌边的伞,心里慢慢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他有些丧气,但他不得不承认,萧越确实不是故意忽视他,更不可能看到了他却装作没看见他。
萧越只是,确确实实不曾注意他,即使他无数次地往楼上跑。
心里还纠结着这些无力的挫败,耳边传来一些讨论声,从对题目的哀嚎渐渐转变为年级里的八卦,他耳尖地听到一个名字。
“萧越.....”
“萧越和那个世交Omega在一起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我靠,真的假的?什么世交Omega,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低年级的Omega,长得很.....精致,他的名字你应该听过,在低年级里挺出名的,好像是学生会的,听说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吹拉弹唱?好搞笑,这么牛?”
“说是会吹口风琴、会拉小提琴、钢琴十级,而且会跳拉丁舞,上学期在学校晚会也唱过歌。”
“喂,”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挤进来,语气里带了点调侃,“真要这么好奇,你们干脆直接去问问萧越。”
许锐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秦段旁边,大岔着腿,仰头朝向围在他前桌的乌泱泱的一堆人。
“问他和那个Omega到底谈没谈。”
有人带着笑说:“要不你帮我们去问问?”
“我?我问什么,”许锐抱着手臂,“我又不好奇。”
“是吧,段段。”他扭头看向身旁人。
秦段觉得他很烦,敷衍地嗯了声,拽了张卷子低头写了起来。
许锐还在和其他人贱兮兮地说笑,笔尖在题目上随意划了两笔,他视线定在那条黑笔墨上看了会儿,恍然间将黑笔墨抛却了,脑海里又浮现出许锐打岔前围绕着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一字一句听过去,就像他过去那样,只要听到有关萧越的信息,他都下意识去听一耳朵。
态度也不再是一开始的可有可无,而是认真倾听,不知不觉中将所有关于萧越的信息全收入囊中,无论好的不好的,真实又或是虚假,他都照收不误。
最初,秦段听到的都是萧越被罚站、萧越被训斥、萧越课堂测验交了白卷等等,他觉得很可笑,认为萧越这人活得就像一场笑话。
大概是怀抱被他抢了比赛名额、抢了第一宝座的不甘以及不爽,秦段抱着落井下石的心理继续去探寻有关萧越丢脸的信息,可渐渐的,他发现萧越丢脸简直就是常态,就像他逃课去踢球但是文史成绩始终维持在基本达到优秀水平那样,萧越根本不在意丢不丢脸,他也不在意文史卷子考多少分,只要还过得去就行了。
秦段不懂他为什么文史课没上过几节,但成绩仍然维持在优秀,他想不明白,后来想起楼上办公室很多老师嘴里的萧越——“聪明的孩子”。
他渐渐懂了,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真正聪明的人是这样的——懒散得不加掩饰,随随便便就能取得他需要付出持之以恒的努力的成绩。
这不公平。
秦段不服气的同时又感到嫉妒,于是他更加关注萧越,他想弄明白凭什么生活中会有这种人——令人如此讨厌的人。
当秦段反应过来自己反常的心理以及反常的关注行为时,他已经了解到了许多有关萧越的事情,大到萧越这周逃了几节文史课,小到萧越今天穿了什么牌子的鞋,从一开始人尽皆知的消息变成了一些相对私人的消息,他听到有人说萧越的眼睛很好看,手腕上戴红绳,皮肤白得像个Omega,也听到有人说萧越把文史课老师气得浇死了办公室里的几株花,还有人说萧越喜欢在下午放学后和十七班的一帮人去学校后门的篮球场打球......
他的生活慢慢被萧越这个名字充斥了,填满了。
很神奇,他们分明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秦段不知道这个词用在这种情况下合不合适,但萧越确实完全不认识他,至于他自己,他可能也不了解萧越,他知道的有关萧越的信息全来自他人之口。
因此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交友欲望——他想让萧越认识他,他想让那双笑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他想让那张时常带有笑的弧度的嘴唇喊出“秦段”两个字。
于是他拿上那把萧越无意间放置的伞,撑着这把伞回家,又拿着这把伞回学校,他打算还给萧越,这样萧越总该注意到他了吧?
一个人尽皆知的常理或许就是天不遂人愿,他出师未捷身先死,萧越和那个世交Omega疑似恋爱的消息挡住了他前去交友的步伐。
他有点烦,他突然不想和萧越交朋友了。
为什么是他主动去和萧越交朋友?
萧越不值得他这样做。
萧越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讨厌。
而且,非常讨厌。
第60章 曾经:在意
决定不再和萧越交朋友的当天——或者说他莫名其妙的赌气以及不甘迫使他放弃了主动和萧越交朋友的念头——秦段当天下午从学校后门穿过,校门高耸,往下看去是又高又长的台阶,迈出大门的瞬间脚步顿了下,他侧耳倾听,发现不远处的篮球场没有传来球鞋摩擦地面以及圆滚滚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萧越今天没来打球。
这倒是不奇怪,萧越和十七班的人不是每天放学都会在学校后门篮球场打球的,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毫无规律,起码秦段认为他们毫无规律,篮球砸向钢筋地面时发出的声音来去自由,就像萧越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性格。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许锐从另一边上车,先把书包甩进来,人才跟着上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欻的一下揽上他的手臂,唉声叹气:“段段,不想写作业了啊啊啊,你帮我写吧。”
过了几秒,秦段才推开他:“不想写?那也没办法,你得写。”
“.....”许锐持续哀嚎。
“别做梦了,我不可能帮你,你怎么不帮我写?”秦段看向窗外,全然不顾他的哀嚎。
许锐捂着胸口,指责他:“秦段你好狠的心!”
他笑了下,反问:“你才知道?”
许锐:“......”
见他完全不理,许锐没趣了,不再闹着让他帮忙写作业,反而从包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递给他:“喏。”
一个天蓝色的小手提袋,呈长方形,纸袋顶端掏了两个洞作为袋耳朵,许锐手指就勾在这两个洞上。
秦段面带困惑地看着他:“?”
许锐朝他笑了下,颠了颠纸袋:“看看。”
“礼物?”
“嗯。”许锐笑意更深了。
“好端端送礼物干什么?儿子你有这份孝心爸爸很满意。”秦段边打开手提袋边说,袋子里边放着好几袋饼干,饼干是用透明烘焙袋子装着的,烘焙袋外边裹了一层天蓝色的包装纸,包装纸的封口处用丝带捆了起来,丝带打出漂亮的蝴蝶结,该说不说,精致到像Omega送的礼物。
看到如此精美的包装方式,秦段愣了下,扯开丝带看到里边外形不够漂亮的烘焙饼干之后,声音更是戛然而止。
“这玩意儿——”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许锐揭晓谜底:“你的追求者送的,嘱托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一个Omega。”他补充。
“......”秦段把丝带重新绑回去,蝴蝶结打得没一开始的好,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被人拆开过的。
饼干啪嗒一声落回手提袋,他把袋子塞还给许锐:“亏我还说你孝顺。”
许锐笑起来,拍着他的肩:“怎么,不是我送的你失望了?”
“是啊,真的好失望。”秦段敷衍道。
许锐提起腿上的袋子,又放在他跟前晃了晃:“你不收?”
“不收,”他说,“你还回去。”
许锐一脸明了,除了那些过年过节塞到课桌里的没有署名的礼物,秦段不会收有署名的,甚至抱着目的性送出的礼物。
他翻了翻袋子,饼干底下压着一张卡片,卡片的文字大意是这几袋饼干是Omega自己做的,做得很用心,失败了很多次最后终于成功了,因为不知道秦段喜欢什么口味就每种口味都拿了一点希望其中有秦段喜欢的。
末尾写了一行数字,是该Omega的通讯账号。
目的性够强了,许锐啧啧两声,把手提袋放到一边:“怎么没人送我饼干?”
车窗外景色飞逝,秦段熟悉这条从学校后门停车场出来然后绕回前门再从前门驶上大路的路线,过去几个月都是这样,兜兜绕绕的像是在画一份不为人知的藏宝图。
秦家接送他的司机没问接送地点为什么突然从前门转移到了后门,司机对于秦段的指令不置一词,秦家作风如此,上下级之间稍稍有些泾渭分明,指令就是命令,命令就必须执行。
许锐前几次蹭他车回家的时候还会问一嘴,秦段懒得解释,许锐也就没问了。
或许秦段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特地让司机将车停在后门这件事,他也无法做出任何解释。他想怎么样呢?他为什么要每天下午特意走到学校后门来?
因为萧越在后门的篮球场打球。
秦段扶着车门的指尖微微抽搐起来,貌似在帮着他混乱的想法做出解释。
他只不过是好奇,好奇萧越在做什么,好奇萧越上课在做什么、下课在做什么、放学前在做什么、放学之后又在做什么。
他都想知道,他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于是他被女巫施了魔法,女巫朝他脸上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就站在了学校的天桥上,天桥连接校内两个分区,桥的另一头就是一个很大的体育中心,后门篮球场就在那里。
天桥两端是两个世界,他脚踩过天桥台阶的瞬间,侧身经过不远处的篮球场的瞬间,听到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的瞬间,耳朵分辨出杂乱人声中某个Alpha懒洋洋的声音的瞬间,这些瞬间别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如这条兜兜绕绕的从学校后门出发、目的地是军区大院的路线,其中包含了多少弯弯绕绕的复杂情绪只有他自己清楚。
相似小说推荐
-
熊熊我被救助以后(我钱我钱我钱呢) [玄幻灵异] 《熊熊我被救助以后》全集 作者:我钱我钱我钱呢【完结】晋江VIP2023-8-23完结总书评数:387 当前被...
-
以身殉道后我重生了(叙春池) [穿越重生] 《以身殉道后我重生了》全集 作者:叙春池【完结】晋江VIP2023-10-6完结总书评数:3580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