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越啊,这还是我们的不是,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话说得挺严重,萧越不敢接,只能迂回地否认:“您这话说得严重了,这左右也是我没处理好和表弟之间的矛盾。”
“归根结底还是军区这边研制药物……”
萧越笑了笑,不吭声了,懒得应付,背着手拧了萧起言一把。
萧起言有点无奈,却还是迎上去替他接过秦母的话头。
终于解放,他松了口气,四处打量着这座宅院,打理精细的花草、大气端庄的墙砖、一尘不染的道路,每一处都彰显了这地方优越的条件。
扫视蓦然停了,脚步也渐渐停下。
萧越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再看去,确定那就是易感期请假在家的秦段。
此时的天空一片灰蒙,空中弥漫的凉意以风为媒介一片片地往他身上刮,风声卷起他的衣服,试图将衣料刮成片状。
天气预报说从今天起气温将比之前降上十度,萧越是Alpha,体热,出门前也不得不把前段时间可有可无的外套穿上。
身影脊背笔挺,赤裸着上身直挺挺地跪在草地里,他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跪在那里很久,灰扑扑的天色披在他身上,衬得他人在这背景里也变得灰白,往日里的朝气蓬勃随着天色一道暗了下去。
黑色的靴子打了个旋,萧越看着那个跪着的人影,觉得那人影遥远又极近,既大又小,大到草地里只有他这一道活物最显眼,小到萧越没能在进入宅院的第一眼就发现他。
事实上,秦段知道有客人来了,可他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视线在眼前的一小片区域活动,没偏斜一点儿。
萧起言惊讶地问:“这是?”
秦母淡淡一笑:“信息素转化剂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的不对,秦段他对小越做的那些事我们也知道,Alpha和Alpha之间说不上谁吃亏,但到底是秦段对小越做了不好的事,该罚。”
萧起言简直哑口无言,秦家真是棍棒教育,太过直白粗鲁了,萧女士来了都自愧不如。
秦母的用意萧起言何尝察觉不出,她就是知道萧家对秦段标记了萧越这事儿有气,为了让萧家消气她干脆体罚秦段,特意让他直挺挺地跪在大门口,令客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萧起言气消下去一半,回过味来却有种吃了闷亏的憋屈感,剩下一半的气想撒都没处撒。
他不吭声了,干巴巴地呵呵两声。
做完全身检查出来,院子里的人影还在跪着,静得像一尊塑像。
秦段是被秦母突然罚跪的,起因是一件小事,这件小事秦段到现在都不太记得了,他莫名其妙,可秦母下了命令他必须执行不能质疑,他只能乖乖地来到院子里,膝盖一曲,咚地跪了下去。
一跪就是好几个小时,一开始的莫名其妙慢慢转变无聊最后一直转变为小时候被罚面壁时的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存在,他就盯着墙面上的八瓣橙贴纸,他就盯着这一方草地。
没人叫他起身他就不起,一直跪,仿佛要跪到天荒地老。
萧越在草坪边缘站了会儿,黑色的靴子动了,他抬步走过去。
草地很密,泥土在茂密的草里露不出缝隙来,密而不长,一看就是有人精心修剪。
草里有虫子,有一只跳到他腿上,也有蚂蚁在他裤子旁边爬。
秦段看着那只虫子在他腿上待了一会儿,接着又往前跳,一蹦蹦到一双黑靴子上。
他怔了怔,注意力从虫子挪到干净的鞋面上,目光顺着黑靴子一直往上攀岩,爬过有型的裤子路过外套内置的排扣,向上看到一张五官突出的脸。
萧越总觉得这个角度看秦段,他的脸就显得特别纯,因为处于低位,眼角眉梢会飘出些平常没有的弱势来。
“累不累?”
“你怎么来了?”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
萧越这才想起他来体检的时间是和秦母约的,约好后忘记和秦段说了。
第43章 易感期
医生和他说此次易感期他信息素格外不稳定,有可能是因为他做出了标记行为,简而言之,一个未经标记的Alpha和一个经历过标记行为的Alpha有着微妙的不同,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角度,后者都比前者更成熟了,他们在成年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小步。
初经人事伴随着各方面奔涌而来的微妙变化,好比秦段现在仰脸看着站在他身前的Alpha,心底泛起一阵波澜。
他按捺住易感期的躁动,眼珠子瞥向一旁。
寒风已经将他刮得麻木,赤裸的上半身感受不到冷了。
视线触及骨架明显的肩头,肩上仿佛飘着一股冰凉的雾气,萧越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轻拍像落雪一样簌簌下落,落到地上转而消失不见,宽大的手掌在他眼前展开,手指抬了抬。
“起来。”
萧越的骨架相对窄一些,手指也更长,秦段注视着那只摊开在眼前的手,漆黑的眼珠子凝视几秒,脖子一弯,低下头去。
萧越脸上的无奈更明显了:“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被罚了。”
Alpha语句简略,他却貌似从中听出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为什么罚你?”
“我做错事了。”
“你做错什么了?”他收回手,将手插进外套兜里,弯腰问跪着的人。
秦段有点茫然,抬起黑玻璃似的眼珠,眼珠子定住了,静静地注视着他。
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萧越笑了声:“我发现你有时候真有点呆,呆瓜。”
“行了快起来,”直起腰又朝他伸出手,“我和秦阿姨求过情了,她让我叫你起来。”
秦段这才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
萧越的手很热很暖,五根指头都暖和,衬得他手像冷冰冰的冰块,手掌交握的一瞬间,他感觉那温度从交叠的手心一路上涌,脖子后的腺体被那温度激得隐隐发烫。
“冷不死你,”萧越边说边解开排扣,扯下拉链,将外套脱了披他身上,“穿上。”
浸满柑橘酸涩意味的衣服落在赤裸的肩头,温暖登时笼罩了他,秦段把手伸进袖子里,唰的一声拉上拉链,轻轻吐出口气,上半身终于有了暖意。
领口布料剐蹭过后颈上的皮肤,他闻着衣服上的橘子酸味,感觉腺体更加热了。
不知道是易感期的生理作用还是冷的,他脑袋发晕,身前人走远了他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萧越走出去好远才发现他没跟上来,莫名其妙地回头:“走啊,愣着干什么?”
鼻腔里的呼吸发重,一股接一股热气往外涌,秦段把脸缩进领子,又把帽子扯到脑袋上,整张脸都陷进一片浅色中,萧越就是穿着这样一身浅色踏草地而来,脚上的黑靴子映着绿地,是整身搭配中最暗沉的色彩。
秦段想起星空顶下的珍珠项链、渔网罩衫里的手臂线条,他看着站在草地边缘穿着单衣的背影。
风刮过草地,也刮过他脸颊,萧越就像凉风一样来得无声无息,可当他真出现在眼前时,又觉得这风真冷,风声喧嚣至极。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凉风随时会刮走,他其实还跪着,长久地跪着,等到日头升起,他就变成一座干枯的泥像。
“冻傻了?”人影走过来。
抬手揉了把他的脑袋,又隔着帽子摸摸耳朵。
冰凉的温度贴到他手上,黑漆漆的眼珠子安静沉寂,萧越突然明白了什么。
“很难受?”
Alpha的易感期不亚于一场针对自我的内部战争,肆虐躁动的信息素横冲直撞,Alpha偏偏要以强大的意志力将它按捺下去,这场漫长而短暂的自我斗争,他们不仅烦闷焦躁,也感到不安和无助。
帽子和衣领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清透的眼珠瞧着他,好一会儿,才从衣服底下传来一声压低的:“嗯。”
那双眼睛凝视着他时有种落水狗般的潮湿,萧越心里骂了句脏话。
可爱得要命。
.......
可爱得要命的某人跟着他走出草地,脸还缩在领子里,鼻尖抵着领口闻。
“你抽烟了。”
他闻到酸涩气味里夹杂的凉意,藏在那底下的是随之而来、令头晕目眩的烟草味。
萧越惊讶:“抽了一根。”
伸出一根手指。
秦段沉默了一会儿。
“会得肺癌。”
“……”萧越也沉默,“别恐吓我。”
两道并肩的身影变成一前一后,后边的往前边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秦段揉搓膝盖的手一顿。
外面人没什么耐心,曲起指节又敲了敲。
“我,萧越。”
“等会儿。”他应了声,手心里覆盖着一层药油,窗外自然光穿透屋子,那一层薄膜油光发亮。
指尖掠过长裤,扯了条短裤套上。
“进来。”
瞧见他膝盖上可怕的淤青,萧越“哟”了声。
怎么听都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沙发上的人掀起眼皮看过来。
Alpha皮糙肉厚,恢复力强,耐、操,秦母罚起来一点儿不心软,心硬如铁。
又或者秦家人的心都硬得像块铁板。
路过茶几时,萧越踢过一旁的矮凳,一直踢到他腿边,提了提裤腿在矮凳上坐下,膝盖正好抵住他的腿,塑料皮一样的裤子冰冰凉凉。
倾身观察了会儿秦段的膝盖,他挽起袖子,细长的手指拢住药瓶,下一个眨眼,棕褐色的药油就倒他掌心里了。
另一只干净的手拍拍杵在跟前的腿,萧越用覆盖着药油的手心按上淤青,不重不轻地揉着。
秦段话比平常少,在他揉上膝盖前都没做出反应,可能没反应过来。
“太轻了,”他说,“瘀血揉不开。”
萧越眼睛一眨,停了下:“不怕痛是吧?”
说着,掌心力道加重,痛得某人倒吸一口凉气。
“祖宗,这力道够不够?”他问,“怎么样,舒服吗?”
秦段后槽牙都咬碎了,硬着头皮憋出个音节:“嗯。”
药油顺着掌纹四处蔓延,有些渗进指缝,有些滑到虎口,一条棕褐色的线溢出,一路流向手腕。
秦段突然伸出手。
猛然被扯住手腕,萧越愣了愣,随即恍悟:“太痛了?”
“不是。”他声音低缓,嗓音有些粗,手指捏着骨架明显的手腕,将那条棕褐色的线截在中途,指腹一抹,把溢出的药油全部擦了。
“绳子会沾到。”他指指手腕上挂着的红绳。
红绳歪七扭八地耷拉在腕骨上,菩提珠滑落,吊在空中,绳子与手腕之间留有一指宽的空隙。
萧越愣了会儿,继续给他揉散淤青,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戴这绳子吗?”
“因为......”那股子迷茫又涌上来了,秦段迟疑道,“好看?”
他鼻腔轻哼一声,伸手往淤青上一拍,示意已经搽好了。
“因为大师说我命里犯桃花,有桃花劫,我妈就给我求了一串挡劫的红绳。”
说完,抬眼看他反问:“信不信?”
秦段眨眨眼:“说实话?”
“不然?”
“有点荒谬。”
萧越哈哈大笑,从矮凳上站起来,坐进沙发里。
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秦段拧起眉。
“真的?”
“哈哈哈,”他笑得畅快,“假的,骗你的。”
秦段:.......
烦人,这人怎么这么烦。
“到底真的假的?”他不死心地追问。
萧越不说话了,眼睛弯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段更烦了。
他压制着横冲直撞的信息素,说话的欲望越来越少,等到萧越的笑到达尾声,才干巴巴地问:“检查结果出来了?”
萧越没骨头似的靠着沙发,目光落向某人毛毛躁躁的发茬,掠过去,扫了眼搭在后颈皮肤上的衣领。
又往上,看到裸露在外的那一小块皮肤。
“出了,”他回答,“医生说体内的激素水平已经恢复正常,没发现其他问题。”
“那就好。”
房间内骤然静下来,萧越不说话,秦段也没话讲,沉默如潮水一般弥漫,后者安静了一会儿问:“你怎么还不走?”
身旁人一动不动,瞟过来个眼风:“你希望我走?”
秦段嘴唇抿成一条线,有点纠结。
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骤然在耳边响起,格外突兀、大声。
“不是难受?陪你一会儿。”萧越说。
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眶看向他,眉眼间蓄满惊讶。
萧越想笑:“算是报答你之前帮我那么多次。”
“毕竟我是你标记过的唯一,”他微妙地顿了下,语气自然,“应该还是能起点作用的。”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陡然散开了,砰的一下,无形的烟花炸出了绚烂的火光,秦段从这火光中闻到点不妙的气息,有某种悬浮在空中悄无声息蔓延而来的隐秘物质,一点一点没过他脖子,捂住他口鼻,强硬地塞进他全身毛孔,使他战栗。
心底响起警戒,红光闪烁,告诉他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当提起“标记”这个词时,他就感觉到那隐秘的物质已经扩散满屋。
他融在房间内密不透风的暖意里,心底升腾起某种激动。
很奇怪,这个氛围很奇怪。
他迷迷糊糊地想,脑子里乱成浆糊,揪不住任何线索,像笨拙的手指捏住细线对着针眼,捣鼓了半天线头开岔,也没将线穿过去。
正当他努力寻找那隐秘物质的真相,却意外和身旁人对上视线,深棕色的瞳孔清亮,瞳孔中心偏黑,宛如深泉,那深深的泉底折射出奇异的光芒,遮掩着些瞧不到底的东西。
秦段肩膀猛然抖了下,脊背蹿过一道电流,从尾骨往上直冲天灵盖。
不知道是呼吸在加重还是心跳在加快,这屋子聚拢的暖意闷得人难以呼吸。
萧越不知道他乱成一锅粥的内心,搭在大腿上的手指蹭了蹭裤子。
一阵凉风挤进窗户缝,风卷着酸涩的柑橘气味化作一条丝线,缓慢地飘动,起起伏伏,瞬间,变为一道闪电直袭思绪混乱的Alpha。
闪电另一头勾着柑橘信息素的主人。
“要不要?”
秦段从窒息的暖意中回过神,如果他还清醒他一定能感知到此刻藏在空气中的隐秘物质名为暧昧,并对此感到尴尬,可惜易感期像一场重感冒,淹没了他,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他整个躯干瘫在沙发上,双腿微微岔开,手臂也松散地垂在身侧,鼻尖萦绕的柑橘气味稀少。
他声音很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被蛊惑着不得不开了口。
“要。”
萧越担心Alpha的信息素会让他更难受,所以只谨慎地放出了一点点,听到这声回答,柑橘气味逐渐充盈。
秦段脑袋枕着沙发,下巴扬起,浓密的睫毛合拢,闭着眼睛静静感受四周越来越多的柑橘信息素。
小橘子长成大橘子,饱满圆润,橘皮是青的,橘子肉是酸的,一口咬下去,酸涩的汁水在口腔迸溅。
秦段胸腔起伏,呼吸短促,一呼一吸间间隔很短,很快又接上下一个呼吸,就这样充斥鼻腔的信息素越来越满时,他才放缓呼吸,深深地吸气沉沉地呼气,脖子拉成一条长线,隆起的喉结自上而下大幅度滚动。
Alpha身上涌动出渴望,又或者说是欲望。
他在很用力地嗅空中弥漫着的酸涩信息素。
意识到这一点,萧越睫毛抖了下,手指攥成拳,藏在黑发里的耳朵慢慢变红。
第44章 变态
宅子采光很好,下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穿透大扇玻璃窗,宛如一把把利剑直钉在地面上。
室内目之所及干净得令人发指,即使主人家不在,阿姨也会把宅子的每一处打扫得干干净净。
秦段坐在沙发上,身子骨板得像块平直的木板,他长久地保持双手放在膝盖上,从侧面看过去,静得让人觉得他是雕塑。
他的手开始动了,先是将弯曲的手指放平,又把腿往前伸了伸,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起来,眉眼间浮现出烦躁。
尖锐的犬牙在舌尖上剐蹭,接着推到下牙齿,抵着下牙磨了磨。
汹涌的信息素被压在平静的湖面下,他噌的一下站起来,绕着茶几来回走了几圈,到了某个节点,又往反方向绕回去。
最后在沙发前踱步。
喉间涌起一阵阵渴望,他压抑着蠢蠢欲动的信息素,突然门铃响起,他立刻转头看向门的方向,快步走过去,走到一半又慢下来。
萧越停好车就往那宅子里走。
这段时间他来第一军区大院好几次,几乎是熟门熟路了。
那天两人说好了,秦段之前帮他化解了信息素转化剂的药效,他现在也应该做点什么当作一个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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