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没等他说完,直起身抱住了他。
空气瞬间沉寂,只听得到屋檐歇脚的小鸟鸣啼。
很久很久,宋长安动了动手,轻轻搭在原主后脊,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低声说:“我没事。”
原主的声音很低,像习惯冷淡的人笨拙表达善意:“怎么了?”
“我杀了她。”
江渔心脏一抽,五脏六腑都跟着酸疼,语气阻塞道:“你没有。”
宋长安不说话也不认同。
原主继续说:“我在梦里看到了,宋夫人故意调换毒酒,她不想杀您,她是白色的。”
宋长安呼吸一窒。
“白色是欢喜,宋夫人心里很欢喜主子。”
宋长安沉默片刻,低声道:“......是吗。”
他们抱了很久,直到暮霭将寐,宋长安才扶着桌子起身往屋门走去。
江渔盯着他欣长的背影出神,忽然那人缓缓回首,弯腰送来手掌,这只手掌干净单薄,与记忆中无数个片段重合。
宋长安牵着原主走出屋,屋外已经成列站好无数士兵。他们见到宋长安出来,整齐划一的行礼,为首两个士兵压着苏醒的林悦,拖到他面前。
“主子,他身上有当朝.....的令牌,夫人的毒酒也是他送的。”
宋长安冷冷扫向挣扎不止的林悦,沉声说:“送回去吧。”
士兵有些不解,挠挠头:“送回去?送回哪里?羽字营?”
宋长安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皇宫。”
士兵大骇:“皇宫?送回去做什么?干脆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斩了!”
宋长安笑了一下,眸光落在虚空的一点,原主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一排云雁整齐掠过。
他似乎正透过这些云雁看什么,缓缓道:“他有大用处。”
士兵便不再多言,压着拼命挣扎的林悦转身离去。
“列阵。”宋长安收回眸光,淡淡道,“逼宫。”
[杀父弑母逼宫——]
江渔微微垂眸。
果然是他。
江渔摔碎的古玉像储藏的记忆碎片, 承载他和宋长安的前尘往事。
宋长安登上皇位后设三门机枢,各方相互挟持相互辅佐。前朝留下的祸端在他的治理下隐于尘埃。
江渔有时觉得时光流逝如梭,有时觉得时光慢如老龟蜗行。他以为将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历数前生时, 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午后。
宋长安此时已经登基三年,黎明百姓爱戴新帝, 各郡各县俯首庙堂, 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他和少年.....哦,也就是暂时寄存江渔意识的身体, 依然维持极其平等的关系。
他正教少年画画。
具体教学步骤是,他画一笔, 少年画一笔。但画着画着就.....
“石头便石头, 你画手脚做什么?”宋长安捏着毛笔,宽长的素白袖子挽起, 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 神情颇为无奈。
少年沉默不语, 又给王八壳画了网格......不画还好, 画蛇添足这两笔, 王八又偏向其他物种了。
宋长安搁下毛笔, 替少年擦去脸颊的墨痕,无奈说:“既然不会, 你跟人家比什么画画?”
少年冷清的眼眸瞪向宋长安:“谁说我不会。”
别看宋长安脾气好, 并不奉行夸夸育人, 在他看来没有道理的夸赞都是捧杀。于是他轻叩案牍,问:“那你告诉我, 这是什么?”
少年:“.......”
宋长安饶有兴趣的看他, 丝毫不顾少年窘迫的神情, 追问:“嗯?”
少年:“你。”
宋长安顿了下才反应过来, 屈指敲了敲他脑袋,笑说:“以下犯上,九族不要了?”
少年嘀咕:“我有个屁九族。”
春季风大,龙息殿四面通风,灌入屋内的风把宣纸吹得哗哗作响。
宋长安便弯腰抱起脚边打盹的小猫,放在宣纸上当镇纸。
少年手一顿。
宋长安戳了戳小猫的圆屁股,小猫任戳任摸,睡得暖呼呼。他笑说:“画它。”
少年于是把‘王八’安置,重新铺了一张宣纸,煞有介事的描摹。
“它多大了?”少年问。
宋长安想了想:“七岁吧。”
少年抿了抿唇,问:“猫能活几岁?”
宋长安笑了:“舍不得小猫?谁一开始嫌它吵闹。”
少年瞪他。
宋长安作投降状,安抚:“别的小猫十岁,这只小猫嘛......”
少年看他,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担忧。
“他能陪你很久。”宋长安笑了笑。
“很久是多久?”
“我陪你那么久。”
“......”少年莫名有些脸热,低声‘哦’了一下。
宋长安陪了一会,看一人一猫相处还算和谐,便去另一张案牍处理帖子。
前朝皇帝残暴无仁赋税严酷,他虽以最小代价逼宫成功,但战争就是战争,百姓仍然处于极度赤贫状态。
不过根据他新制的法令休养生息,又有两样利于农业的新技术问世,只需半载就能恢复鼎盛时期。
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积极推动新政策,呈上来的帖子大多是‘陛下身体好吗’‘陛下要皇后吗’‘陛下今早吃啥’‘陛下江南有大美人要看吗’等灌水内容。
宋长安不到一个时辰就批完了。
他看向侧边的少年,这位据说为‘宫廷绘画大赛’紧张准备的某人已经趴桌睡着了,纤细单薄的手轻轻搭在小猫身上,一人一猫,睡得香喷喷暖呼呼。
宋长安笑了一下,正想替他盖个毯子,禁卫军首领‘哐哐哐’进来了,身上的配件撞的叮当响。
“陛下!”禁卫军行了个礼,倏地瞪向被吵醒迷瞪瞪搓眼睛的少年,先训斥,“放肆!还不快过来跪好!”
少年抱着猫走过来,乖巧:“师父。”
然后不跪。
禁卫军气死了,恨不得把逆徒就地正法,怒斥:“小心陛下治你大不敬之罪!”
宋长安拦住他:“不必了,荣将军有何事要报?”
又包庇他。
这样逆徒如何成材!
荣将军忧愁的叹气,随后想起自己的正事,拱手道:“陛下,掖幽庭那位最近有些古怪,怕是厉鬼上身了。”
宋长安极轻的压了压眼角,“说。”
荣将军:“掖幽庭每天晚上都传来凄厉的惨叫声,一开始守卫以为有人装神弄鬼,循着声源找去,却发现声音是从那、那位房里传出来的。他似睡似醒,蓬头垢面,谁叫也不应,只露出极度恐惧的模样。”
“亏心事做多了,梦魇缠身。”少年默默说。
荣将军瞪他:“别插嘴!没礼貌!”
少年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确实像是梦魇,可他天天如此便算了,昨天清晨忽然癫狂发疯,四处问人有没有听说过....‘系同’?还污蔑陛下不详.....守卫生怕有纰漏,这才上报于臣。”
宋长安听到‘系同’时顿了一下,沉默许久,开口:“知道了,加派人手看管。”
荣将军抱拳:“是!”
荣将军说完也不离开,犹犹豫豫看着宋长安。
宋长安瞥他:“还有事要说?”
荣将军咬牙:“陛下,您登基以来矜矜业业鞠躬尽瘁,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国库日益充盈,为何不尽快处置前朝余孽?”
宋长安倏地蹙了一下眉,眸光沉沉落在地面,沉默不语。
荣将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告罪离开。
一旁抱着猫的少年往前迈步,结结实实的问:“为什么不杀赵凌?”
宋长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少年极黑的眼眸无惧无畏望着他,俨然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宋长安揉了揉眉心,笑说:“我答应过父亲,不动赵凌。”
少年执拗道:“可是他恨你。”
满脸写着‘老子一定东山再起等着吧’
宋长安笑了笑:“那就恨吧。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少年愣怔,或许后一句才是真正原因。
他听前朝旧臣提起过,前朝皇帝荒淫无度,对瑞安世子却很是疼爱。寒天数日,瑞安不慎落入水中,前朝皇帝为了救他差点葬送性命。
他或许不是一位好皇帝,却绝对是位好叔父。
他的□□使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造反起义全在意料之内,不少旧臣甚至做好顺服准备,只是没想到起义的领头人竟然是瑞安。
怎么会是瑞安?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少年却明白。
他被主子捡到那年,像甩不掉的狗尾巴草,跟着主子走山淌水,见了饿殍遍野,见了伏尸流血,又见了数不清的怨魂凝聚在暗灰色的天际哀嚎连连。
所以是瑞安,也必须是瑞安。
造反,为了天下人。
留赵凌性命,为了他一点私心。
少年心尖有些涩痛,板着脸呢喃着什么。
宋长安身形一顿,回头惊讶的挑眉:“大声一点,听不清。”
少年僵着脸,真以为他没听到,耐着脾气开口:“哥哥。”
宋长安瞳孔一阵收缩,很难形容他的表情,慎重又正经盯着少年的脸,半晌软了声:“还是听不清,再叫一声?”
这就是欺负人了。
少年转头就走。
宋长安拉过他的手,说:“别走,我听到了。”
少年臭脸:“哦。”
宋长安温柔的望着他:“之前怎么哄你都不叫,现在为什么愿意了?”
少年抿了抿唇,显然不打算开口。
宋长安这时倒学会察言观色,不再逼迫他开口,引他来到床榻。
少年:?
宋长安拉开床榻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串紫檀佛珠,戴到他的手腕:“母亲为我求的护身符,原本让我找个心意相通的人送了,可我觉得最心意相通的人只有你了。你好好收着,能保命。”
原主抬手望着佛珠,忽然浑身一颤——
或者说,附在原主身上的江渔浑身一颤。
这串佛珠仿若一个开关键,无数记忆走马观花般涌入大脑。他头疼欲裂,下意识抬手捂着脑袋......他竟然能控制这具身体了!
可是遭受记忆缓冲带袭击的江渔一时没有注意到。
江渔一直以为自己只失去三年的记忆,却不知道那三年承载了这一世所有。
他就是少年,少年就是他。
其实早该猜到了......
虚无之外的宋长安也没有闲着。
别看玉佩记忆转过好几年,外面不过须臾之间。
宋长安又独自去集市买了很多铜币,梁文和天图各自找到新乐子。
梁文吃了医生的药,还是时不时恍惚,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吓得比上午还憔悴。
天图发现梁文状态不对,自省刺激不够深入,又硬拽着梁文出去凹人设。
他俩都妄图带上宋长安,宋长安表示:‘你们自己造,造完告诉我结果’委婉拒绝。
具体结果还在等候,宋长安在酒店里做更重要的事情。
七个铜币一串,他正在做铜串。
【主人,小金鱼已经摔碎玉佩了。】
宋长安眼睑都没动,‘嗯’了一声。
【您在做什么啊?】
宋长安不冷不热道:“铜串。”
【有什么用啊?】
宋长安绑好结,放置一旁,又拢起七个铜币,答:“载无垢。”
【啊......您好聪明哦。到时候用铜串筑起怨阵,把所有携带无垢的人收入阵内,赵凌也不可避免——他自己就满身无垢呢。】
【不对,您也满身无垢啊!】
【不行!绝对不行!】
宋长安:“行。”
系统又急又气:【您这不是作死吗!!】
宋长安笑了一下,手上动作不停:“你还是收收心想想怎么帮小金鱼探路吧。他能驱动生命之源,我有五成可活。”
【主人!您疯啦!您没有气运的!现世刮刮乐都中不了奖!五成跟零有什么区别!】
宋长安愣了一下,不悦道:“你这么说话可真伤人。”
【.......】
【主人!】
宋长安叹了口气,理所当然道:“我活了快一亿年,早腻了。你也跟我困了一亿年,不然早升级了。我死了你重新绑定宿主,经历了我,别的位面还不手到擒来?”
【我不!我在您这就差一步!我才不要跟别人从头再来!】
“不用这么悲观。”宋长安笑了,“说不定我这次运气很好。”
第57章 镜陵·后来
玉佩里的前尘往事横跨亿年, 读取却仅仅用了几个小时。记忆越往后越模糊,好像有一双手搅乱了那些片段。
江渔看到自己坐在皇宫台阶支手撑颌,百般无聊望向红瓦蓝天。
太阳每一天每一天的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 日暮那刻,亮红色的霞光里走出穿白衫的人, 牵他走过每一寸青砖。
他看到数不清的黑雾弥漫在皇城上方, 数不清的百姓满目憎恶,数不清的鲜血、冤魂以及兵戈交缠在昏沉的暮霭中。
他还看到…宋长安褪去黑金衮服, 站在城墙之上,静静地俯视大地, 眸光一如既往地温沉。
还有一个片段模糊不清, 像裹在幕布下的血肉模糊。
江渔正想再看看时,整个画面像破碎的玻璃四分五裂, 他痛苦万分的睁开眼睛——此时镜陵已经空无一人, 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蓝色, 似乎玉佩开启特殊功能, 把闲杂人等遣送离开。
江渔坐在棺椁旁愣神很久, 眸光落在那具白莹莹、伤累累的尸骸上, 一股无名的疼痛弥漫心头。
宋长安是天道主神钦定的气运之子,他的降生撞上濒临灭绝的位面, 于是滔天的气运成了负担, 他的下场比谁都凄惨。
江渔把镜陵遗存归位, 又用生命之源封闭陵口,沉着脸往酒店走去。
他一开始的确报着‘不管这傻逼说什么先揍一顿’的想法, 可当他回到酒店, 看到那个记忆中温沉如玉的男人穿着衬衫安静坐在窗边做铜串时, 天大的怒气也成了过眼云烟。
宋长安抬眸看了他一眼, 倏地笑了:“回来了?”
江渔不说话。
宋长安叹气:“轮回就轮回,那些肮脏往事记着做什么?还撺掇系统瞒我做记忆玉佩,主意真是大的很。”
江渔没想到他还敢主动提,冷声说:“你擅自把阴阳眼给了猫。还说我主意大,我看你主意才大。”
宋长安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说:“这你也知道了。”
江渔没理他。
这也是系统后来告诉他的。
宋长安送了只长寿不死的小猫给他,大言不惭的保证‘小猫跟他活得一样久’.......幸好小猫不通人性,否则一定怒斥他臭不要脸——两倒霉蛋都死在它前头。
小猫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猫,轮回六世才能投胎成人。宋长安咽气前把江渔的阴阳眼送到小猫身上。
没了阴阳眼,轮回后,江渔可以平安顺遂度过一生。
而小猫得了神瞳,跳过五道轮回转世投胎,成为血脉淡如闭目者的废物梁文。
宋长安露出一副‘好心没好报’的模样:“你身负阴阳眼却不得善终,魂魄永远不见天日。不如把神瞳给别人,来生当个普通人平稳一辈子不好吗?”
江渔未置可否,徐步走到宋长安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串铜币晃了晃,冷声问:“你串这么多铁葫芦干什么?”
宋长安笑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工作,语气仿佛随口一说:“拯救世界。”
江渔立刻发出嘲弄的笑声。
宋长安叹气:“闲得慌就帮我串铜币,别在旁边放冷气。”
江渔挑起铜币串绳,瞥眼问:“你要怎么拯救世界?”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宋长安笑了一下:“赵凌身后有邪神,一般人杀不了他。”
江渔微微跳了跳眼角。
“不过因为某人自作主张的献祭,我成了半个神明。”宋长安敛去笑意,淡淡道,“疼不疼?”
江渔:“不疼。”
宋长安叹了口气:“抽筋拔骨,怎么可能不疼。”
江渔不想跟他追忆往事,追问:“早忘记了,你成了半神,然后呢?”
“然后,他们杀不死我,赶不走我,邪神便把过量的无垢储藏在石晶里。”
江渔撂了撂眼睑:“石晶?”
宋长安笑了一下:“没错,在皇宫里,我们以前的寝室。”
江渔不知为何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问:“我们要做什么?”
宋长安:“我们要去那里,打碎石晶。”
江渔倏地蹙眉:“打碎储藏无垢的石晶,无垢不会漏得遍地都是?”
宋长安勾起一串铜币:“所以我做了铜串。”
江渔淡淡的望向铜黄色的钱串子和与红绳缠绕的指骨。
“铜串可以吸纳无垢。”
“之后怎么处理?”
宋长安极淡的眼眸微微闪动,笑了一下:“我来净化。”
江渔心里一刺:“你?”
宋长安捻了捻手指,指尖流露淡淡的金光,好笑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好歹是半神,这点本领还是有的。”
江渔翻了个白眼说:“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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