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客人啊?让我看看。”
几个人一看,面色忽地僵住,拿起手绢捂着嘴,惊愕地看向孟庭许。
苏敏敏担忧地瞧了一眼,走上前一掌拍在秦真后背:“什么客人,这不是你先生吗?快给人家道歉!”
秦真一怔,跑上前:“老师!”
孟庭许勉强一笑,嗯了声,又看向她们。
四位太太站在一旁,露出伤心的表情,赵娴最先走了过来,嚼了嚼嘴,冷冷说:“秦淮川那小子干的?”
孟庭许摇摇头。
了一眼,这才走回屋里。
柳眉烟和翠红跟着走到他面前。
“放心吧,头发没了还能长出来。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我们替你报仇去!”
“就是就是,我三姐姐可不是吃素的,她最会骂人了。”
孟庭许心头涌动,似是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关心,愣住了。
苏敏敏最后过来道:“笨,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觉得咱们川儿是摆设吗?谁敢欺负秦家的人他第一个不答应,别说报仇什么的了。也别一直说这些叫孟先生想起来伤心,想想晚上吃什么,都宽心些。”
柳眉烟道:“五妹妹说的也是。”
几人往大厅走去。
管家从一旁走出来,叫住孟庭许:“少爷来电话了,请您去听。”
孟庭许点头,到了隔壁房间。
拿起听筒后,舒了一口气:“我是孟庭许。”
秦淮川听见他的声音后,语气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说:“管家告诉你太太们晚上要去吃饭了没?”
孟庭许嗯了声:“说了。”
秦淮川说:“十分钟,等会我来接你。咱们自己吃,不跟她们打挤。”
孟庭许又嗯了声。
挂了电话,孟庭许又看见管家手里拿着一套素雅的长衫和帽子过来:“这是少爷吩咐的。”
他接过长衫,回到二楼收拾了会。
看着帽子有些犹豫,心想,秦淮川果然很介意他没头发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专门给他拿了帽子来?嫌他光着头丢人?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男人少点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思忖了会,把帽子挂起来,径直下了楼。
秦淮川等在门口,亲自开的车。见他出来时没戴帽子,便问:“怎么不戴?不喜欢那个款式吗?”
孟庭许一凝,灰心道:“不用,就这样。”
上了车,二人去往和平饭店。
秦淮川点了一桌淡口的菜,等着他动筷子。等了半响,孟庭许还是未动,秦淮川一笑,起身坐到他身旁,笑着说:“还是习惯我喂你不是?”
随后便舀了一勺冬瓜汤送到他嘴边。
孟庭许眉头一拧,偏过脸,道:“我自己来,你别管。”
听这语气,似乎像是在生闷气。小脸一垮,连看都不看他,怵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秦淮川看在眼里,嘴角却勾了下,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说:“趁热吃,吃完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假如他不管孟庭许,这人就会开始无尽的猜想,想得越多,对自己的态度就越发冷淡。看见他不戴帽子的那一刻便明白他心里有些在意,但没想到自己身上,只以为孟庭许在意自己的头发,所以才不高兴。
吃了饭,秦淮川带着孟庭许去兜风。
夜晚的海边,风很轻,海浪拍打在礁石上。
秦淮川停好车,伸手接他下来。两人散着步,都没开口。过了片刻,秦淮川停下脚步,盯着孟庭许往前走的背影,脸上表情徒然一变,正经地喊了声:“庭许。”
孟庭许停下脚步,回过头。
秦淮川从怀里掏出一把剃头的刀,对准自己的头发。
孟庭许蓦地一怔,急忙走过去抢夺:“你干什么?”
秦淮川手上动作却很快,咧嘴一笑,揪着已经剃下来的头发,道:“现在我们一样了!”他疯疯癫癫的,一把抱住孟庭许,捧着孟庭许的脸狠狠在他眉心亲了口。“庭许,你怎样都好看!”
一瞬间,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涌了出来。孟庭许凝视着他,脸上倏地有些发烫。
第六十四章 两命
从前因为害羞都没怎么好好瞧秦淮川的脸, 就算二人之间距离拉得近了,或是秦淮川亲他,都只是将眼睛一瞥, 不看他。或是闭着眼睛,哪里暗往哪里钻。
如今一瞧, 他剃了寸头的模样别有一番景色。就像外国小说里的少校, 眉目英挺, 气宇不凡。回去路上, 孟庭许一直盯着他, 正大光明地看了一路。到了公馆, 秦淮川口干舌燥,转过头去问:“你要是这般看我, 我就要起坏心思了,以往对你都太温柔, 今晚我可不放过你。”
孟庭许一听, 赶紧收起目光,说:“你哪回不跟个强盗似的, 我只是在瞧你的头发,没别的意思。”
秦淮川做出失望的表情:“是吗?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再跟他说下去又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孟庭许索性不吱声了,回到楼上洗澡。晚间各位太太们回来,看见秦淮川在楼下品着红茶,悠闲得很。
几个人拉着他问孟庭许是怎么伤的,要不要紧, 他懒得回话, 站起身就往楼上走。秦真在这时叫住他:“哥!孟幼芝什么时候回来?”
秦淮川一手端着红茶,一手摸着后脖颈, 修长的双腿一跨,已经到了二楼栏杆前。望着下头的秦真,道:“过年。”
秦真听是过年才回,失望地跑开了。
郭府外的街道落满了桂花,宅子里飘香,十里外都能闻见这香气。蓉太太起了个早,打算出门买些馅料做月饼。一来是中秋节要到了,二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算自己弟弟在牢中也要让他吃到自己亲手做的月饼。
这日郭豪不在家,忙着证券上的生意。虽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蓉太太出家门。奈何蓉太太一意孤行,说什么都要出门亲自买馅料。家里管家担心出事,叫了两个丫鬟四个家仆跟着。
一行人走在东兴大街上,甚至打眼。
又因她怀着孩子即将临盆,产期就在这几天,走起路来十分吃力。到了店铺,将各种红豆绿豆五仁火腿的都买了。回头一瞧,看见程少云也在这里买馅料。
一时惊喜,走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程少云拉着她坐下,盯着她的肚子道:“呀,这是快要生了吧?”
蓉太太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快了,就这两天。都不一定挨到中秋去,我倒是希望正好是中秋生,这样一来寓意好,兆头好,名字也好取。”
“都想好名字了?取的什么?”
“若是中秋生叫就叫他秋生,女孩儿的话叫合欢。”
“秋生,合欢,真是好名字!”
“倘若不能中秋生,就让他们爹爹取,我是想不到什么好名字了。”
说到这,蓉太太一脸幸福地看着肚子。
程少云羡慕道:“好在你嫁了个好丈夫,郭老板待你一心一意,体贴入微。不像别家的,哪位老板不是几房姨太太。我跟你说,陈家的都娶了四个太太了!”
蓉太太惊讶地问:“那个卖洋烟洋酒的陈家?”
程少云点点头:“正是。”
“他不是刚结婚没多久吗?我记得是跟卖汽车的林家大小姐来着,怎么这么快就纳到四姨太了?”
程少云小声笑了笑,道:“要不说这男人是个花心大萝卜呢?原先他们联姻,相互之间有没有感情,哪里比得过陈春祥外头养的?”顿了下,话题又落在蓉太太身上。“幸好你家郭老板是个痴情的,你说说,我们有多羡慕你。”
蓉太太羞涩一笑,心里不由甜蜜蜜的。“郭豪待我是挺好的,我不就图他对我一心一意么。”说着,眼神看向程少云。“你也不小了,也赶紧觅得良人早日嫁了呀!”
程少云脸色蓦地一僵,自己心中的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理自己。自己弟弟还关着,如何也保不出来。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非要去招惹秦淮川。越往下想越难受,又想起张广平和自己弟弟的那件事情,更烦闷了。
蓉太太瞧她脸色一变,有心事似的,问:“怎么了?”
程少云叹了一声:“你我都是做姐姐的,心肯定都一样。父母走得早,我们很早就当家了。唯独指望弟弟们成材,盼他们早日成家。只可惜少天他......误入歧途,一时混账,你说他跟广平非要去杀人干什么?杀的对象还是海关总署的那一位,这下好了,一个入狱一个走了。这叫我们做姐姐的可怎么活?”她又想到蓉太太身怀六甲,急忙捂住嘴。“我该死,不该提起这种伤心事。”
蓉太太垂眼,露出痛心的表情。“广平没有父母教导,与旁人家的孩子不同,他脾气是暴躁了点。可他对我那是绝顶的好,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不容易了。过几天中秋,我正好做些月饼带去警察厅看望他,希望他能早日出来。”
程少云柳眉一蹙,脱口问:“郭老板没告诉你吗?广平那日在海边开枪射杀秦淮川不成,当场就叫人给打死了。”
哐当——
蓉太太手中的馅料滚到地上,她张着口瞪大眼睛盯向程少云,问:“你说什么?谁......谁死了?”
程少云道:“广平啊——”她去警察厅时,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其间细节并不清楚。要是知道自己弟弟被张广平挟持,怕是不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和蓉太太相谈甚欢。更不知道是张广平打伤了程少天的腿,警察厅自然不会透露具体情况,毕竟程少天还牵着冷青松的案子。
这会,蓉太太不敢相信张广平死了,一股哀伤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又气郭豪瞒着自己。想起在家这些天,怪不得郭豪不愿意让她出门,原来是因为张广平已经死了。
父母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
怨恨自己没早早救出他,蓉太太顿时红了眼睛,冷汗直冒。程少云一见,情况不妙,赶紧站起来。忽然听见凳子上有什么东西正滴答滴答地流着,定睛一瞧,一滩混着羊水的血淌了出来。
赶紧去叫郭府下人把蓉太太送往医院。
这下好了,程少云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急忙回到家里不敢出来。郭豪接到家里的电话时才知道蓉太太出事了,风风火火地赶来医院,得到的却是一尸两命的消息。
顿时发了疯,揪着丫鬟问今日蓉太太都碰见谁了,是谁告诉的她张广平死了。回到府中,将那跟着出去的下人全都捆了,挨个地打,打到六人不再动弹,全扔进了府中的枯井。
郭豪伤心至极,整日酗酒抽大烟。蓉太太出殡那天,他拿起家中的猎丨枪就冲去了程府。
程少云早就逃之夭夭,奔着北平程少雨避祸去了。
消息传开,到孟庭许耳中时,他也吃了一惊。转念一想,这郭豪怕是找不到程少云恐怕要对秦淮川下手,心头一震,急忙打电话到了海关总署。
范文生接过电话,回头看向秦淮川:“爷,孟先生打来的电话,找您。”
秦淮川从公文里抬起头,嘴角一扬:“破天荒的,头一次主动打电话。”接过听筒,柔声说:“想我了?”
孟庭许可没时间跟他调情,直奔主题,道:“郭豪的夫人难产死了,他一直瞒着蓉太太张广平死了的消息,听说是程少云向蓉太太泄露的,郭豪寻不着程少云,怕是要来找你。你回来的时候带两个护兵在身边,小心点好。”
秦淮川听他关心自己,乐道:“这么快就传到你那里去了?我知道,范文生方才来说过了。你安心,我等会就回来了。”
孟庭许不放心,再次叮嘱几句才挂了电话。趁秦淮川还没回来,又出门办事去。
到了米行,看见林石海正在算账,二人寻了个角落说话。
孟庭许问:“在这里工作还习惯吗?”
林石海点点头,左右在他脸上瞧了瞧,见他左眼蒙着纱布,问:“你眼睛怎么了?”
孟庭许说:“没事,摔了一跤。”故又说起别的。“舅舅,如果我死了,幼芝在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位亲人。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请看在母亲的面上给她一条活路。如今我也什么都想通了,你们要争的那些东西,只要不伤害幼芝,你们争就是。”
话落,林石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一愣,半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孟庭许继续道:“你和白延霜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日后你若是有什么牢狱之灾,到那时我再也帮不了你。远离白延霜,踏踏实实挣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要他放弃杭州的财产他怎么可能答应,林石海也不装了,道:“庭许,是你姓孟,不是他白延霜姓孟!你父母的家业你就不想要回来吗?你甘心将这些东西拱手让人吗?婉心要是知道她儿子是这般的想法,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寒心!”
孟庭许眼神一凛,眸光灼灼,质问道:“究竟是谁寒了谁的心?你告诉我!孟家走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谁?因为金钱的诱惑,人心不足蛇吞象!因为孟家背后的蛀虫太多,人人爱慕虚荣,攀高枝。有钱,那又怎样?一边仰仗家中钱财游手好闲,一边不务正业纳妾的纳妾,有谁将心思真正的放在了生意上?就算我现在回去力挽狂澜,我经营起家族生意,那些蛀虫呢?仍旧不节俭,乱挥霍,孟家终将走向没落!你接手家里钱庄这么久,你以为还剩点什么?不过是一堆空壳子,白觉霖想要便拿去,等到大厦倾倒,家里的人将他的血吸干,他才明白什么叫月满则亏,终有一天,全都会从他手中流走。”
林石海不说话了,因为他无力反驳,只垂着头。
第六十五章 吻心
孟庭许叹了一声, 道:“离开了杭州,我照样能东山再起。你精通计算,又懂经商。我们为何不自己做生意, 挣干净的钱?”
蓦地,林石海眼中波动, 问:“你是说, 我们?自己做生意?”
孟庭许点头, 道:“在这之前, 你得如实告诉我白延霜究竟在谋划什么?他的生产工厂在哪?一般走陆运是往哪里走?还有, 他除了鸦片以外, 还做了其他什么生意?”
林石海一顿,听他说的话是有些心动。可他现在有没有本金, 要如何白手起家?可心里又明白,就算回到杭州, 从白觉霖手里也分不来一半的产业。虽然白延霜答应会帮他, 可如今孟庭许铁了心要对付白延霜,自己在这种时候若再不选择站队, 那可就完蛋了。
再者,自己是他的亲舅舅,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白延霜身上,倒不如赌这一次的机会,跟着孟庭许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一方面, 白延霜做的生意十分危险, 一个不注意就要被抓。广州禁烟这么严,他也听说了那位海关总署的监督治理关口向来严苛, 不择手段。孟庭许如今跟着他混,那么自己也有被提拔的可能。
思考再三,想着自己的利益又想着他们本就是亲人,心里选定了孟庭许。林石海朝四周看了会,压低声音道:“庭许,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从前是我做得不对,我真心改过。三天后的凌晨,米行要去码头卸货,我在船上等你,咱们再细说。现在......白延霜的人就在附近监视着我,我并不好将全部实情告知你。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三天后的凌晨,我们约在赵米行的货船上见。”
忽然,米行的伙计出来寻他,林石海用手拍拍孟庭许的肩膀,牵强笑了笑:“舅舅对不住你,往后都听你的。”
随后便进了米行。
孟庭许这才回忆起来,庄晚似乎说过,暗示他身旁有人。
想到林石海愿意讲出来有人监视他,那么也足以表明他心里其实不想跟着白延霜的。对于他来讲,这是个好消息。脸上一喜,想赶紧回到公馆给秦淮川分享。
这边刚到秦公馆,秦淮川的车便从梧桐道拐了进来。孟庭许回身看他,见他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绅士地拉开车门,道:“先生,能否请你跟我一道去茶餐厅享用晚茶?”
孟庭许顿了顿:“早茶我听过,下午茶我也听过,晚茶......是有什么出处吗?”
秦淮川嘿嘿一笑:“出自我这,专门为了邀请你而生的典故。”
孟庭许勾唇,上了车:“回来时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谁见了我的车不是退避礼让,就凭他郭豪也敢靠近?对吧?你说呢?”
“切勿大意,万事小心为上。他刚经历丧妻丧子之痛,人绝望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出来。”
“还是你心思细,这都替我想到了。”
说着,秦淮川往副驾位压了过去,沉声说:“我好久没碰你了,今日你打电话来关心我,我真的好高兴,能不能让我现在亲亲你,过过瘾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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