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归安静点头,行礼道:“弟子谨记。”
因为短期内无法在暗器之术上取得精进,齐归就按部就班地听课、打坐,日子过得规律又平和。
五行宫的课业按弟子入门的年限,有深浅之分。齐归因为年纪小,理所应当地在浅显的一班,与齐释青不在一起。
而如今他闲下来,不用总跑善念堂了,他就去旁听齐释青的课,跟小时候一样拿一只蒲团蹭在哥哥书案旁边。
从前是玄十师兄悄悄把他塞进课堂,如今他已经是玄陵弟子了,自然无人撵他,齐归就乐呵呵地跑过来,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反正来就开心。
这日是三长老多财来授符咒课。他抱着厚厚一沓黄宣纸走进五行宫,一眼就看到齐归,笑道:“今日要讲的符,就连你师兄们都不一定能使得出来,你才修炼几年,那点点内力哈哈哈……”
齐归一点也不生气,开心地说:“反正就听听嘛,听听不吃亏。”
“嗯嗯,好学是好事!”多财长老夸奖道,笑眯眯地站在台前。
玄廿走了过去,捧起黄宣纸。“师父,我来发。”
齐归双手并拢搭在齐释青的桌角,乖巧地看着玄廿给齐释青发了宣纸。
“谢谢师兄~”齐归替齐释青说。
玄廿点了点头,沉默地向后走去。
齐释青偏头看着玄廿的背影,果然见玄一和玄十都在默默望着玄廿,心道:“玄廿心思细密,定然无法相信自己所历的诡断卦、与书妍在水上长廊幽会与武雅之死没有任何干系,必定内疚自责。被罚在善念堂跪了两个月,如今出来书妍也不在了,不知是什么心情。”
玄十的目光跟齐释青对上,冲他理解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齐释青微一颔首,转过身来,就见齐归正好奇地搓着他的黄宣纸,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哥哥,这纸好滑溜喔!”
齐释青被玄廿师兄引起的沉重心绪立刻烟消云散。
正如多财长老所说的那样,这堂课学的符咒果然不是一般弟子能使得出来的。
多财长老教弟子们在黄宣纸上画好符纹,随意把朱砂笔一搁,轻飘飘地说:“这就是瞬移符啦。”
“瞬移符?!”立刻有弟子惊呼出声,身体一震差点没掀翻桌案。
“哎哎!你可小心点!”三长老直指那名弟子,“你要是把符摔了,你那点修为立刻就没了哈。”
那弟子直接扑在桌上捂住那道画好的咒符。
齐归吓得一愣,连忙伸手牢牢地按住他哥哥的黄宣纸,褶皱都抻得平坦。
齐释青一笑,轻轻把他的手拿下来,低声说:“无妨。上面并未写上去处,不会起效的。”
说话间,多财长老已经笑着走下台,那自己罗盘化成的金色长戟敲了敲那名大惊失色的弟子。
“看书的功夫还差些!”
三长老敲打着那名弟子的肩膀,“你还没写目的地呢,摔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弟子立刻涨红了脸,缓缓从桌上直起身。
三长老最后又敲打了他一棍子,这才正色对弟子们说:“瞬移符画法分两步,第一步就是咒纹,你们已经画好了;第二步则是在咒纹间隙里填上想要瞬移去的地方,不能写错任何一点,否则……”
“轻则符咒失效、内力全失;重则身首异处。”
齐归倒吸一口气。
他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肝,头一回庆幸自己的内力才很少一点点,压根用不了这符咒。
多财长老继续说:“在座的各位都是玄陵门修为内力上等的弟子,但就算如此,能真正使用一回瞬移符,且不至于内力枯竭的弟子不过三两人。”
齐归抿着嘴巴,心想哥哥肯定在这“三两人”里。
“所以啊,”多财长老拿长戟拄地,老神在在地叹道,“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啊!”
“因为这道符咒风险太大,且对于内力的消耗绝非常人能想,所以扔下写好的瞬移符的那一刻,必须怀有必死的心志。”
三长老环视弟子们,静静说道。
临下课,惯常心大的多财长老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这符咒教归教,你们心里有点数,即使觉得自己能用,非到万不得已的特殊情况,绝不能轻易使用!”
五行宫散了学,玄陵弟子三三两两往外走。
齐释青把桌案收好,偏头对齐归说:“下周就四月一了,想要什么?”
齐归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要过生日了!
算起来,到今年的四月初一,就是齐归在玄陵门待的四年整。
“我要十四岁了,是个大人了。”齐归笃定地说,“已经过了需要礼物的年纪了。”
齐释青轻笑不语,从桌案旁站起身,带着齐归往外走。当年从药王谷把齐归带回来的时候,掌门说小归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岁,弄不好到现在压根没有十四。
“行,小大人。”齐释青说,“那你这几天再好好想想,你生日那天可以放假,到时我陪你。”
齐归高兴地蹦出五行宫的大门:“好喔!”
一周后,四月初一。
齐归被哥哥叫醒,吸溜了一碗长寿面,然后兴高采烈地换了一身新衣服——正是齐释青早先给做的鹅黄色的常服——看上去特别娇嫩。
“打扮好了,走吧。”齐释青推开玄君衙的大门,回头笑着催齐归。
——齐归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出去玩一天。
尽管最近并不太平,两月前玄陵门里还发生了人命事故,但玄陵掌门想了想,说:“访学弟子也可以借此机会休息一下,现在樱花正好,不如就当踏春。”
于是大家纷纷报名,借着给小齐公子庆生的彩头,一起出去玩。由掌门齐冠带着,一共二十余名弟子组成了小队伍,从玄陵门出发。
众人皆骑黑马,只有齐归的马是白的——齐归给这匹马起名叫“小白”,是药王谷着红莲业火时跑出来的,跟他一起一直被养在玄陵门。
玄陵掌门、少主、小齐公子骑在前面,弟子们跟在后面,其中陈飘飘和柳下惠子皆在列。
玄十作为此次跟来的长老首徒,在骑行队伍里前前后后地游走,关照着每一个访学弟子。此刻他与柳下惠子并排,两人有说有笑,黑道袍和红劲装,金罗盘和银板符,看上去颇为登对。
陈飘飘盯着柳下惠子和玄十的背影,一身白衣是仙气飘飘的,头顶却好像在蒸发怨气。
从齐释青那夜拒绝她之后,陈飘飘这辈子第一次,反省了下自己。
但她并不是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而是在反省自己不知道少主的喜好——如果齐释青不喜欢她嚣张跋扈,那她以后就在他跟前装得温柔体贴不就好了?
就像柳下惠子一样。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
陈飘飘不服气地乜了柳下惠子一眼,低声清了清嗓子,婀娜多姿地挺直身子,高高扬起头——她可是见剑监的嫡女,从来就没有人拒绝过她!谁见了她不都好生哄着,恨不能把她供起来?!
今日陈飘飘特意打扮了一番,在出门之前,她还专门去问了时迈师兄的意见。
时迈看着他们见剑监的大小姐跟个花哨的扑棱蛾子似的,一时间有些无语。他知道陈飘飘以把各种发簪首饰往身上捯饬为美,但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陈飘飘:“大小姐,恐怕齐少主更钟意简约一些的。”
“是吗?”陈飘飘甚是怀疑,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觉得哪一件都无法割舍。
时迈于是上手,将两个最累赘的发簪取了下来,看着铜镜里的陈飘飘说:“这样好很多。”
陈飘飘哼了一声,听上去还不是很信服:“勉强吧。”
时迈沉默片刻,见她浑身的紧张都要崩不住了,问道:“确实不需要我同去吗?”
陈飘飘答得飞快:“不需要!”
——她是要去把齐释青搞定的,身边总寸步不离跟着另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
从玄陵门出发不久,马背上的陈飘飘就后悔了。
出来踏春的弟子,都是三两成行,与同伴好友一同赏美景、说闲话,可只有陈飘飘孤身一人。
她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时迈师兄陪在自己身边,自己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
因此看向柳下惠子和齐释青的目光更加难掩嫉恨。
——前者,正与玄陵门的二长老首徒相谈甚欢,而且身边总有弟子围着,不论门派;后者,则常常对人不假辞色,唯独对齐归区别对待,甚为上心。
“但我也不差。”陈飘飘给自己打了打气,腰杆甚至更直了,“上回我的信让齐归给弄水里了,晚上又直接去找了少主,没有好结果也不奇怪。但这回时来运转,来的女修就没有比我更加貌美的,齐少主肯定不会瞎了眼。”
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是玄陵掌门早就算过风水、且实地考察过的一处茂密的樱花林。
“我们就在此下马休息。”掌门齐冠笑着对弟子们说,接着看向齐归,“小归过来,帮我铺垫子。”
齐归快活地应下,走到掌门身边,却被掌门拉住背过身来,就跟讲悄悄话似的,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小归,给你的生辰礼物。”
齐归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平安扣。
“哇——”他不由地赞叹出声,“好漂亮!谢谢掌门!!”
“不客气!”掌门微微倾身,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说:“生辰快乐,小归。”
齐归心里暖得不得了,高兴得四肢都不知道该摆在哪了,往前一扑,抱住掌门:“谢谢齐叔叔。”
齐冠爽朗地笑了起来,一下下拍着齐归的背,把他束好的头发都给揉乱了,“好小子!”
齐释青只看了他爹跟齐归一眼,就默默拴好马,走去铺好了垫子,还扎起了一个简易帐篷。
玄陵掌门回头一瞧,见帐篷都搭好了,便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手还伸在半空对齐释青指了指,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齐迹你可别嫉妒啊,只有给小归的,没你的。”
齐释青正擦了擦手,给齐归把平安扣系在脖子上,闻言头都不抬:“嗯,好。”
反倒是齐归拽了一下齐释青,小声说:“哥哥要是喜欢,我给你戴呀。”
齐释青给他系结实了,笑道:“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你戴。”
掌门“啧”了一声,心道自己这大儿子确实逗起来不好玩,还是小归可爱。
“小归过来坐。”掌门齐冠拍拍帐篷。
玄陵掌门带来的帐篷只是供人遮阳,四面大开,谁都可以进来休息。
柳下惠子拎着一只很大的食盒笑着走过来,说:“今天是小归的生辰,我专门做了几样我们蓬莱岛中的点心,给你尝尝。”
见有弟子流露出眼馋,柳下惠子笑意更浓:“我做了很多,想吃的话,就问问小寿星允不允许咯!”
齐归当然说好,于是立刻有捧场的弟子叫道:“多谢小寿星慷慨大方!柳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陈飘飘远远地站在树下,见弟子们一窝蜂都围着帐篷,笑着闹着要抢一块糕点,又气又难过,索性一个人背过身去生闷气,眼圈都红了。
玄十作为此次踏春的负责弟子,一直留意着这二十余名弟子的动向,数点人数刚发现陈飘飘没在,立刻就起身寻找。
一看见陈飘飘委屈又气愤的模样,再加上此次时迈没来,聪明如玄十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善解人意道:“陈大小姐要不要去帐篷里坐坐?”
陈飘飘转身瞪着玄十,终于顺着台阶下了,神态是屈尊降贵的,声音却还想哭似的:“好吧。”
走在陈飘飘身后,玄十给柳下惠子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温柔地对陈飘飘招了招手,说:“飘飘来坐,这是小归专门给你留的。”
齐归其实正在给齐释青递他觉得最好吃的那块糕,突然被点到名,有点不明所以地看向柳下惠子,然而在看见她和陈飘飘的脸色的时候,立刻就懂了。
于是齐归也给陈飘飘递了个台阶,将柳下惠子送到他手边的糕点装了小盘子,推给陈飘飘:“这个好吃。”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飘飘身上,而陈飘飘好像此刻才自在了——因为被所有人关注是她觉得正常的状态。她施施然坐了下来,矜持地用兰花指将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点评道:“不错。”
柳下惠子笑了出来,哄孩子一般口吻:“谢谢飘飘夸奖~”
玄十跟柳下惠子对上眼,也忍俊不禁。
玄陵掌门坐在他们中间,和蔼道:“大家想去玩就玩吧,今日我坐阵,方圆一里以内设了阵法,若是有人进出我都会知晓。”
齐归眼睛亮了亮——
齐叔叔来了,还有阵法,那不就是很安全很安全的意思吗?
而且一里,距离也很合适!
于是他拽住掌门齐冠的袖子,摇了摇:“掌门,我们可以玩捉迷藏吗?”
齐释青掩住一声低笑,跟他爹对视一眼——果然。
“当然可以。”齐释青代替掌门答道,“只是今天人多,一个人当鬼恐怕不够,我和玄十师兄一起抓你们。”
柳下惠子看了眼玄十,跃跃欲试道:“我也来当鬼!”
“好!”掌门齐冠一拍大腿,“那你们三个去抓他们,我就坐在这里给你们计数,绝对公平!”
齐归兴奋地叫了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一部分的伏笔和铺垫比较多,但应该就快回到现实的时间线啦!(“快”指十章以内……希望……)
大长篇的线真的会拉很长——谢谢俺的读者盆友们( ω )
第143章 戏言(十六)
帐篷里的弟子们彼此对视,接着笑了起来,在玄陵掌门开始数数的时候,纷纷向四面八方跑去。
不过一里地的范围,又是樱花林,地形甚是平坦,没有多少可以躲藏的地方,还有三个鬼抓他们,想来一局能结束得很快。
陈飘飘是最晚离席的,端着个架子不缓不慢地溜达似的,最后才消失在掌门的视野里。
“行了,差不多了。”掌门齐冠看向自觉闭眼的三个弟子,笑着道:“去抓他们吧。”
柳下惠子睁开眼,冲玄十嫣然一笑:“我同你一起。”
“好啊。”玄十爽快应下。
齐释青瞥了他们两个一眼,先走了出去。
掌门齐冠笑眯眯地目送他们三个,吆喝道:“我开始数了啊!一千下!”
就跟故意的似的,玄十和柳下惠子慢慢悠悠地闲逛樱花林,除非正好碰到头顶树上有人躲着,找人的活全是齐释青来干。
齐释青眯起眼睛回头望他们两个,见他们二人在樱花掩映下有说有笑,不由把想叹的气又咽回去。
这一局,那说不完话的二位只瞎猫逮到死耗子抓到了一个人,齐释青已经抓出来十四个弟子了。
找到陈飘飘的时候,齐释青的袖口还被拉了一下。他不悦地看向陈飘飘,见女修脸颊绯红,瞬间冷下脸来。
陈飘飘刚说完:“齐少主,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齐释青立刻转身离去:“在忙,没空。”
齐归是个聪明的,他见樱花林地势平坦,没有掩体,躲在树上又太简单,就想办法给自己造了一个掩体——
他在几棵树后,挖了一个浅坑,差不多就是他身体侧面的宽度,整个人平平地躺了进去。
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盖在身上,但只要他不出声,来人走近不抻着脖子看,也无法轻易找到他。
躺着躺着,齐归的呼吸就渐渐放缓、变得绵长。
鼻翼间嗅到很浅的樱花香,身侧是土地、石头的味道,还有几株草……
是什么草呢……有狗尾、两耳草……
还有节节麦……
齐归本能地在脑海里认着这些草木,四下一片宁静,偶有鸟啼。
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如同返回了一个虚无的世界,他不再有名字,而是一个飘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
他好像回到了药王谷。
药王谷里的记忆如同蒙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有许多事他记不清,也从不去想——
比如他生在药王谷,却好似从未有过婴孩时期,从没有人在他身边哺育他,他一直是一个人,守着一谷的仙草。
也不知他是如何学会讲话的,抑或是他生来就会?
齐归就在他刨出来的浅坑里入了定,十指交叉置于身前,周身灵力随风而起,裸露在外的皮肤发出微光。从远处看去,就好像几棵樱花树成了精,树干隐隐发亮。
梦中的齐归仿佛在药王谷随意穿行,他一伸手,就有花盛开,想从上俯瞰,就能腾空而起。他是药王谷的主人,万事随心。有一匹骏马从瀑布中奔出,马鬃雪白,泛着银光,它在齐归跟前停下,低下头,让齐归去摸那湿漉漉的白毛,温顺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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