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光是听听就觉得,齐释青这颗心,痛得很有道理。
“他一直到最后都觉得你要杀他?”第五君不可思议地问,“就这样还给你放血做药,送给你当新婚礼物?”
齐释青的脸没有血色,闻言似乎哆嗦了一下,慢慢颔首。
“哦嚯……”第五君拉开把凳子坐下,摇着头感叹。他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但心里想的是,你这心痛之症真不算冤。
第五君无声地“啧啧”,齐释青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他,虚弱地笑了。
“你是神医,肯定知道,我这样的病,针灸也好,喝药也好,都是没用的。”
第五君看了会儿这张即使是病中也让人无法忽视的俊脸,说:“那得看喝什么药了。”
他翘起来二郎腿,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说:“要是还在蓬莱仙岛,我肯定找不到药给你,但现在在下界,的确有办法。”
“听说过断尘散么?”
如果说刚刚齐释青的脸是没有血色,那么在第五君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这张脸刷一下白如墙纸。
这种苍白是在室内都会瘆人的白,死了三天的尸体差不多就是这么白。
第五君都给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立即正色道:“你这心痛之症已经愈演愈烈,今天在浑书鼎金典当行险些就要了你的命,我建议你一定要治。”
不用齐释青问,第五君就主动说:“断尘散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药方,主体跟治风寒的药方一致,但还要两味药。一是心头血,二是一心香叶。”
“一心香叶在蓬莱仙岛已经绝迹了,但在下界到处都是,我院子里也养了。”第五君伸手指指院子,“靠院墙的那一溜就是,长得很像大韭菜。”
齐释青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看着第五君。第五君蓦然产生一种被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注视的恐怖的沉重感。
他咬了下嘴唇,继续说:“但这个断尘散,虽然能治你的心病,但副作用也很明显。”
“你会忘了让你心痛的这个人,而且吧……”第五君有点为难地说:“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
“也好也不好。”第五君对此评价道:“好处很明显,你能治病,而且可以专心修行,我看过了你的灵脉是好的,你的内力可以重新练起来,不至于荒废。当然坏处呢,就是忘了这个人,从此断情绝爱。”
第五君的声音不大,但还是产生了掷地有声的近似回声的效果。
诊室陷入死寂。两个人连呼吸都是无声的。
过了很久,齐释青忽然开口说:“我想吃芒果。”
第五君愣了:“啊?”
这是什么走向?
刚刚说完要救命的断尘散,为什么突然说想吃芒果?
这俩有联系吗??
“可以吗?”齐释青问道,眼睛莫名其妙有点亮。
第五君惊愕地瞪着他,瞪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虽然他完全不理解,但还是说:“行。我去给你买。”
第五君好像看见齐释青的眸色一瞬间暗了。
不过下一刻,齐释青就露出来了笑容,让第五君立刻以为刚刚看到的是错觉。
“谢谢。”齐释青说。
作者有话说:
芒果的前情,可参考第102章 ~
第283章 归心(三)
落日余晖从屋外照进来,整个屋子如同蒙上了一层金纱。第五君出去给齐释青买芒果的时候,正赶上晚集出摊。
第五君揣上荷包,肚子忽然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来今天中午的饭还没吃。明明去酒楼打包了好好的饭菜,结果自己和齐释青一口都没吃上。幸亏小秀才不用他照顾,趁他出去找齐释青那会儿已经吃过了。
“唉……”第五君轻轻合上院门,叹了口气。
难得的休息日,让齐释青一通折腾,就到了下午。他还脾气这么好,饿着肚子出去给他买芒果。
但第五君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一进集市,他就扎进了小吃摊,挨个摊位吃过去,吃得见牙不见眼,满足又开心。
等走到水果摊前的时候,他都感觉吃撑了。
“哎,那个我不要,不要偷偷给我塞进去。怎么还加秤的!”第五君指着已经滑到袋子底部的一个芒果——这个芒果是摊主最后悄悄塞进去的,冲摊主一扬眉。
摊主狡猾得很,贼眉鼠眼地说:“你不知道!那个甜!”
第五君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我不要。你给我拿出来。还甜,那个绝对能酸掉牙,你骗骗自己就行了,还来骗我?”
摊主害怕这话被周围要买水果的顾客听见影响生意,一个劲儿给第五君使眼色打手势,企求他小点声,到最后说:“我给你便宜点!便宜点!这个我送给你!”
第五君这才接过,付了钱,哼着小曲走出集市。
拎着一大兜他亲自挑选的香甜的芒果,第五君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在玄陵门吃芒果就是齐叔叔给他的,难不成齐释青是因为这个才想吃芒果的?
这算啥,亲生儿子跟养子争风吃醋吗?
如果是跟他较劲的话,齐释青也太没必要了,他的名声在玄陵门已经不会更坏了,照常理说,齐释青怎么都该先质问一下他是否真的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不是在芒果上较劲。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五君觉得齐释青就是个谜,目前只给他透露了一丁点的谜面,别的什么都还捂在肚子里,他踹好几脚都不一定能踹出来一个屁。
回到家,第五君把芒果洗干净,又从厨房拿来了小刀还有几只盘子,准备削芒果。
小秀才听见他回来,从屋子里蹬蹬蹬跑了出来,扑到第五君身边说中午的饭还剩很多,在锅里加热一下可以当晚饭,她有点饿了。
第五君笑着点头,把手里刚削好的芒果先塞给她。小秀才啃着芒果,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厨房。
齐释青无声地走了过来,在桌边坐下。第五君抬眸瞥了他一眼,仍觉得这人脸白得吓人,再这么下去估计没什么好结果。心病早晚得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芒果,另一只手握住小刀,麻利地转圈把皮削下,只有薄薄一层。
果肉被他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白瓷盘里,齐释青面前还放了一把小小的双头叉。
“吃吧。”第五君已经沾了手,就打算把剩下几个芒果都切了,他和小秀才也吃。他朝齐释青抬了下下巴,问道:“自己能吃不?不用我喂吧。”
齐释青“嗯”了声,却没有动作。他低头静静地看着这一盘切好的芒果,看了很久。
余光里是第五君削芒果的剪影。金金黄黄,银银白白。
纤手破新橙的轶事传闻在自己的版本里换了种水果,芒果香甜无害,但对齐释青来说却跟第五君手里的那把刀无异。
他其实一直心存侥幸,在心底幻想似地保留了这样一种可能——也许第五君并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愿意认他罢了。
直到第五君提出了断尘散。
试探了这么久,齐释青在这一刻突然想要试探最后一次。
死心前的最后一次。他可以拿命做赌注。
他对芒果过敏,而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还是第五君告诉他的。
近在咫尺的芒果清香勾起了回忆,给十多年前的画面重新着色,变得无比鲜活。
芒果是他父亲拿来的,他剥开皮,喂给第五君吃。第五君吃不下的,就都进了他的肚子。
他产生了很严重的过敏反应,浑身红疹,气管肿胀,再晚一些就会昏迷窒息。
第五君那会儿拿了他的暗器银针当成针灸针,救了他。
齐释青想,他的小归,从小就是神医,一直在救他的命。
可如今第五君失忆了。他记得所有人,记得所有事,却唯独忘了他。
他们的故事,只剩他一个人记得。
听到他说想吃芒果,第五君就去给他买。对变成陌生人的自己,他是这么慷慨善良。
因为他手伤了,第五君还给他削皮切块,送到他嘴边。
他不记得自己,更不可能记得自己对芒果过敏。
齐释青因为得到第五君这样细致体贴的照顾而受宠若惊,却因为最后一丝渺茫盼望的幻灭而痛不欲生。
他叉起一块小芒果,送到第五君唇边,笑着看他。
就像小时候一样。那年他十四岁,齐归十二岁。十二年前,所有人都在,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在。
第五君有点愣地看着唇边的小叉子,说:“是给你削的。你吃啊。”
齐释青却依然笑着看向他,脸色仍然是惨白的,但嘴唇莫名变成病态的红紫。
第五君眉头一紧,盯着齐释青的嘴唇,想这人肯定是心痛之症又犯了,这种时候还喂什么芒果!
但齐释青的手一直倔强地举着,好像非要喂他一口芒果似的,笑得特别用力,让第五君几乎想要大喝一声:“你别笑了!”
但第五君没有说出来,他瞪着齐释青,败下阵,低头把那块芒果吃了。
“很甜的。”第五君严肃地点评道,然后示意齐释青自己吃。“我挨个挑的,你快尝尝吧。”
齐释青这才笑着点点头,自己吃了起来。
第五君削着手里最后一个芒果,不时瞥一眼齐释青吃东西。没一会儿,白瓷盘就空了。
齐释青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不必等我吃饭了。”
刚好最后一道果皮掉下,第五君蹭地站起来,拿往下滴黏糊糊的果汁的手指着齐释青,大声说:“你给我坐下!你又要搞什么啊?”
齐释青被吼得一愣。
他从来没见过第五君生气的样子,是以现在突然见到特别新鲜。他看着第五君这幅样子的目光近乎于珍视,把他的眉眼鼻唇、因为生气而蹙起或凹陷的皮肤纹理看了个清楚。
但齐释青没有顺着第五君的意思坐下。
“我来下界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在这一刻,他巧合般地说出了跟第五君当年逃离银珠村时一样的说辞。
他忽然明白了十五岁的第五君的心情。
感同身受如何不可能?只是几个参数的置换、迟来了十年。
当年的第五君看见他料理那个说他们断袖的盗刀岛掌门,害怕有损他的清誉,选择离开他身边。他喜欢他这件事,第五君说不出口。
而如今第五君什么都忘了,不能说出口的人变成了齐释青。
断尘散忘掉的是此生最爱的人。齐释青早就知道第五君独独只忘了他意味着什么。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断尘绝念的心,不可能给他机会重新来过。
齐释青知道过敏发作的速度,想要在这之前离开。
他这辈子给第五君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折磨,仓促的告别胜过发现他的尸首。
“我只是出去走走,不用担心我。”齐释青说。
他把腰间的玉佩和黑罗盘都解了下来,放在桌上。“我把它们押在你这儿。”
齐释青最后对第五君露出一个笑容,转身走向院门。
他的步伐有些急促。气管已经变得逼仄,他呼吸困难,眼球充血。
突然,咻的一声。
齐释青后颈一痛,整个人站立不住,向前扑倒。
明明距离那道门只有一步之遥了……
苦涩和不甘让心绞痛猛然加剧,齐释青唇边淌出一丝血迹,眼前却慢慢变黑了。
他不如小归。齐释青想。
他从来没能真正离开第五君。
第五君甩着手上的水珠,火冒三丈地走到院门口。
他响亮地怒哼一声,居高临下瞥着这个昏在地上、脖子上中了一根银针的男人。
“就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病号,精神失常的病人都比你听话!”
第五君吹鼻子瞪眼地弯下腰,拽住齐释青的胳膊把人翻过来。
一翻过来,第五君大惊失色——
“这是……”
第五君在心里骂了齐释青三万六千句,句句不重样。
他黑着脸把齐释青给拖回诊室,使劲把人扔上诊床,把齐释青的胳膊撂下的时候简直像在摔盘子砸碗。
小秀才刚把第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出来,就听见诊室里传来翻箱倒柜噼里扑隆的巨响,宛若遭了贼。
“!”小姑娘脸上因为快要开饭而冒出来的欣喜瞬间消失,她把盘子放在院里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向诊室,小心地探头去看。
太阳落了,诊室里还没点灯,有点昏暗。但仍然能看出来诊床上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齐释青。
“哥哥!”小秀才刚松了一口气又提起来一口气,羊角辫飞起,跑到第五君身边。
“齐释青哥哥这是怎么了?!”
齐释青趴在诊床上,双手没有意识地下垂。他上半身被扒了个干净,整个后背全是惊人的猩红疹子,几处穴位扎满了银针,活像一只变种刺猬。
第五君往身后扔了一堆药,躬着腰仍在翻找。他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小秀才,说:“乖宝,帮哥哥个忙。”
“去烧一大锅洗澡水,然后把这些药放进去。左边这堆是麻黄,右边是黄连,还有……”
“找到了,这个拿着。”第五君又甩出来一包药,“马齿苋。水开了一股脑扔进去就行。”
小秀才快速点头,抱着药跑了。
第五君撑着膝盖站起来,把手放在齐释青身上,手下皮肤温度烫人。
厨房里隐隐约约飘出饭菜的香气。
第五君气得要流鼻血,他爹的,又吃不上晚饭了。
作者有话说:
齐释青(心碎版):让我死在外面吧。小归不要看见我的尸体。就当我是个过客,忘了吧。
第五君(火冒三丈迅速洗干净手、用扔标枪的力度掷出银针):给我站住!
第284章 归心(四)
从一片漆黑混沌的痛苦里,最先恢复的是嗅觉。齐释青闻到浓郁的苦,各种药材混杂、煮在水里的苦。他是根被苦腌入味了的木头。
然后是触觉。他被摆成打坐入定的姿势,坐在一块平地上,身体四周都是水,一直没到胸口。他好像坐在河底,可水是热的。
呼吸不算太困难,但周遭空气湿得快要凝成水滴,他只感到湿热。喉咙里、皮肤之下的痒意褪去,变成了火烧火燎的痛。
睫毛凝成一簇簇的,长发飘散在水里。他的意识在缓慢地飘荡。
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些幽暗的光,如同水上磷火。
齐释青缓缓睁开眼睛。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孤灯。烛灯在桌上,而他需要仰视才能看见那个火苗。
这是他的房间。
他坐在一只浴桶里,身边全是药材,有些漂浮、有些沉底,而他的脖子无法动弹。他垂眸,余光捕捉到咽喉处扎了三根银针。他上半身是赤裸的,下半身只着一条亵裤。
“醒了。”一道有些哑的声音传来。
齐释青寻着声音转动眼球,第五君出现在他的身侧,身子撑在浴桶边缘,打量着他。
也许是因为熬夜,也或许是因为忧虑,第五君的眼睛看上去很红。
第五君似是松了口气,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另一手把他脖子上的针拔了。
把针拔去之后,第五君没有立刻收手,而仍然维持着挑起他下巴的动作,俯下身子凑近,仔细看了他很久。
齐释青呼吸变乱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莹润瓷白的脸颊,瞳孔逐渐放大。
热水蒸腾下,第五君周身的雾气如同圣光,柔软潮湿的银发披散下来,有几缕垂落在水面,跟齐释青的黑发缠绕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只有登徒子和神仙才会不知分寸。
齐释青控制不住地向前倾身,但同时,第五君收了手。
“鬼饭疙瘩都消下去了。”
第五君长叹口气,退开一尺的距离。过了许久,说:“把水泡凉再出来吧。我看着你。”
第五君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意。他很平静,只是有些累。
已经到子时了。小秀才都睡着了。
光是让齐释青坐药浴就过去了两个时辰,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根据脉象的变化调整针灸的穴位,生怕救不回来。
齐释青差点被他亲手削的芒果给害死。
第五君想起这个事实就浑身发冷,细想一下更是心底拔凉——齐释青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而且是很严重的过敏,却主动让自己去买芒果,说他想吃——
他是不想活了。
想到这一点,第五君头皮都是麻的。
在他的从医生涯里,碰到的绝大多数病人都是身体上的病,这种心理上的疾病他实在是缺乏经验——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针灸吃药能解决的问题。但第五君很清楚:如果齐释青已经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他身边就不能离开人了。
万一一个看不住,这人弄不好真就没了。
第五君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齐释青从一来下界就搞出了这么多幺蛾子——连着砸了两座邪神庙、误杀了县令,差点把命丢在沈旦的当铺,又主动吃了那么多芒果,在明知过敏发作的情况下还要出去——这人完全就是无所顾忌,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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