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好容易睡着,梦里也在和他缠绵缱绻。
梦里的司韶会露出灿烂的笑,小声说出皇帝最想听见的答案。
“因为我想要你只注意到我啊。”
——这样的人,却企图用炸弹炸死自己。
西里斯不明白。
等到他再度入梦,愤怒地想要个说法。
无法控制的怒意与暴戾将他占据。
不如将那个人毁掉好了。
和他一起死在床上也不错。
西里斯放纵自己荒唐的念头在梦境疯长。
然后那个人,他居然哭了。
啜泣声与星临城的夜雨交融。
西里斯生平第一次感到心痛。
冬月降临。
但有人春心萌动。
地下旅馆。
司韶窝在沙发里,一语不发地啃面包。
小丘和晨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惹他。
怎么回事啊。
统帅今天早上醒来到现在一直是这副气鼓鼓的样子。
想问又不敢问。
司韶吃了三个面包,依然没有一丁点饱腹感。
又灌两瓶汽水,打了个愤怒的嗝。
“小丘。”
小丘差点跳起来:“在,统帅。”
司韶:“你左手边那碗速食面,递给我。”
小丘赶紧照做。
“小丘。”
小丘又跳起来:“在的,统帅。”
“叉子呢?”
小丘忙不迭找叉子,递过去。
“小丘。”
小丘把自己周围堆着的吃的全挪到沙发边桌子上。
司韶:“……”
司韶:“我是要问你,二队什么时候到。”
小丘:“……”
小丘看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西比尔进城了没?”
“还没,他的航班要下午才到。”
爆炸发生后,各路亲王纷纷进城探视重伤的皇帝陛下。
存的什么心思路人皆知。
只有这个西比尔亲王姗姗来迟,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意。
司韶揉揉发胀的太阳穴。
最近身体反应很大。
大部分醒着的时间里,他不是在看各路情报,和晨午开会讨论,就是一边吃一边跪在洗手间里干呕。
为了维护统帅的尊严,晨午和小丘还有偶尔回来送物资的两个队员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那个词。而司韶每干呕一次,在心里就要给西里斯判一次死刑。
属于那个陌生小生命的脉搏也渐渐趋于平稳,依附他的脉搏一起跳动。
他总能想出办法的。
他总能利用好自己的一切筹码。
司韶喝光速食面的汤汁,拿起一只橘子剥开丢进嘴里,压一压那股反胃感。
水果在星临城是高价的进口产品。
司韶让晨午去扫荡,把能买到的都一股脑买回来。
吃了八只橘子。
八只都不如他在王宫里吃的味道好。
更烦了。
昨夜梦中,他难得演技爆发,纡尊降贵主动引诱那个笨蛋皇帝。
“如果你告诉我铂川兵工厂的位置,我就给你一个拥抱。”
笨蛋皇帝却不高兴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惦记他的兵工厂。”
司韶:“……?”
“兵工厂在他的封地里。”
“你要是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他本人?”
“我不拦你,你去问。”
“你最好让他直接带你去。”
“不过我猜他现在还没有封地,帮不了你,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司韶:“……??”
司韶:“你在发什么神经。”
西里斯理直气壮:
“你怎么可以在我的梦里惦记别的男人。”
司韶:“谁他妈……谁惦记了。”
强忍怒火。莫名其妙。
西里斯面无惧色,义正辞严:
“那你没在惦记他,你心里还是只有我是不是?”
司韶:“……”
西里斯嗤笑一声:
“不是说我公私不分么?现在你何尝不是公私不分?”
“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你我的感情,不应该被用来交换这种无聊的情报。”
还感情。
他这梦做得离谱又沉浸。
更让人无语的是,他居然自己把逻辑给圆上了。
这一顿输出简直无懈可击。
司韶缓缓眯起眼:“你也挺狡猾的。”
西里斯目光炯炯:“我就当你在夸我。”
司韶:“……”
司韶:“行了,滚吧。”
司韶最后也只能冷冷丢下一句话。
医护的人声变得更加清晰。
周围的场景也在迅速消散。
他心情老大不爽地醒来了。
一整天窝在沙发里。
烦得想杀人。
“西比尔的航班直飞皇家机场?”
“是的统帅。”
“他带了什么人过来?”
晨午迟疑了一秒,回答:“就他自己,和两个贴身保镖。”
没带属臣,没带护卫队,诚意还挺足的。
司韶不觉得那些亲王有本事趁着皇帝重伤的机会篡位夺权。
但是可以借此做做文章,表达关切,给皇家护卫系统施压。
而且,还能把过错往联盟身上一推。
群情激奋,帝国出兵大熊星系掠夺联盟本土资源就更加顺理成章。
“等二队到了,从他们监视西比尔那日开始至今所有的资料,都摆到我面前,包括西比尔和他家里所有人的出行社交财务来往全部记录。”
“统帅怀疑他有问题?”
司韶莞尔:这只是情报分析最基本的要求,三队和四队同理。”
“晨午明白。晨午会通知下去。”
屏幕亮起小小的绿灯。
晨午迅速戴上通讯器。
一分钟后。
晨午:“统帅,王宫来消息,西里斯醒了。”
司韶并不感到意外。
“醒就醒了,算他命大。”
那颗炸弹毕竟是临时手搓的。
以西里斯的敏锐和反应能力,也确实没那么容易被炸死。
他今天一天都不想再听到西里斯的名字了。
困倦再度袭来。
他又想去睡觉了。
司韶去洗手间洗把脸。
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少年一头乌黑的短发,湛金的眼眸。
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他这几日都睡得很不好。
身形依然纤细消瘦,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
司韶不知道他要怀多久。
晨午带回来那份一千多年前的调查报告,是通过关系在皇家的旧故纸堆资料库里翻出来的。
报告内容详实,偏偏没有写,要怀多久。
帝国女子怀孕,孕期一般在五个月左右。
而银狐一族的女子,残留的史料里有写,孕期在两个月左右。
司韶是男人。
西里斯也是男人。
没有资料写男人要怀多久。
司韶解开衣服。
小腹依旧平坦,肌肤光洁,摸不到丝毫赘肉。
但属于那个小生命的心跳清晰有力。
它就沉睡在这平坦的血肉之中。
“我现在要去睡觉了。”
司韶平静地开口。
“我也知道,你听得见。”
“记住,未来十天内,我都不想在梦里见到他。”
“如果你执意要干预我的梦,我会让你活不到出生那一天。”
湛金的眼眸掠过一丝狠戾。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包括你。”
从他离开灿星,进入帝国军事学院那天开始,司韶就没想过要听从谁的命令。帝国皇帝也好,亲王也好,答应加入铂川兵工厂,就意味着他将是帝国这庞大机器里螺丝钉中的一颗。
区别只是大小位置的不同而已。
要么就去坐最顶上那个位置。
去做联盟最高级别的指挥官。
让半个星际都听自己号令。
他不允许这么一个尚未成形的小生命威胁自己。
这几日的狼狈和猝不及防,都源自他对这场赌局的过分自信。
现在时间也已经足够让他缓过来。
掌控权应该再度回到他手中。
身体里那股莫名的反胃感,在橘子清冽的作用下渐渐褪去。
司韶不知道也不关心它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它只能服从,没有任何商讨余地。
少年低下头,平静地一颗一颗系好衣扣。
推开门,从洗手间出来。
两小时后。
司韶从这难得安宁平和的睡眠里悠悠醒转。
二队已经抵达地下旅馆。
为首的二队长神情严肃地汇报了一个消息:
“我们在赶来星临的途中发现了猫头鹰计划的人。”
司韶垂眸看报告,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
“因为统帅事先要求静默,我们并没有和他们接触。”
“属下确定,他们也没有发现我们。”
司韶淡淡点头:“嗯。”
小丘不解:“但是猫头鹰计划的人,来星临干什么?”
猫头鹰计划是安·卡门上将培养管控的特工组织,此前一直在联盟内部活动,不曾涉足帝国境内的特工活动。
司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不知道,可能是来救我的,也可能,是来杀我的吧。”
话一出,在场的特工们齐齐一凛。
统帅平日里说话不着调,他们谁也不敢猜统帅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意图谋杀统帅是重罪,要处以极刑的!
就在这时,晨午从密室里出来。
“统帅,西比尔已经抵达皇室机场。”
司韶抬眸:“然后呢?”
“皇帝已确认伤愈,没有大碍,不日就能返回政务厅主持政务。”
“然后……”晨午顿了顿,“西比尔刚刚宣布要举办一场假面舞会。”
官方给这场舞会写了一长串名头:
“庆祝皇帝陛下身体康复”
“庆祝帝国大军在小熊星系的胜利”
“庆祝西比尔亲王23岁生日”
总之就是不办不行。
这个节骨眼办舞会。
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韶:“你们瞧,引咱出洞呢。”
爆炸过后全城搜捕这么久都没个结果,皇室肯定面上无光。
小丘一脸担忧:“统帅,您的意思是,您要去?”
“为什么不去?我也很久没跳舞了。”
上次参加舞会还是两年前的一场慈善活动。
希望他还记得舞步。
“可是我们贸贸然出现,难道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而且我们也没有邀请函,就算让晨午伪造一份,用谁的名义呢?”
司韶煞有介事地想了想。
“帝国皇室的名义,怎么样。”
他现在……
也不算跟帝国皇室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是帝国皇室的标志。
虽然西比尔亲王也属皇室,但像他这样的堂表兄弟旁支是无权使用这个标志的。
飞艇上的人,要么是当今皇帝陛下。
要么是他授权允许使用的亲信贵族。
侍者忙不迭上前,却被驾驶室下来的黑衣青年拦住。
他不慌不忙地绕到另一侧,恭恭敬敬打开门。
少年身穿绣银色暗纹的白色无袖长袍,下摆流苏自然垂落,遮住他修长的腿。腕间是彩石手环,颈间是一个简洁别致的银制项环,一头蓬松卷曲的乌黑短发,别着一枚小小的金色羽饰。蝴蝶流纹的面具遮住他清秀的面容。一双蔚蓝色的眼眸优雅地审视青年身旁的侍者。
一身贵气。
这次舞会的主题是复古与自然。
不少人用兽尾兽耳来装饰自己,什么孔雀尾巴兔子耳朵的一大堆,甚至还有人把自己打扮成一棵树。
司韶索性就大咧咧地露出他那蓬松的狐狸尾巴。
此前在商讨舞会装扮的时候,晨午提出自己的担忧。
“他们难道不是故意设计这样的主题,好让统帅能放心混进去?”
“晨午担心这其中有埋伏。”
司韶不以为意。
他一边检查装备一边说道:
“是吗,可能是吧。”
“但是你可别忘了,西比尔,他毕竟是只猫啊。”
西比尔亲王虽然备受宠爱,却无法隐藏他那对十分招眼的猞猁耳朵。
帝国提倡兼容并包,拦不住有人私底下偷偷议论他。
古老的猞猁族即便归顺帝国,也一直未能完全融入帝国社会,至今仍生活在帝国版图边缘的一颗小小星球上。
甚至有人说,西比尔亲王兴许还存有猞猁一族的本性。
譬如喜食生肉。
譬如暴戾残忍。
当然,这类说法多见于与西比尔不和的其他亲王的封地。
究竟是被默许的舆论还是民间自发讨论,不得而知。
西比尔亲王本人倒是很少会回应这些言论。
他性情温和,钟爱画画和跳舞,与世无争。
司韶昂首迈进亲王府,晨午跟在身后。
负责安保的警卫只简单扫描一遍晨午出示的身份证明,就大方挥手放行。
身份证明是真的,让王宫的内应帮忙弄了一份。
只不过名字是杜撰的,虚构了一个名叫“夏尔”的宠臣形象。
官职还是非常暧昧的“御前近侍”。
在场的都是些多年没回星临城的亲王家眷,以及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进到王宫面见皇帝陛下的富商官员,飞艇上那枚三角形的皇家标志足以令他们对司韶深信不疑,毕恭毕敬。
司韶的注意力却并不在他们身上。
金碧堂皇的大厅,摆着两张长桌,长桌上摆满了食物。
从香喷喷的烤鸡烤鸭烤牛肉,到新鲜清冽的橘子葡萄樱桃,以及刚烤好出炉热腾腾的面包,果汁酒品,应有尽有。
司韶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过早展现食欲。
虽然他现在能轻轻松松把这两桌的东西全部吃光。
他选了一杯苹果汁,悠闲踱步到角落的沙发里坐下。
给晨午使了个眼色,晨午心领神会,借口上洗手间,闪进了大厅一侧的过道里。
这次的计划说难也不难。
晨午需要先找到监控室,控制安保系统。
晨午是司韶手下最优秀的特工,要对付一个亲王宅邸的警卫并没有多难。
过了七八分钟,耳机里传来晨午的声音:“监控室已就绪。”
司韶赞许地勾起唇角。
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微笑着和来宾们交谈的西比尔亲王。
亲王实在太扎眼了。
一头浅金卷发,深色的皮肤,一对猞猁兽耳。
晨午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在监控台输入一串代码。
“扫描开启。”
“……统帅,西比尔身上并没有发现终端信号,他没带在身上。”
“行,把通往他房间的路线透视和守备布防发给我。”
“马上。”
发间的金色羽饰微微发热,向司韶蔚蓝色的隐形眼镜发送投影讯号。
顿时整间大厅在司韶眼里就变成了透视地图模样,甚至还有各个警卫的热感图。
司韶冷静观察西比尔。
他始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平易近人。
但司韶知道,这只是假象。
西比尔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
西比尔同样也注意到了司韶的目光。
他眼神稍显讶异,和身旁的人打了个招呼,径直向司韶走来。
“统帅。”晨午有点不安地提醒司韶。
司韶却并没有搭理,晃着手里的玻璃杯,细细咂摸果汁的清甜。
“我们见过吗?”西比尔在司韶身旁坐下,“您看起来很眼熟。”
司韶侧耳思忖了几秒,摇摇头。
“我想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西比尔笑笑,彬彬有礼:
“是吗,是这样,我已经很多年没回星临,如果认错还望见谅。”
他的视线从司韶涂黑的指甲上扫过,接着又道:
“我兄长平日忙于政务,我从来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你这样的人。”
“亲王殿下以后多回来转转,您堂兄应该也会很高兴。”司韶应得滴水不漏。
西比尔盯着他的双眸:“我兄长今日不来吗?所以派了你来。”
司韶笑得沉稳:“您也说了,陛下忙于政务。”
西比尔露出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表情,低下头。
“是啊,是我僭越了。兄长……陛下对我办舞会这件事还是很支持的,我以为……”
司韶冷眼看他表演。
什么兄友弟恭。
你哥在梦里甚至不肯承认你是他弟弟。
非得强调一句,是堂弟。
“稍后舞会开场,我想邀请您与我跳第一支舞,还望您不要拒绝。”
司韶知道他在想什么。
舞会第一支舞与皇室的代表跳,是非常长脸的事。
这就会让那些暗地讥讽西比尔亲王不受皇室待见的人自动闭嘴。
但是司韶不行。
他还有正事要做。
“第一支舞和我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跳,未免也太扫兴了,殿下。”
耳机里,晨午被他这个“五大三粗”噎了一下。
“而且,我不会跳女步,多谢殿下好意。”
西里斯不会出席舞会也是一早就确认过的消息。
他纵然伤愈,但还没到可以离开王宫出行的程度。
司韶干脆利落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