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期待开场舞。
西里斯稍稍松开怀中的人。
他现在不是很想贴司韶那么近。
有点……危险。
“头发跟眼睛怎么了。”
“伪装,您看不懂吗?”
“眼睛朕知道是伪装,头发不是。”
司韶弯眼一笑:“您为什么总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这么聪明。”
西里斯缓缓道:“……因为孩子?”
司韶突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西里斯心头也莫名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是真的和司韶产生了无可分割的关系。
——他们以一个小生命的血肉相连。
音乐响起。
一只纤瘦的手伸进西里斯的大掌中。
“你会跳舞吗皇帝陛下。”
“不会。”
其实他会。
司韶感叹:“……那有点难办啊。”
西比尔的声音响起:
“今天的流程会有个小小的改动……”
“现在,让我们有请皇帝陛下开舞!”
温热的大掌贴在司韶的后腰。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纱制布料,似有似无地摩擦司韶敏感细腻的肌肤。
司韶的手指微屈,西里斯便主动扣住他的,十指交缠。
脉搏因掌心相贴而彼此呼应。
西里斯的手热得发烫。
司韶犹豫一秒,曲指扣紧了他。
他舞步优雅,落地沉稳。
司韶在他怀中像只美丽精致的娃娃。
司韶仰头,发现西里斯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
而是越过他的发顶,望向远处,眼神放空。
“陛下,你得看着我。”
“……”
西里斯垂眸,眼神不善。
隔着面具,他只能看见司韶蔚蓝的眼眸和上扬的嘴角。
司韶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但这副隐形眼镜不好看。
西里斯一语不发。
他想起那天,司韶赤着脚踩在他脚背上,仰起头睁大眼望自己的模样。
凌乱卷曲的银发,湛金的眼瞳,眼尾含情,漂亮得不像话。
喉头发紧。
西里斯忘了自己是怎么对付完这场舞的。
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周围都有谁在看。
那是帝国一首很传统的爱情舞曲。
舞曲演奏的是一对分别多年的恋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西里斯不可避免地想,此刻他和司韶又算什么。
司韶规矩又安分地追着他的舞步。
连最后一个结束的姿势都定得很完美。
他倚在西里斯的臂弯,仰起头与西里斯对视。
西里斯垂首,却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他挺翘的鼻尖。
心猿意马。
灯光流转。
灯光渐隐。
灯光熄灭。
舞曲转调,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舞池。
西里斯松了口气,想趁着光线昏暗兀自走开。
但却被司韶揽着后腰一拽,又拽回人群中。
“还没跳完呢,你怕什么?”
“……无聊。”
“那我跟别人跳。”
司韶也不在意,松开他的手,转身就想去寻别的舞伴。
可还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西里斯扣住,扯了回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西里斯恼怒地压低嗓音。
司韶也很无辜:“我跳个舞都不行吗?”
太行了。
如果他现在不是帝国全境通缉的罪犯的话。
而且西里斯也不是很想看到他这全身没挂几块布的模样赖在别人怀里。
想想那个画面就让他心里无名火直冒。
“朕已经帮过你了,现在你要跟朕回王宫。”
“你也知道我说话一向不算数的。”
西里斯:“……”
司韶永远都是笑眯眯的。
有时真想把他挖开来看看那颗心是不是黑的。
是不是对别人全不在意。
也对他自己的安危全不在意。
西里斯扣紧了司韶的手腕。
两个人心不在焉地混在跳舞的人群中。
司韶侧目,望见不远处。
晨午一脸僵硬地在西比尔跳舞。
他是真的不会。
而西比尔则似乎抱有极大的耐心,被晨午踩了很多遍也丝毫没有不悦。
对不起啊晨午。
可是我真的很久没跳舞了。
就让我再玩玩吧。
司韶回过头,问西里斯。
“皇帝陛下,你这次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不是。”西里斯不假思索。
“你是怎么从那场爆炸活下来的?”
“……门。”
司韶恍然大悟。
洗手间的门足够坚固,保护西里斯免于直面爆炸。
“唉,我果然还是少算了威力。”
所以他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
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像过去在星际战场上的每一场交锋。
下手又狠又迅速。
西里斯心头发涩,转移话题。
“朕记得你很喜欢那个娃娃。”
“你说小黄吗?我确实喜欢。”
他甚至还给娃娃取了名。
“……你喜欢它,却用来做炸弹。”
那时司韶天天娃娃不离手。
现在想想,他只是为了方便往里面塞东西。
甚至于他故意折腾王宫里的随从,也是为了能骗自己把他弄进没有监控的寝殿。
“我用它做炸弹,但不妨碍我喜欢它啊。”
先后关系不要颠倒。
“所以你再喜欢的东西,都能拿来利用吗?”
司韶终于听出了西里斯的言外之意。
司韶:“皇帝陛下,你不用太担心。”
西里斯:“……?”
司韶:“就算我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会拿来利用。”
西里斯:“……”
狐狸怎么会有心。
他真是白问。
司韶顿了顿,接着道:
“比如说……我肚子里这个。”
西里斯的眼神顿时变了。
“你敢对他下手。”
司韶很冷静:“我为什么不敢。”
“你的军队随时都会进攻大熊星系。”
“如果没有那场爆炸,你现在已经在前线了吧。”
“英勇善战的皇帝却没有自己的子嗣——”
注意到西里斯的表情,他摆摆手。
“是是是,我知道,你可以去收个养子。”
“但是你的亲王们现在可还年轻着呢。”
说完他示意西里斯看看远处的西法和西比尔亲王。
“皇帝这么喜欢打仗,有个三长两短的,皇室却没有可以扶持的太子。”
“如今亲王们都在星临城……”
“陛下,您真的没有压力吗?”
西里斯怒极反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司韶表示洗耳恭听。
“像我父皇的情人,怀孕的时候在他面前和我母亲争宠。”
司韶:“……”
“说来说去,你也只是想利用朕的孩子要挟朕罢了。”
“但是现在不论国力还是兵力,前线局势,处处都是帝国占优。”
“朕凭什么受你要挟。”
西里斯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被司韶牵着鼻子走了。
司韶是个优秀的游说者,他总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别人走进他的圈套。
西里斯不会再上他的当。
“就算朕一生无子,也不会让你占三分便宜。”
果不其然。
司韶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他撇撇嘴。
司韶:“西里斯,你真无趣。”
西里斯:“朕以为你可以换个更恶毒的词。”
“什么词?”司韶想了想,“西里斯,你真虚伪。”
明明梦里不是这样的。
想想梦里那个眼神澄澈又真挚的青年。
“请你不要看别人,只看着我。”
真能装。
西里斯皱眉。
“这和虚伪有什么关系。”
司韶白了他一眼,不高兴地推开他,转身就往放满食物的长桌走去。
西里斯紧跟其后。
总之这只狐狸今晚就别想逃出他的视线。
司韶吃了一块蛋糕。
西里斯把另一块递给他。
司韶吃了一只蛋挞。
西里斯顺手给他一杯果汁。
司韶吃面包噎住了。
西里斯“温柔”地给他顺背。
所有人都在偷偷看皇帝陛下如此疼爱他的“近侍”。
谁都不敢上前打招呼。
皇帝陛下和爱丽丝公主是有婚约的。
可是爱丽丝公主殿下轻易不来星临城,婚礼迟迟不办,大伙还觉得纳闷呢。
现在差不多也能看懂了。
皇帝陛下原来是不喜欢女人啊。
陛下向来高冷严肃,从没见过他这么好脾气伺候谁。
陛下一定很喜欢他吧。
于是大伙开始暗自感慨,再严肃的人,也会为爱放下自尊。
你再忙,还能有陛下忙吗?陛下都能陪爱人参加舞会哄着吃东西。
又听说陛下今天本不打算来的,是为了陪这个少年才出席。
伤都没好利索呢,也没带什么人来,主打一个宠妻有没有。
也有人可怜爱丽丝公主,说公主在外面忙着出访,家被偷了。
然后马上就有人小声制止。
“爱丽丝公主根本不喜欢陛下,你还不知道啊?”
“对啊,听说公主自己也不想那么早完婚,所以一直拖着不答应呢。”
于是画风又变成了感叹可怜的陛下终于找到真爱。
一场舞会下来。
能脑补的不能脑补的,个个都心满意足。
只有各路亲王,警惕又审视地盯着司韶。
司韶不知道,西里斯也不知道。
西里斯只知道司韶的食量似乎比从前在王宫里更夸张了。
从前不明白个中缘由。
现在一想到是因为孩子,西里斯心情复杂。
那种……
要当父亲的复杂。
看司韶一边撕扯鸡腿,眼神又盯上了不远处的牛排。
西里斯默默地过去给他端了一盘牛排。
半小时的工夫。
司韶和西里斯窝在角落的沙发里。
司韶面前的茶几上,已经让侍者过来清理过三茬。
原本想向皇帝陛下行礼问好的亲王们,没有一个敢上来的。
司韶舒舒服服赖在皇帝陛下的怀中,饶有兴致地嗦手指上的油。
皇帝陛下竟也没有一丝不耐烦。
皇帝陛下恐怕没有工夫不耐烦。
他现在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司韶鲜有这样安分待在他身旁的时候。
除了梦中。
垂眸望见司韶像只狐狸一样探舌舔手指。
那股熟悉的灼热焦躁感就涌了上来。
他真的很好看。
为什么过去这针锋相对的十年里,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一点。
不论是在军事学院,还是在战场上,星舰远程视频喊话,自己都没有注意过。
他的皮肤,他的睫毛,他的唇,他的一切。
想亲他。
好想亲他。
想弄坏他。
心里的小兽在嘶吼。
欲念疯长。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皇帝陛下劝自己理智。
等舞会结束,把他弄回王宫去。
关到他生孩子,然后杀掉算了。
眼不见心不动。
帝国的皇帝不需要软肋。
司韶哪知道西里斯那点心思。
他借着吮手指的工夫,用手掌轻触手环,试图向晨午发出暗号。
他们不能等到舞会结束再离开。
他一个人恐怕不能轻易逃脱西里斯的控制,得晨午来打配合才行。
但不知为何,晨午始终没有回应他。
他环顾四周,不仅没看到晨午,连西比尔的身影也不见了。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晨午已经跳完一支舞。
他找了个借口就想过来和司韶汇合。
西比尔叫住了他:“舞会还没有结束。”
晨午迟疑:“我以为您会想给别人一个机会。”
西比尔笑笑,他伸手一勾,勾住晨午的脖颈。
低下头,凑到晨午的耳畔,声音很平静。
“如果你今晚不听话,我就立刻让警卫把你家那位大人绑起来。”
“我是真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联盟情报科士官长晨午阁下,会对我这么主动。”
“……就是演技有点差,需要我教你吗?”
晨午浑身一僵。
“第一次的话,不收钱哦。”
洗手间此时空无一人。
皇帝陛下跟着近侍进入后,警卫便往门口跨了一步,拦住之后可能想用洗手间的宾客。
中间那一间,门紧闭着。
躺在里面的那个警卫尚且没被发现。
司韶强忍呕吐的欲望,走到最后一间。
一回头,西里斯紧跟其后,离他半步远。
司韶准备关门。
西里斯脚尖抵住门。
一看表情,盛气凌人。
司韶无奈:“陛下,不关门我怎么上?”
西里斯一脸无畏:“都是男人你介意什么?”
司韶打量了西里斯两秒。
他索性就把手往长袍上一撩,露出白皙的腿。
西里斯没料到他来真的,当即后退一步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西里斯望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
想抽自己一巴掌。
都是男人你躲什么?
都是男人,你慌什么?
可让他现在去打开门盯着司韶。
他做不到。
堂堂帝国皇帝陛下,不做这么掉价低俗的事。
身后的隔间里,响起真空抽水的声音。
混着这嘈杂的声音,西里斯听见痛苦的干呕。
干呕声被极力忍耐压低。
还有不易察觉的呻/吟呜咽。
西里斯顿感不对劲。
他敲敲门:“司韶,你在干什么。”
门里无人回应。
西里斯继续敲:“你又在搓炸弹吗?这次你跑不掉的。”
这次朕就算被炸死也要拉你一起死。
他明显听见里面的人似乎被自己的话噎住。
呻/吟声止住,随后是不再压抑的挣扎干呕。
钢铁直男皇帝陛下一时懵懂。
他脑内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早先母后在怀着妹妹时也是类似的痛苦。
只是妹妹早夭,没能叫他一声皇兄。
“司韶。”
“你是不是在孕……”
话还没说完,门突然被打开。
司韶冷冷地盯着他。
面具和隐形眼镜已都经被摘了下来。
他湛金的双眼眼眶通红,鼻头也微微发红。
眼角还挂着生理性泪水的泪痕。
西里斯的话音生生止住。
他舌头突然就开始打结了。
司韶这副模样证实了他的猜想。
一想到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西里斯手脚也不怎么听使唤起来。
他想替司韶擦去眼角的泪。
可刚一抬手又下意识调转方向,转而生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视线移向一旁,说话也不利索。
“你还要不要继续……”
继续吐。
他不敢说。
司韶扶着门,平复这如浪潮一波一波上涌的反胃感。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趁着大吐特吐的时候,他紧急向晨午发出联络请求。
但请求依旧石沉大海。
晨午失联了。
司韶果断转而启动备用线路,联络尚在地下旅馆待机的小丘。
小丘用暗码回复:
晨午仍在亲王府。
但是小丘也无法联系晨午。
晨午最后的定位信号仍在亲王府中,没有离开的迹象。
他是主动进入了静默。
统帅很快发来新的指示:启动备用撤离方案C。
不管晨午了吗?
小丘犹豫一瞬,还是迅速回复:收到。
他让所有电脑都清除使用痕迹,并启动自毁程序。
而后,拣出他用得顺手的枪支武器,拿上随身终端。
夜里下起了大雨。
空无一人的街道,街灯微茫的光被雨水氤氲。
旅店老板在柜台后吞云吐雾,打着瞌睡。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将什么都不知道。
小丘拉下兜帽,趁着夜色,走进了蒙蒙雨雾中。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
星临城南侧,距离亲王府五条街道以外的一个写字楼。
一间昏暗的会议室。
屏幕的光映得人脸色惨白。
二队长叼着根烟,瞪红了眼。
“确定是撤离方案C吗?”
“是的队长,统帅发出的最后一条指令,是撤离方案C。”
二队长沉思片刻,把烟头丢到地上狠狠碾了碾。
“那就不等将军的指示了,准备动手。”
另一个猫头鹰计划的成员犹豫道:
“可是今晚帝国的皇帝也在,会不会节外生枝。”
二队长咬咬牙,眼睛上的刀疤在冷光下格外狰狞。
“……那就一起解决掉。”
将军只要求做成帝国人干的。
顺便让他们帝国自己内讧,这是一石二鸟。
将军会奖励他们。
“明白,这就出发。”
西里斯给司韶递了根打湿绞过的毛巾。
司韶接过,抬眼盯着他张了张嘴。
刚想说点什么,那恶心的反胃感再度涌上来,迫使他回头又是一阵干呕。
西里斯下意识跟上去扶住他。
“朕去叫医师来。”
手却被司韶拽住。
“……别去。”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