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司韶在黑暗中再度睁大双眼。
 饥饿感占据着他的大脑,他开始想念王宫里应有尽有的佳肴。
 这不是什么好事。
 司韶伸手,轻轻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两小时后。
 晨午带着两袋吃的回来了。
 都是些压缩的食物,小小的一盒吃下去十分顶饱。
 虽然味道差点,司韶这会也顾不上了,拆开包装袋就往嘴里塞。
 小丘去了隔壁房间休息,司韶抱着食品袋,跟晨午一块在密室里。
 晨午例行检查小丘留下的监控日志,脸色不太好。
 “星临城戒严了,卫兵每天会来诊所问话,我这边有点走不开。”
 晨午是天麓星人。天麓星是帝国的属星,但晨午自幼就在灿星长大,毕业后和司韶一起加入了联盟的军队,后又被选入蔷薇花计划特别行动队,担任一队队长。
 “没事,要不了多久,等我休息够了就能行动。”司韶随口说道。
 晨午无声地望过来,眉头微蹙。
 他突然伸手,扣在司韶的手腕上。
 司韶猝不及防,无处躲闪,被他扣了个正着。
 晨午眼神里掠过一丝讶异,很快便下结论:“妊娠三天。”
 司韶:“……”
 他怎么忘了这茬。
 天麓星人天生就能识别出生命体的微弱变化。
 这也是为什么,晨午在星临城卧底的身份,是一家私人诊所的医生。
 “统帅愿意给晨午一个解释吗?”晨午的语气顿时降到冰点。
 司韶眼看也遮掩不了,索性承认:“你不是都已经看出来了嘛。”
 “晨午不明白。”
 “我跟人打了一个赌,然后赌输了。”
 “王宫此前关押您这么久没有动作,和这个孩子有关吗?”
 “对啊。”
 帝国医学院里也有天麓星人。
 只不过那时司韶的反应还没有这么明显,他们并没有识别出来。
 晨午不说话。
 司韶喝了口茶:“我没跟他做什么。”
 虽然这么说,语气还是有点心虚。
 他确实没跟那个笨蛋皇帝做什么,也就是接了个吻。
 晨午沉声:“这个孩子不能留。”
 司韶冷冷:“你在干涉我的决定?”
 晨午低头:“……晨午知错。”
 晨午吧,娃是好娃,就是有时候有点犟。
 但他也能理解,毕竟俩人一起在灿星长大。
 早在俩人离家时姐姐就对晨午下过死命令。
 “宁可你有事,也不能让我弟弟有事”。
 晨午从来不听别人使唤,除了他姐姐。
 司韶往嘴里塞了一把干粮,恶心感再度浮上来。
 “……你这买的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是吗?这是晨午特地买的行军用压缩粮,味道是干了点,不至于这么……”
 话还没说完,司韶就翻身跳下椅子,没走几步就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干呕。
 很奇怪,虽然他吃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晨午看这模样,也明白了几分,凉凉地说:“统帅……”
 “干什么。”
 “您这是,孕……”
 司韶抬眼冷冰冰地盯着他:“给我,憋,回,去。”
 晨午瑟缩:“……晨午知错。”
 晨午是憋回去了。
 司韶依然听懂了他想说什么。
 这股不受掌控的愤怒感。
 西里斯,那个王八蛋。
 他好死不死为什么非得携带这种狗屁基因。
 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输给过他,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栽一跟头。
 就算主动亲上去的是自己,有百分之一的过错。
 他西里斯会携带这种基因难道就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吗?
 司韶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只是愤怒和屈辱,却因过度干呕而不断渗出生理性泪水。
 王八蛋。
 王八蛋。
 王八蛋。
 谁能想到怀孕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么痛苦。
 不仅仅是饥饿和恶心,司韶还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一些……外表上的变化。
 早知道就不该炸死他了。
 应该趁他半夜睡着,跳上他的床,坐在他的胸口,压住他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
 然后亲手掐死他。
 晨午一脸担忧,试探地说:
 “后天有一艘商用运输舰前往北极星星门,到那里我会安排穿梭艇接应您回去。”
 司韶咬牙切齿果断说道:“我不同意。”
 晨午急了:“统帅!”
 司韶很快恢复冷静,擦去眼角的泪痕:
 “我费尽心思来这里,就不会让一个孩子打乱我的计划。”
 “西里斯现下正在抢救,外面到处都是无人机和嗅探犬,晨午不觉得您的计划还有什么实施的空间。”
 司韶怔了怔:“他居然没死吗?”
 “根据我们在王宫里的人回报,还没有。”
 寝殿的窗离地那么高,四周都是对空雷达监控,地面又有触压式的警报系统。
 若非王宫里有内应相助,黑进雷达系统,又安排了小型飞艇在窗外等候。
 司韶还真没那么容易逃脱。
 那艘小型飞艇远远望去,倒是像极了国庆庆典用的大气球,谁看了都不会生疑。
 他没死啊。
 那就没意思了。
 “那还真是……”
 司韶冷笑一声。
 “……真是有点遗憾。”
 王宫医学院,灯火彻夜不灭。
 西里斯刚刚从抢救室里推出来,安静地躺在生命摇篮里,脸色苍白。
 他伤得很重。
 除了头部受伤,腿部骨折以外,断裂的肋骨刺入内脏造成内出血,被卫兵们发现时曾一度没了呼吸。
 但好在帝国人的身体本就强壮康健,手术台上硬是给他撑过来了。
 现下陷入昏迷,依靠生命摇篮里的设备维持稳定。
 医师的意思,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能醒,但是时间不好说。
 近侍大臣焦虑得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门口。
 “陛下脱离危险了,您还在慌什么呢?”年轻的侍从不解地问。
 “你懂什么,陛下刚刚宣布要亲征,转眼就出事,你觉得那群亲王会善罢甘休?”
 皇帝陛下表亲那么多,个个都不是善茬。
 难保不会有谁趁这个时机跑来星临城探视。
 说得好听点是探视,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以监国的名义夺权。
 偏偏陛下亲信的那几位将军这会儿都在小熊星系回不来。
 愁,愁死了。
 他愁死了,政务厅那群大臣也愁死了。
 而躺在生命摇篮里的西里斯,虽然人昏迷着,大脑却并非全无意识。
 混沌中,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
 小房间没有开灯,大大小小的电子屏幕闪着幽光。
 画面很熟悉,但他实在想不起那都是些什么。
 西里斯只注意到在屏幕前的软垫上,蜷着一个瘦弱的人。
 他太瘦了,骨架纤细,尾巴蓬松柔软,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包裹住。
 西里斯注意到,他睡得并不踏实。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喃喃地在念叨什么。
 可西里斯凑近,又听不太清,隐隐约约像是:
 “西里斯……王八蛋……”
 西里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疑惑,而后是莫名的不忿。
 他伸手想把那人推醒,但所触碰到的,却是他柔软的短发。
 一头乌黑的短发。
 那人察觉到了西里斯的存在。
 他痛苦挣扎着抬头睁眼,眼底的迷茫很快变成冷漠。
 西里斯听到他在冷冷地自言自语:“晦气。”
 “做梦都能梦见你这个晦气玩意。”
 他在做梦吗?
 自己在王宫好吃好喝养着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他有必要在梦里也骂得这么难听么,啊?
 等等,那自己也在做梦吗?
 西里斯不知道。
 他的身体先于他的意识,走近了那个孱弱的少年。
 而后,他拽住少年纤细的手腕。
 像他曾经无数次做梦梦见的那样,一把拉进怀中。
 他稍稍用力,少年就无法挣脱,只能皱眉瞪他。
 少年湛金双眸眼含泪光,让他有一瞬失神。
 他想说点什么,可张口却变成了习惯性的讥讽。
 “司韶,你头发怎么变黑了?”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我吧。”
 “真幼稚。”
 既然只是做梦。
 反正只是做梦。
 西里斯受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地下旅馆?
 可即便是在梦里,司韶也依然无法占到多少便宜。
 他和西里斯依然有着体型与力量上的差异。
 尤其那股恶心的反胃感,在梦中依旧如影随形。
 随便吧。
 司韶被西里斯桎梏双手时暗暗想。
 在梦中西里斯也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是他的梦。
 如果出现他无法接受的突发事件,他的大脑会强行让他醒来。
 “我的头发是黑是白,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司韶嘴上强硬,挣了挣,还是挣不过西里斯。
 西里斯一只手就轻松扣紧他双腕,高举过头,往前一带。
 司韶就被迫跌跌撞撞地后退,直至脊背抵上冰冷的墙。
 这实在不是个多让人喜欢的姿势。
 在绝对的体型力量差距下,司韶无法反抗。
 “你什么时候能乖乖闭嘴就好了。”
 西里斯喃喃地说。
 他垂眸注视司韶的唇。
 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漂亮的轮廓。
 他索性抬手以指尖去轻触摩挲。
 柔软,温暖,干燥。
 和他那日被亲时是一样的触感。
 不同的是,那日的吻凶狠又带着刺痛。
 今日的司韶,在他的指下颤抖。
 眼看西里斯越来越近。
 司韶突然冷冷地说:“你现在就像一条发情的狗。”
 西里斯怔住。
 司韶趁着他失神的节骨眼儿,用力一拽,从他手臂下钻出来。
 “我只是亲过你一次,又不是跟你做了。”
 “至于这么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吗皇帝陛下。”
 可是没等他走出去几步,尾巴突然被人拽住。
 力度之大令司韶险些摔倒。
 但他没有摔倒,而是被硬生生攥着尾巴提了起来。
 司韶又惊又怒。
 这人在梦里,竟然胆敢这么对他!?
 西里斯托住他的腰腹,把他往密室外的床上一丢。
 司韶被丢得七荤八素。
 他手肘一撑想爬起来,后颈却被大掌掐住。
 “明知我是一条发情的狗,还非要惹我?”
 西里斯的嗓音里饱含暴戾。
 他扣着司韶的后颈毫不怜惜地狠狠按下去。
 司韶疼得呜咽一声。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西里斯没有自称朕。
 此时此刻,他不是什么帝国的皇帝。
 他只是一个被彻底激怒想要征服一切的男人。
 这里是梦境。
 是毫无规则与束缚可言的自由之境。
 他可以随心所欲。
 性/欲。
 征服欲。
 占有欲。
 窥探欲。
 凌虐之欲。
 摧毁之欲。
 司韶头一次感到了慌乱。
 他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挣扎在西里斯看来根本无济于事。
 西里斯垂眸,浅蓝的眼毫无怜悯地望着他。
 像望着一只身中陷阱垂死的狐狸。
 “你乖一点,我就不会弄疼你。”
 嘴上这么说,手上力气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司韶白皙的肌肤因被按压疼痛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痕。
 借着窗外的灯光,红痕醒目非常。
 看得西里斯嗓子发干。
 司韶很快就不再挣扎了。
 任西里斯不甚利索地撕去他的衣物。
 周围很静。
 窗外悄悄下起了雨。
 星临城冬日很少会下雨。
 这样的夜雨听起来像不眠之人在低诉。
 于细雨声中。
 西里斯突然听见一声啜泣。
 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哭了?
 那个荒唐的吻过后,西里斯就开始做奇怪的梦。
 可每一场梦里,他都不如眼前这次真实。
 每一场梦里,他也不会哭。
 他甚至不会咒骂自己。
 那些梦境因它的不真实而让西里斯无所顾忌。
 可这次,西里斯犹豫了。
 这次有点太真实了。
 他松开扼住司韶脖颈的手。
 心头浮起烦躁。
 “你哭什么。”
 司韶没说话。
 纤弱的脊背依然在剧烈地颤抖。
 雨幕将窗外的灯光朦胧晕开。
 光影摇曳在他脊背上,像是一幅漂亮的画。
 毛茸茸的尾巴也如哀求一般,讨饶地摇晃。
 西里斯也慌了。
 作为帝国的皇帝,作为从小到大的死对头,他一直都想弄死司韶。
 但他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羞辱他。
 在理智与冷静掌控的现实世界,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朕在问你哭什么。”
 西里斯不甚温柔地把司韶翻过身来。
 他湛金的眼眸残留泪光,盈盈望着西里斯。
 可西里斯还没有来得及再说话,心口就被抵上冰冷的金属。
 那是一把乌黑的手/枪。
 虽说梦境是自由的。
 可也要以现实为依照。
 不知为什么大脑并没有强制让他醒来。
 但司韶清晰记得自己在枕头下藏了把枪。
 “你该庆幸这不是现实。”
 司韶泪光仍在,眼神却已然冷若冰霜。
 “现在,滚出去。”
 话音刚落,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与此同时。
 皇家医学院。
 生命摇篮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星临城西区。
 小小的地下旅馆。
 司韶也在同一时间,猛地睁开眼。
 第一反应是去摸枕头下的手/枪,手/枪还在。
 然后是检查自己的衣物,睡衣好好穿着的,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
 密室门开着,小丘趴在桌前打瞌睡。
 床头柜上放着蛋糕盒,蛋糕已经吃光了。
 司韶爬起来,摸了摸自己后颈。
 没有丝毫疼痛感。
 如果是梦,那也太过真实。
 如果不是梦,那未免过于恐怖。
 第二日,晨午一直到日近黄昏才回来接小丘的班。
 “统帅,您的头发变黑了。”
 “嗯,我知道。”
 那个拼命想活下去的小生命,在一点一点改变他的身体。
 司韶望着落地镜里的自己。
 乌黑的短发,让他看起来更像个逃学的少年。
 “不过这样暂时也好,统帅您出去的话,不会太引人注目。”
 晨午安慰地叹口气。
 “亲王们都出发赶来星临城了。”
 司韶:“那说明皇帝快完了?”
 昨晚梦里自己给了他一枪。
 难不成就是他要死的预兆。
 那可是吉兆好不好。
 “没有,虽然昨晚有一次急救,但是最后还是救过来了。”
 “我们得到的情报,皇帝现在已经没有大碍。”
 司韶叼着勺子失望地咂咂嘴。
 “这次进城的亲王里,其他人暂时不担心,但有个人比较值得注意。”
 司韶眼神一凛:“西比尔。”
 晨午点头。
 西比尔亲王是西里斯的堂弟。
 年纪相仿,容貌、能力、声望,处处不输西里斯。
 铂川星港名义上是由皇家直接控制,它终究是在西比尔的封地境内。
 星港和兵工厂的官员们个个都要卖西比尔一个面子。
 但西比尔此人性格比较温和,与世无争。
 成天就喜欢画画,开画展,开舞会,搞慈善。
 他也是封地里民众爱戴率最高的亲王。
 司韶撇撇嘴,一句话评价:“最能装的亲王。”
 晨午:“二队一直在监视西比尔,这次他来星临,二队也会跟过来。”
 “你说走私稀金这条线,帝国这边真的是西比尔么?”
 “晨午现在还不好下判断。”
 “但是军工爷无非就这么几条线:采购或者引进、运输、以及制造。”
 “三队和四队在盯采购运输两条线,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
 司韶若有所思。
 联盟因为拥有诸多矿产星球,资源极其丰富,但科技发展始终不如帝国。
 而帝国资源匮乏,空有先进科技,难以实现全面量产。
 于是便有人窥见其中的商机。
 偷偷从矿产星球运送矿物资源高价卖给帝国。
 稀金只是其中之一。
 帝国官方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交易。
 一方面是昂贵的采购支出难以长期负担。
 另一方面,谁能保证这场交易里,没有混进别的筹码?
 比如说——帝国的技术。
 司韶也不是很乐意看见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赚钱。
 而且还一分钱不给他分。
 “找机会让我跟西比尔见一面。”
 晨午只略一思忖:“晨午明白。”
 “我这里还有别的事。”
 “统帅请讲。”
 司韶犹豫了一下:“先吃饭。”
 晨午不明所以。
 吃完饭,司韶才慢吞吞地和晨午讲了昨晚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