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过去的亲历者，古龙鱼的认可已经说明了所有。
大家难忍兴奋，又围着冥耀石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儿，这才终于打算继续往上一层，看看塔顶的圆台祭场。
陆明虽说看上去没有那么兴奋，但绝对是所有鱼中最专注的。
直到其他鱼都已经顺着藤梯继续往上，他才反应过来，转身要走，胸口处却传来一阵紧缩感。
他低头一看：
“香香？”
只见古龙鱼似乎和他一样，已经盯着这冥耀石许久了，不同的是，古龙鱼此时此刻的神情十分严肃怪异，似乎要从中捉出个什么妖魔鬼怪来。
“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个石头没一万年前看起来那么舒服。”
陆明感受到精神海内此刻的异动，道：“你现在不舒服？”
古龙鱼道：“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明道：“会不会是上次在陨盆的事，还没完全恢复好？”
古龙鱼想了想，道：“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就当陆明还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藤梯廊道上传来伊特呼喊的声音。
陆明最后看过一眼，便带着古龙鱼一起登上了圆台。
距离几人参观三独塔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几天，除去实验异能以外，陆明来来回回将那张纸翻看，每次看完就托腮发呆。
古龙鱼忍不住从他怀里爬出来，爪子拍肚皮，百无聊赖地问他：
“年轻鱼，到底是怎么了？你母亲写的信里都有什么，让你这几天都一直魂不守舍的？”
陆明摇摇头道：“没什么。”
无非就是一些母亲临终前都会对孩子说的话，并嘱托他家国大义、世界和平之类的东西。
“没什么还想什么？”
古龙鱼翻了个身，抓起桌上一只甜糕吃，吃得吧唧吧唧嘴边都是残渣，“严格意义上来说，芙西斯也不算是你的母……”
说到这里，它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立即改口道：“嗯，好吧，你那么在意也是应该的。”
“……你也知道我不是陆明？”
“……”
陆明一下凑上前道：“你是不是知道，香香？”
古龙鱼挺着圆滚滚的肚皮，面无表情咀嚼着嘴里的甜糕，越嚼越觉得是这糖糕让他一不小心吐了真言。
……鱼好，糖糕坏！
气得它瞬间把糖糕一放，就打算往陆明怀里钻：“我要睡觉了！”
奈何它这mini形态，陆明就像抓一只仓鼠那样拎着它后颈提了起来，哼哼笑道：“我知道了。”
古龙鱼在半空中疯狂扑腾了几下爪子，然后筋疲力尽地盯着陆明道：“你知道什么了？懂不懂尊老爱幼！”
陆明眼底闪过一丝狡亮的光。
他早该想到的。
冢鲸与古龙鱼都是与海神有关的神物，既然冢鲸能在他们相见的第一面就辨认出他灵魂的来源，那么古龙鱼多多少少也可以。
这个念头从精神海一直传递到古龙鱼的脑海里。
看着眼前笑而不语的陆明，它无可奈何道：“哎对对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快放我下来！”
陆明便满面笑容地把他放了下来，道：“香香，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未来的景况，你是不是也知道？”
古龙鱼整理头须的爪子顿了一下，与陆明对视一眼，幽怨道：“嗯，知道。”
“那……”
“诶诶诶，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啊。”古龙鱼摇摆着小小身躯，往陆明胸口放心走，“冢鲸那些家伙都不告诉你的事，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
陆明原本“好吧好吧”打算做了，思绪一转，却突然一把捂住自己胸口，一副不要强抢民男的样子。
古龙鱼：？
陆明道：“大事不能告诉我，我问件小事总可以吧？”
古龙鱼看着他紧闭的衣襟，无可奈何道：“你说说看。”
陆明道：“我和殿下，未来会在一起吗？”
古龙鱼笑了，心说小年轻鱼就是好，什么时候都对爱情抱有最美好的憧憬与冲动。它抱起爪子，难掩笑意地“嗯”了一声：
“放心吧。”
陆明这才哈哈一笑道“好”，敞开胸怀，让古龙鱼钻到了里兜。
就在这时，一名鱼侍匆匆赶进了屋内，行礼道：
“公子。”
陆明将他扶起，收好信纸，道：“已经全部按照我说的打理完毕了吗？”
鱼侍点点头：“只是不知道是否和公子所说吻合。听闻虫族陛下一行已经往我们圣约尔海洋赶来了，公子快跟我去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作修改的地方。”
陆明正色道：“走吧。”
为了赶时间，今日陆明是直接从塔底彻游而上，游到顶部，发现除了那圆盘似的祭祀台遮挡天光显得黑黢黢以外，圆盘周围也密密麻麻布满了黑黢黢的影子。
“这都是今日来到现场的鱼媒体还有无法化形的圣约尔居民，其中还有主持秩序的鱼警，”鱼侍道，“公子随我来。”
陆明正要应好，两人就已来到了圆台侧边的海面，出水的一瞬间，周围鱼头都瞬间扭转看过来，诡异地安静了数秒，旋即轰然爆发。
“陆公子！”
“是陆明公子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为圣约尔海的选择，在这个时代受命带我们迎接新挑战的鱼，陆明今日已经来到现场，作为领导者之一，参与万年来首次虫鱼共同举办的地震祭典。
其实，联想到陆明本身的虫鱼混血儿的身份，刚好遇上这万年一遇的虫鱼祭典，不禁让鱼发问，虫鱼融合，是否已经成了新的趋势？……”
群众热情似火，即便有鱼警们维持秩序，现场也热火朝天，鱼声鼎沸。
无数闪光灯镜头随鱼群视线纷涌而至，媒体鱼们也集体滔滔不绝地对着直播画面进行解说。
陆明一边飞快登上圆台化为人形，一边朝台下所有群众鞠了一躬，道：
“感谢大家。今天是一个严肃且重要的日子，让我们共同为圣约尔的未来祈福。”
他的话十分巧妙，没一会儿所有鱼众便都安静下来，默默等待着祭典的开始，为圣约尔海祈福。
此时此刻一种名为责任感的东西如此具象化地展现在陆明面前，也贴紧在他肩头，他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跟随鱼侍开始查看现场的布置与安排。
“都没问题。”
检查结束后陆明道：
“欢迎的礼数就不用全改了。这次本来就是虫族到圣约尔海来，保留一定本来的礼数没有问题，也能很好的体现‘融合’。”
说着说着，陆明目光就瞥见了不远处一列身影。
他立即走上前微微行礼道：“祖母，祖父，以及各位族长，上午好。”
各族族长目光慈爱，只见他的祖母人鱼族老族长道：
“嗯。最近异能进修得怎么样了？”
陆明道：“回祖母，进行得不错。科罗也卡多里和丹尼娅他们帮我想了上百种方案，不出意外的话，不用试完就能让答案领域激活。”
祖父西蒙喜笑颜开道：“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这样，孩子们多团结啊。”
闻言各位族长也都笑起来，对他们这群孩子赞许不已。
唯独只有老族长依然板着张脸，用她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不为所动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次去兰彻斯特，是你主动拒绝了人家，好好的一桩姻缘又被你斩断了。”
陆明早就料到会被老族长这么说一番，只低头道：“我的错，祖母。”
老族长灰白色的眼底涌动着不知名情绪，沉吟一阵道：“你和七皇子的事情，我暂且也都不强求了。只不过今天既然七皇子要来，你就得好好……”
“祖母，我喜欢他。”
“……？”
陆明抬起头，眼神晶亮：
“我喜欢他，您放心吧。他来到圣约尔海察看不是虫族的安排，是我的邀请，更别提今天了。今天我见到他们肯定比谁都友好，那是您未来亲家。”
祖母：“？？？”
“噗，哈哈哈哈……”其他族长闻言都笑了，言语中透露着对这后生的喜爱，“这孩子真是直率。”
“米亚啊，要抱外曾孙啦。”
然而，就在这时，现场的一切喧闹声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嘈杂淹没。鱼们抬头去，便看见一架巨大的飞行器已经抵达此处。
再一回神，飞行器降落，机门打开，虫族的皇亲贵族们一一从中走了出来。
“米亚长老。”
虫帝率先走出舱门, 一袭水蓝色圣袍，显然是为这趟海洋之行做了准备。他走到老族长跟前，伸出一只手道：
“万年来首次虫鱼祭典由我们一同开启, 我很荣幸。”
老族长敛色行礼，道：
“欢迎陛下。”
顿了顿, 她起身与虫帝平视道：
“能与陛下一同带领圣约尔民众走向新时代，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交谈之间，虫帝视线落在陆明身上，彼此心领神会, 陆明亦微笑行礼道：
“欢迎陛下。”
说着, 虫后等虫族代表也缓缓跟了上来，两族长者一一问过好，陆明趁着这间隙不时朝费森暗中使眼神, 试图打个招呼。
谁知费森像是没看见似的, 大多时候低垂着眼眸，好不容易抬起眼帘，又全神贯注地看着两边长老交接长聊的场面，根本注意不到陆明朝他发出的一连串信号。
这样还没完。作为皇室贵族最负有盛名的代表, 埃德蒙也来了。
今日他依旧是那副金光神气的打扮, 浑身上下那种高傲轻蔑之气只增不减, 他来到这里，仿佛是在座所有鱼的荣幸。
他一边神色自得地听着两族长者交接, 一边朝陆明投来眼神，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场对峙了似的，陆明发现他那副笑容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冷意。
陆明一哂, 不想把他放在眼里，目光重新去找寻费森。
不曾料到刚看见费森, 且费森也抬眸即将与他对上眼神时，埃德蒙挡在了他们之间，并且若无其事地与旁边另外的贵族代表侃侃而谈。
陆明闭上了眼。
如果圣约尔有emoji，那么他此时此刻已经对埃德蒙投掷了一万颗流汗黄豆，简直是无语至极。
就在这时，陆明肩头被轻拍了一下。
他扭头看去，原来是丹尼娅和卡多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众长老身侧，清澈稚嫩的面孔显得格外突兀。
“怎么才来？”陆明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们比我早到。”
丹尼娅眼神惊恐看看台下，又看看圆台上乌泱泱一群虫：“哎，有点小事耽搁了……我的海神呢，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虫。”
“就是就是。”卡多里跟着附和，眼神同样在虫群中打转儿，看得出来很兴奋。不多时他突然瞅见了什么，脱口就要喊出来：
“嫂……！”
“别瞎喊！”
丹尼娅捂着他嘴紧张道，“我们现在是在祭祀，不是在光脑上聊天！”
卡多里这才把那句称谓咽进肚子里：“哦……”
陆明哭笑不得，视线又转了一圈儿，问道：“伊特呢？”
丹尼娅看了一眼台下：“诺，在那儿呢。”
陆明一看，伊特果然混在了台下海水的众多鱼头里，在他身旁还有个科罗也。
“怎么在那儿？”
“这种祭祀从来都只要众长老和贵族参加，他们只能在下面等我们。”
“好吧。”陆明始终无法与圣约尔这套尊卑传统自洽，有些可惜，只能无奈朝台下二人打了个招呼。
饶是如此，科罗也和伊特却也很开心，笑着回应了他。
“虫帝已经登临三独塔祭祀台……面对今日虫鱼万年一次的祭典，虫帝与圣约尔海族长之首交谈甚欢。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会面，意味着虫鱼万年来默认的相处模式或许走向了新的阶段。此时此刻，人鱼族老族长正迎领陛下于高台落座……”
台上台下，两族媒体纷纷报道着此时盛况，台下线上在线总观看虫鱼数已经上千万，成为了今日并至少往后半个月的热点。
【想不到这万年难得一遇的场面竟然被本鱼碰上了，今晚就跟太奶奶烧小鱼干吃，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圣约尔海的基础建设也没有听说的那么差啊，这白玉祭祀场多精美啊，我的虫神，学了一辈子设计，全跟军事有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感！】
【虫以后真的要来圣约尔海了吗，哎哟怎么办，还是好膈应……】
【听说旅游业最赚钱了吧？有的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去圣约尔海逛逛带动一下你们落后的经济水平，不应该说声谢谢？】
【拉倒吧！要不是陆明公子想这么干，谁稀罕你们跑来脏了圣约尔海的海水！】
【虫鱼融合是大势所趋！我支持圣约尔海开放！】
即便直播线上吵得不可开交，祭祀仪式还是在有序进行着。
虫族贵族们站在指定位置，海洋贵族们则站在其对称位置，形成了一个巨大而规则的九峰星形阵，各式祭品朝天而置。
米亚长老站在阵形的最前端，她从白玉砌成的神墙洞窟中取出了一盏火，那火半红半蓝，仿佛由两瓣组成。
米亚端着那盏双瓣之火缓慢朝圆台中心走去，嘴里念叨着一连串神秘的咒语，周遭所有虫鱼都合起双手，闭言贴在眉间。
以往的这个时候，会由米亚将双瓣之火放在中心祭台上，来到整场仪式的最高峰。
然而今天，她亲自把双瓣之火呈递给虫帝，让虫帝完成了这一件事。
这意味着在老族长的眼里，虫鱼已是一体。
陆明在阵形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免动容，心中升起一种欣喜，眼神下意识就要去找费森——
费森恰好就站在与他对称的位置。
这回没了埃德蒙的遮掩，他能将他看得很清楚，今日他难得没有束发，长过后腰的银发披散在身侧，散发出一种温和透明的辉光。
此时，费森也刚将双手从眉心移开，眼眸睁开，幽蓝的眼底宛如潭水一般静默。
这原本是极其平常的一幅画面，陆明却猛地心下一颤，捕捉到了异常——
费森那副垂眸的模样，分明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撑他打起精神。
不仅如此，他将手从眉间放下时，整个身体都仿佛力不从心，被惯性带了一下。
虽然那力不从心的一动幅度十分轻微，但也带动了那一袭银发跟着轻动，陆明正好将此幕尽收眼底。
费森作为一名常年在军部待惯了的军雌，日常不论做什么都保持着最挺拔的身姿，绝不会像刚才那样……
正待他思索该如何是好时，米亚与虫帝已然在圆台前并肩而立，齐声道：
“将双手举过头顶。”
阵形中的所有虫鱼便将手缓缓举过了头顶，费森也不例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陆明又发现，费森的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么无力，眼睛也有了神采。
……难道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陆明一边狐疑地想，一边在指示下做出各种祭祀礼仪。
“旋转绕圈——”
“牵手举目，默念箴言——”
“礼成——”
不知不觉中，仪式结束了。陆明尚沉浸在刚才的恍惚之中，便被一声温厚的呼唤拽回了意识——
“阿明。”
陆明倏地转头，愣了愣，道：“陛下。”
虫帝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朝他微笑示意：“来。”
陆明便迈步走了上去，问道：“陛下，有什么事？”
谁知虫帝和米亚都怔了一下，旋即对视一眼，笑起来。
米亚嗔怪地看着他，灰白的瞳底难得忍着笑意：“不是你说要在今天给所有虫鱼公布避水丸的消息？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
陆明如梦初醒，“哦”了一声。
虫帝哈哈笑着，小声说了句傻孩子，随后便转向大众，敛容正式道：
“今日除去祭祀仪式外，还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公布给诸位。由于此事的主要功臣正是我圣约尔的前少将军陆明，我就将此事的宣告权交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