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来说是医院门口的草坪上,说是医院有点像国内偏远地区的小诊所,因为空间太过紧张了,整个医院周围都开发成了露天病床。
整个医院处处充满剧烈的咳嗽和粗喘的人,门口泥地上,破旧的走廊里,医生的诊室里各种或站或躺或蹲着的病人。
“我们不能在这里,Bill!”陆胥白蹙眉:“找个附近的房子,在这里交叉感染的风险太大了。”
Bill点头,用当地的话和领路的院长交流着,院长为难的看了他们一眼。
Bill又说了些什么,像是做了承诺,院长缩成团的五官才稍微舒展开,他隐晦的看了眼陆胥白和余寺言,带着他们绕过人群,从走廊拐角处的一扇门进去。
“院长带我们去他家,他家就在附近。”Bill解释道。“但是…范不能去,因为他们家有两个小朋友。”
陆胥白没有说话,范小初是他的学生,他理应关注他的安危,可π病毒的传染性确实让人恐怖,院长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余寺言拉了拉陆胥白的手,他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范小初躺着的方向,撇嘴道:“咱,就把他扔那里?”
陆胥白说:“先去院长家看看情况。”
余寺言用力把陆胥白往自己身旁一带,满脸白莲花,“老陆,可是我觉得他很可怜耶!”和上午那个警告范小初的人判若两人。
“……”陆胥白。
对于余寺言,陆胥白还是非常了解的,他会可怜一只蚂蚁,一猫一狗,但对于他第一就不喜欢的人,陆胥白真不觉得他会对他们怜悯。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真的,晚上如果需要人照顾的话,我去照顾他吧。”余寺言说:“昨晚承蒙陆教授麻醉剂,我睡得很香,我瞧着你,眼睛都要凹进去了,你今晚好好休息下?”
陆胥白心脏怦怦跳,他没想到余寺言会说出这番话来,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院长的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个羊圈,十几只山羊霸占了大部分空间,见到陌生人的到访,小羊们咩咩咩叫着到处乱串。
“不要叫了哦!”一个女童声从里面的木板房传出,随后用木头钉着的门从里面打开。
是下午遇到的女孩,这次,她脸上没有带红布条,余寺言看清楚了她的脸,其实不算很黑,能看出是是浅黑中带着姜黄,她也没再穿鞋。
小女孩显然也认出余寺言来,迷茫又警惕的看着他。
“这位是陆博士和他的…爱人,医院那位是他的助理。”bill朝院长介绍,“我们一起来的几位,有两位已经牺牲,还有一位身体出现了问题,其他人先送他回去了。”
院长再次看向余寺言和陆胥白十指相扣的手,也只是一瞬便变恢复了正常,示意他们在羊圈旁的凳子上坐。
余寺言觉得自己还是去草地上以天为被,在这住一宿就算不被病毒袭击也会被这群羊熏死,小羊羔咩咩地在他们腿边乱串,时不时还会头脚并用地拱着他们的腿。
所谓的房子就两间用木头架起来的箱框,这房屋建设随意到他都不好意思称为房屋。
余寺言想到他小时候,为了吸引别的小朋友和自己玩过家家,于是自己动手搭建的小木屋,都比这个精致。
“宝贝,这种环境你可以吗?”陆胥白担忧的看着余寺言,有些一言难尽。
余寺言:“我ok啊!话说你行吗?陆·重度洁癖·教授?”
陆胥白笑笑,像是在思忖什么。
余寺言指了指地上一坨羊粪蛋子:“啊这种环境下,什么洁癖都应该跪地爬行吧,哈哈哈。”
见余寺言这等臭屁王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还笑得出来,陆胥白也有些想笑。
“以前拍戏时,什么地方都呆过,最次的也只比这个稍微好一丢丢,所以还好,哥们这身体,是上能住皇宫,下能住茅坑。”余寺言说。
陆胥白真的有被安慰到,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这种被理解,被照亮的感觉给了他更多打败π的勇气。
余寺言隔着口罩捏陆胥白的脸,“不要太感动了,陆教授,你男人就是这么有魅力。”
两人相视一笑,陆胥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内敛单纯的小男生。
就在这时,余寺言觉得有什么视线盯着他俩,从视线扫射的角度,他想可能是地上的小羊,不慎在意的给陆胥白理了理头发。
随着后面的目光越来越热,余寺言侧低头,对上一双大大的糊满眼屎的眼睛。
余寺言:“……卧槽!”
陆胥白被也惊了一跳,眼屎的主人是个小男孩,脚上正穿着女孩下午穿的那双破球鞋。他抬着小脸就像看羊圈里的狼一样打探着余寺言。
余寺言指了指羊群:“你说他们和这些玩意儿住一起,就算不被π感染,也会被其它病毒感染吧。”
陆胥白:“人的基因是很神奇的,对于他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病毒源。”
余寺言:“我们晚上可以去外面搭个帐篷也好啊!就当是是露营了。”
陆胥白:“好主意。”
Bill和院长谈好了,走向陆胥白,“π来这里不久,第一个死了的人在十天前,哦!White,抱歉,现在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聊。”
陆胥白同声翻译给余寺言,余寺言说:“我们能不能住外面,像露营一样。”
Bill:“这边到了晚上会非常冷,而且户外怕有蛇和狮子之类的。”
余寺言:“……”
Bill:“住的地方院长已经帮我们收拾出来了,可以睡觉。”
说着,Bill做了请的手势随着院长往外走去,圈内的羊受到惊吓,集体甩着垂耳咩咩咩地叫唤着逃跑,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余寺言跟着问:“哈?不是住这里是吗?”
Bill:“Yu,你想住这里吗?呵呵,这是院长家的羊住的地方。”
“?”余寺言一脸爆漫,“请问,我们和院长无冤无仇,第一次见面为何要带我们来他的羊圈???”
Bill:“因为这里人相信羊会给人们带来好运,为了欢迎和尊重,所以他把你们带入了羊圈,传递好运。”
余寺言:“………”
陆胥白:“………”
他俩互相看了眼彼此裤腿上的各种颜色的印子,头皮有些发麻,余寺言都拿出殉情的决心都被逼了出来,突然告诉他,不用死了。
这种死而复生的幸福感,原来只是走出羊圈这么简单。
“阿达阿达…”眼屎糊了一脸的小男孩拖着鼻涕踏着小破鞋在后面跟着,他跟不上大人的脚步,估计是在喊院长。
“哦,这个是院长小儿子卡瓦哈尔,就是他发现羊身上有神的庇佑,所有和羊接触久的人都比较难以染上π,十天前一直带着卡瓦哈尔的奶奶被传染π去世了,所有人都以为卡瓦也活不了了。咖啡豆散落一地,他守在奶奶尸体旁的羊……粪堆里一天,饿了就捡羊……里的咖啡豆吃……”
余寺言:“……”
这是什么狗血片段,羊粪里的咖啡豆?和猫屎咖啡一样的配方,救了这孩子,这不会是羊屎咖啡的宣传故事。
余寺言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嗝,他现在对咖啡过敏。
陆胥白在翻译这句话的时候停顿了片刻,他本想用个舒缓点的词语把它说出来,可好像有点为难。
有了羊圈对照组后,外面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连夕阳下的余晖都变得缱绻起来,几人走在一条狭长的泥巴路上,余寺言掏出手机,
“卡瓦,来,哥哥给你录个视频。”
卡瓦居然听懂了自己的名字,有些拘谨的配合着笑,躲闪的小眼神是掩饰不住的胆怯。
余寺言边拍边说:“现在呢,我们是去往卡瓦的家里,这个小男孩…”他把手机摄像头对着卡瓦做了个特写,“嗯,就是传说中吃羊屎咖啡从死神手中逃出来的,在我前面的这位大帅锅呢,就是著名的陆教授啦,来,陆教授回头。”
陆胥白听话的将头转了过来,手机屏幕里的男人即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英俊的五官。
余寺言放大屏幕,对准陆胥白的眉眼,然后,就在下一秒,他笑容逐渐凝固。
陆胥白的脸上暴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红!!!
第82章 伴郎
余寺言惊慌失措抬手去摸陆胥白的额头, 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陆胥白扶住他,“我没事。”
滚烫从手掌触碰的地方传来,之前两人的手一直是牵着的, 余寺言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烧上来的。
“我有事, ”余寺言瞳孔地震, 尽管他的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可想起范小初因为被嫌弃还躺在医院外的棚子里,他用力的抓握住陆胥白的手心, 后者一怔, 想要挣脱, 余寺言双手齐下,并没有给他抽离的机会。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就是小情侣间的打打闹闹,
院长的家离羊圈不远, 走过满是碎石的小坡就到了,可余寺言觉得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热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冷了, 争先恐后透过他的皮肤进入骨髓,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怎么办?!
陆胥白放开两人牵着的手,“言言, 我没事,不用害怕, 但需要和我保持距离。”
余寺言走近半步, 拉起陆胥白的手掌,不由分说的扣了上去, “别说话!”
陆胥白:“………”
院长住的地方正常很多,是由土砖砌成的三间联排平房, 房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虽不是什么红砖绿瓦,但好歹算个房子。
“Bill,你问下院长,我能用这双鞋和他租间房吗?”余寺言从行李箱里拿出宝利限量手工鞋。
陆胥白:“?”
“翻译!”
陆胥白明白余寺言的意思,本身对于他是个医生,院长愿意提供一间房给他。可他如果是个携带Π传染病人的话,肯定会将他们赶出去的,那还不如直接以租客的身份住进来,这样谁也不欠谁。
马里布镇的穷不能单纯的用落后来形容,它有点像原始社会得了现代社会的病,贫穷、愚昧、匮乏却又荒蛮,可他们有爱美的心,从路上迎面走来的退了色的红红绿绿就能看出,他们对穿着有种特殊的执着。
余寺言没有心思管任何事情了,从刚才起,他已经方寸大乱,紧张,慌乱,恐惧席卷了他。
他一直在想该怎么办?
陆胥白自己传染了π,就算有飞机他也回不了国,为了避免传染,国内的传染中心是有严格要求,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回不去。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余寺言深吸一口气,口罩仿佛将他的氧气完全隔离开,他高度紧张以至于一直在走神。
直至Bill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包装盒,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的意识才回逐渐回笼看向脸色越来越差的陆胥白。
后者脑袋嗡嗡嗡作响,他产生了羊圈的苍蝇全跟着他们飞了过来的错觉,让他头晕得厉害,所有的景物在他脑海中排山倒海式颠倒,他进入了一个非常诡异的世界。
“老陆……”
“White!”
意识抽离时,他能听清楚两声混杂在一起的惊呼,陆胥白头昏脑涨变成了头痛欲裂。
“陆胥白?陆胥白?”
在他闭眼的瞬间,一闪而过的“W”像是闪出黑色的光芒将他彻底笼罩,那黑光像是除颤仪上的流动的电流,酥酥麻麻的刺激着陆胥白的心脏。
这是余寺言的手臂,它快如闪电的接住了陆胥白。这人,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神童,天才,可注定这些称谓的是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
陆胥白在余寺言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中,又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涣散,这是在陆胥白脸上基本看不到的表情。
即使意识模糊,他也在喃喃道:“言……会传染。”
余寺言急得眼眶都红了,拿着他得手背蹭自己脸颊:“ 倘若注定要客死他乡,我已经好毁灭的打算。”
一股急促的气流冲破陆续白的喉咙,继而他猛烈的咳嗽起来,原来不是因为喉咙疼才咳嗽,是因为咳嗽剧烈才会喉咙痛,这与他们以往的治疗方向是相悖的。
不知过了多久,陆胥白趟在这间他还来不及打探一眼的土房子木板床上,隐隐约约听见窗外有人谈话。
“这个打开这个开关就可以用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又没在的话,你也可以帮他接上。”Bill大声说得很慢,没有了他这个翻译,估计两人沟通全靠演。
余寺言说:“OK,能……帮我接个国际电话吗?我那一箱衣服都可以换!”
陆胥白本就有些痛的心脏更是缩成一团,他的手臂上已经挂了抗生素,这是余寺言上次带过来的,这种级别的抗生素在这儿本就弥足珍贵,可对于Π来说,除了给患者心理安慰外,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陆胥白不知外面是天亮的还是黑的,在反复经历着高烧、发冷、咳嗽、头晕、胸闷等等一系列折磨后,最终还是靠止痛药才能勉强睡着。
卡瓦带着余寺言穿过羊肠小道,走了不到十分钟便能看见那栋称为医院的两层土楼,要去范小初那个传染病区域的话,需要经过用木头搭建的临时收留所,就给那些没有地方住的人搭建的木屋子。
如果没有余寺言那双鞋,他们大概率就要住范小初这里来。
木屋外面有路,卡瓦比划着他有小伙伴在里面,他需要进入看看,余寺言抱着见世面的心态也跟着进入了。
如果说住的医院毁了余寺言三观的话,那现在这个住院部简直就毁了他的五官。
抛开浓郁的各种酸臭,腐臭,杂臭不说,这一屋子的七零八散的大小孩儿,除了长短不一外,其它都像克隆出来一般,身材瘦小,毫无精神,好些个已然是睡着了,没睡的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余寺言被一种陌生的巨大的悲伤情绪包裹, 他的眼泪不受控的像断线的珠子般扑扑簌簌的滚了下来,这是一种人类看到自己同类幼崽所散发出来的天然保护欲,这是一种悲悯。
是因为在物质富饶的国内从来没有见过人类会因为贫瘠饿成人形排骨所带来的震撼,当然,也有可能是病的。
人间炼狱……
没有什么电影情节能拍出如此生动和震撼他心灵的片段,他拿出手机,记录着这一切。
余寺言的视线落到离门口不远处的男人,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直挺挺的躺在草席上,两只深陷的眼睛显得空洞无神,黑黝黝的皮肤透露一股子死灰之色,连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在颤抖中发出沙哑类似呢喃的声音:“啥卡…啥卡……”
余寺言听不懂他说什么,他看懂对方的眼神是求救,他从包里拿出一些巧克力给卡瓦,示意他分给孩子们吃,这原本是用来答谢照顾范小初的护工的。
昏暗的光线下,带着叶子的树枝像是怪物的密密麻麻的触角,在微风中张牙舞爪。
倏地,“呱”的一声凄凉叫声从怪物身上传来,昏沉的范小初半梦半醒,醒着的那一半彻底被恐惧占领。
他的教授已经两天没有出现了,余寺言也没有,只有一个当地的妇人帮忙照顾着他,清醒时听说Bill来过两次,想要问出更多的东西,妇人叽里呱啦的摇摆着身体,他听不懂也看不懂。
树上的鸟儿又惊叫了几声,范小初知道是那种黑色的大鸟,在混沌中,他再想起了在陆胥白办公室的鹦鹉。
还有…余寺言。
兴许老天爷听到他的哀求,迷蒙的视线里真的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十步,八步……三步
越来越近。
范小初激动得想要起来,可惜实力不允许,咳着嗽又躺了下去。
还好,他们没有把自己抛下走了,范小初卑微的想,当初自己为了一己私利毅然决然的踏上这片土地,那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而脆弱,仿佛一直以来只要有陆胥白在,他就有天大的勇气。
“教授……”范小初的气息不稳的问:“来了么?”
余寺言看着床上虚弱的脸,他想到刚才那群瞪着大眼吃巧克力的孩子,贪婪又害怕的样子。像极了现在的范小初,只不过后者贪婪的巧克力叫陆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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