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看他们进进出出,来回十几趟,花了将近三天时间理顺钟离廷的打算。
目前被囚禁的二公子钟离愉为了与钟离廷分庭抗礼,娶了南城秦氏的大小姐,家里开着西南最大的钱庄和赌场,人脉广泛。有了钱以后,钟离愉频繁收买人心、扩充人手,生活富裕,他手底下管着西南八郡的百姓全都心服口服。
钟离廷掌管着剩余的十二郡,大多人口稀疏,日子得过且过,当然钟离廷也想过像钟离愉一样做,可他严苛的名声在外,效果很不显著。这时候钟离愉借由自己的财力物力和人际关系拉拢了钟离廷手底下一批人为他卖命,使其威望暴增。
这些年西南战火纷乱,各地叛贼作乱,朝廷根本没精力顾及这边,钟离愉趁机发展自己势力,渐渐坐大,钟离廷不得不退避锋芒,若不是昨日的出其不意,外加这些年铁西王的暗中支持,钟离愉恐怕真是要取而代之。
在昨晚刚杀死铁西王后,钟离廷就迫不及待地想杀了钟离愉。但狡兔三窟,尽管对外钟离廷宣布钟离愉被捉住,即将处斩,其实暗地里已经被他逃掉。钟离廷已经在各个关口都设置障碍,坚决不让他讨回原属地。
钟离廷希望风逐雪做的,是兵不血刃搞垮钟离愉的结盟,并将他的势力化为己有。
阿飞很奇怪他的决策。风逐雪一不是将军,二不是能人异士,找他能有什么用处?他能当领导?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毕竟被迫和风逐雪成为一条船上的人,风逐雪有门路活下去,阿飞就不能出来唱反调。
当天傍晚风逐雪在桌子前想事情,忽然转头看向阿飞,“饿吗?”
阿飞将近一天未曾进食,竟不想从前饥肠辘辘。
这是体质增强的表现,阿飞装傻点头,“饿了。”
风逐雪叫侍卫去传饭,同时叫栎木进来。
栎木一直跟着爱因斯坦那边,阿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风逐雪问她,“师妹安全吗?”
栎木如实汇报。
风逐雪对周如晦有暗卫跑掉好像一点也不意外,阿飞却担心爱因斯坦的安危,风逐雪认为他现在跟着周如晦才安全。
阿飞试探地问他,“你是因为知道周姑娘的身份才这么信任她?”
“她无论有什么身份,都是我的师妹。不用怀疑她。”
那天江淮特意提醒过阿飞要小心周如晦,后者一定有秘密,谁都没有告诉。
可是阿飞见他无条件信任她,不由得嘲讽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替钟离廷做事,才能得到那件东西?”
风逐雪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阿飞的话。
他要栎木盯着周如晦那边,有异常随时汇报,栎木点头离开。
等到饭菜布好,风逐雪平静地告诉他,“明天随我去趟秦氏钱庄。”
就算人能跑,那么多钱却一时跑不了。
另一头,钟离忧在殿内寝食难安。
她知道钟离廷已经开始清算余党,手段极其残忍,能杀人就不流放,能灭族就不单杀,绝不留给任何人喘息余地,做事就做干净。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曾经铁西王也是这样一步步踩着数不清的人头走过来,现在钟离廷简直和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如果是这样,那钟离忧距离死亡真的不远了。
她没有像二哥一样直接逃走,她身边不乏钟离廷的探子,一跑就直接没命,不像现在还有谈话的机会。两人为了合谋少不了交流情报,互相都安插了人手,可是钟离忧的人手早已联系不上,想必已经被钟离廷灭口。
谢思眉提议,“小姐为何不试试向二公子投诚?”
“二哥因为我支持大哥恨不得杀了我,三哥诸事不问,求人不如求己。”钟离忧抚摸着她手中的剑,“我知道钟离廷弑父的全部密谋,我帮他训练过士兵,还帮他造了十万箭弩,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只是时间问题。”
没等她们商讨出来对策,钟离廷就来了。
钟离忧藏起剑,装起笑容,“王上怎么舍得踏足臣妹的贱地?”
“四妹那天告诉孤,要孤帮你找个好人家。这可是妹妹你第一次主动向孤提请求,孤连夜帮你挑了两个好人家。现在去看看?”
钟离忧心里一沉,这话说的真好听,其实她只能从这两个人里挑。
一旦成亲就意味着要和钟离廷绑死,受他的折磨,要是她不乐意,说不定连这扇门都走不出去。
她面上还是挂着虚伪的笑,“那就有劳王上了。”
“你我同胞,客气什么。”
走在路上时钟离廷才开始介绍,“一位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陈以涵,一位是忠武侯庶子王灼。这两位皆是品貌端方,文韬武略样样皆备,你若嫁给这两人,日后定然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一听是这两人,钟离忧直接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指尖微颤。但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钟离廷只是在冷冷地笑,“好妹妹,我让你自己选。”
第63章 你的香肠好特别哦
就算不知道内情的人听见了,也不会认为这是份好姻缘,首先身份不匹配,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两人一个有龙阳之好,家里养了十几个男仆,另一个阳萎多年心理变态,折磨死了好几个奴隶。
钟离廷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而这两个人父辈地位不高,也没有值得拉拢的地方。
这只能证明一点——钟离廷就是铁了心要折磨她。
看来他根本没有忘记弑母之仇。
钟离忧一路浑浑噩噩,心里酝酿了十几种杀死钟离廷的办法,飞快考虑可行性。
钟离廷带着她来到会客的贵宾楼二楼,两位公子就坐在楼下,长得人模狗样,好像看起来很正常。
钟离忧声音平稳,“大哥现在就要我选?”
“是。”
“如果我不肯选呢?”
钟离廷看着她,“四妹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不管你选不选、或者选谁,结果都一样。”
钟离忧沉默片刻,她还在想原因,目光落在楼下那两人身上。
陈以涵父亲在兵部,曾经和她共事过,有一回谢思眉莫名被绑架,钟离忧心里着急便出动了十三骑,她认为应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可是第二天他就问自己昨晚是否有人来过演武场,他在这里发现了几块崭新的马蹄铁。
那几块马蹄铁正是钟离忧负责生产的大工坊最新制造出来的批次,上面还刻有编号。
钟离忧不认为那是质量问题,她反复检查过,怎么偏偏就掉了那几块?证明十三骑里有叛徒,背着她偷偷敲掉了蹄钉叫人发现。
如果是有叛徒报告给了陈家,那便不意外今天陈以涵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钟离廷也得到了叛徒消息,今天特意在她面前弄这一出。正如他所说,钟离忧确实没的选。
见她眼神里带着憎恨,钟离廷站起来,他拍拍钟离忧的肩膀,转身往楼下走去,“我劝你不要冲动,好好想想。在楼下等你,你想通了就叫我。”
“不用,我选择陈公子。”
钟离忧不会退缩。她果断做出了对她来说不算最糟糕的决定。
这个回答显然令钟离廷也很满意,后者没想到钟离忧比想象中听话许多,毕竟一个人很难做到既聪明,又很听话。聪明人总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他说,“过几日我就替四妹寄去生辰八字。其他的也不用妹妹烦心,自有大哥给你安排。”
钟离忧没有回答,她望着钟离廷的背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此行钟离廷不希望其他人注意到,而阿飞穿女装不方便低调行事,风逐雪叫他换成男装。
他昨晚已经剪破了冬衣,掏出两团棉花来装到胸前,今天风逐雪偏偏叫他换男装,很难说是不是故意为之。
阿飞磨蹭片刻换成男装,脸上妆容故意画的夸张浓重,粗粗的眉毛,浓密的大胡须,看起来像个山野村夫。阿飞怕风逐雪识破他的男装,打扮的有点过了。
还好风逐雪只是扫了他一眼装扮,“丑。”
丑归丑,别觉得他熟悉就行。
和风逐雪去钟离愉妻子秦氏开的钱庄,门外围着一堆人,等着取号拿钱,表面看风平浪静。
钟离愉虽然跑了,钟离廷不至于蠢到立即杀了他一家子,不然钱庄赌场一片混乱更难管理。钟离廷前些天派了另外一个人钱响接管秦氏工作,慢慢变更内部权力结构,听话的人还不少,看来钟离愉苛待自己人,却把不相干的百姓当亲爹孝敬。
风逐雪去钱庄转了两圈,大概了解人员分布,见到钱响后谈了一会儿,得知了更多的细节:钟离愉和妻子秦氏之间早有分歧,因为钟离愉为了打造体恤民众的名声花了近万两白银,这其中有不少都是钟离廷这片区域百姓存进去的钱,简称拆东墙补西墙,还顺带坑了钟离廷一把,同时他骗秦氏签署了免责条款,把所有风险都转让给妻子,现在他人跑了,秦氏就凭着自己家底慢慢填平窟窿,还靠着赌场收债回笼资金,但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
钱响大致告诉风逐雪这些情况,直到最后一句话才交代他的任务——杀了自己,用尸体假装向钟离愉的暗探投诚,就在城外第五十七棵树边,暗探总是在那里见面。
“为什么?”
阿飞脱口而出,不懂为何要投诚需要眼前的人付出生命。
钱响不满地瞥了眼阿飞。
风逐雪点头,“好。”
下一刻,钱响喉间就被插进一把刀,风逐雪动作快得看不清。
阿飞心脏砰砰跳,风逐雪拔出匕首擦拭血迹时阿飞还没回过神,“你杀了他,谁来接替他管钱庄?”
“那是钟离廷的事,不是我的。”
风逐雪取下钱响的令牌,“走。去见钟离愉的暗探。”
“现在就去?难道不要事先飞鸽传书通知一下?”
“这里就有他的探子,钱响一死他就会出现。”
阿飞默不作声跟上他,风逐雪脚步极快,很快甩开他一截距离,他暗叹一口气,紧紧追上去。
风逐雪带着他进了城外一处僻静山坳的树林里,阿飞左右环顾观察地形。
从中午等到太阳下山都没见到几个鬼影子,阿飞怀疑是风逐雪数错了数,因为阿飞自己挨个数了一遍,明明才第四十八棵树。
阿飞坐在树下,一条腿屈起,脑袋搁在上面打盹。他不像风逐雪什么时候都不困,什么时候都能醒。
打盹中途他虽闭着眼,不少动静却格外清晰,特别是风逐雪靠近的那点动静。
等到声音停了他猛地抬头,风逐雪果然在盯着他看,不盯着草丛了。
阿飞没好气,“看我干什么?”
风逐雪的目光落在阿飞裤裆处,目光清冽,仿佛十分好奇道,“呀,你这里是怎么做到的呢?”
愤怒第一时间冲向了阿飞的大脑,但他已经摸清楚风逐雪的心态,不就是想刺激他生气然后看笑话?
阿飞学会了理智。他把腿放下来,掸掸衣摆遮住裤子,故作镇静,“你再变态我就砍了你胯下二两肉。”
“我是好心问你,因为我真的很好奇,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阿飞随口说,“别问了,这是从厨房偷的香肠。”
“香肠?”风逐雪侧目看他睁眼说瞎话,露出不可思议的笑,慢慢笑到不能自已,阿飞听得极其刺耳。
阿飞并拢腿,眼神都不想分给他,“你笑够了没,等的人还没来,别把那人吓跑了。”
风逐雪笑意不减,说句不好听的,他死了仇人那天都没这么高兴。
阿飞故作高傲地扬起下巴,严肃道,“宛平刑罚严峻,按照你的骚扰行为被处以五马分尸都有可能。你还笑得出来?”
他读过的书显然没有白费。
风逐雪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你报官吧。报官前记得把香肠取下来,留作证据。”
阿飞脾气无处发作,被他捉弄得坐也不是,站也不自在,好像真藏了根香肠一样,咳了两声藏在另一片草丛里。
就这样再次等到晚上。
好消息是现在是深冬,蚊子都冻死了,坏消息是前几日下的雪刚停,雪后寒冻得阿飞手都展不开来。
阿飞又冷,又饿得不行,恨不得真带了香肠。他不耐烦地问风逐雪,“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不如我们先回去,找个山洞躲躲。”
“我不怕冷,你可以贴着我,”风逐雪还是没放过这个话题,“至于饿,你不是有香肠吗?”
看来是要和他斗到底了,阿飞才不会老实说实话,他闭上嘴运行内力,筋脉发热,暂时不会冻到失温。
只是有个棘手的问题,那便是内力无法运行到叽叽这个地方,该冷还是冷,听说太冷的时候还有冻掉落的风险。
祸不单行,阿飞饿了好长时间,内力运行了一时半刻也没劲再多支撑到明天早上,体温瞬间骤降。他没有慌张,根据观察的地形扫到山路距离,估计最佳藏匿点,外加地上柴火数量,运气好凿开冰面还能从小溪里挖到鱼。
他读过的书又没有骗他。
可是越想越不对劲,阿飞不死心地回头,“你为什么不饿?”
风逐雪掏出藏在衣襟前的馕饼,“因为我有准备。”
阿飞说,“你是不是又要叫我帮你做事,你才肯把吃的给我?”
曾经在韩氏百宝阁的剧情恐怕要重演,如果阿飞从风逐雪身上学了什么有用的东西的话,那就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真聪明。”
风逐雪第一次用“聪明”这个词来夸赞阿飞。
阿飞不认为这叫聪明。哪怕他已经栽过很惨的跟头,也还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直接说吧。”
“不着急,先带你找个山洞。”
风逐雪好像对这一片很熟悉,还故意磋磨了这么长时间,摆明就是知道陷阱叫阿飞进来跳。
阿飞强迫自己记住,以后和风逐雪出去单独行动,一定要带水带干粮。
走在路上,阿飞问道,“我有个习武的问题要请教你。”
“嗯。”
“天太冷冻坏香肠怎么办。”
“嗯?”风逐雪声调扬了一度。
“我不是说我的香肠,我说你的香肠。”
“这你不没必要担心,”风逐雪点点头,“还是你想让我教你怎么才能不冻坏?”
阿飞只是恼羞成怒之下的反驳,没想过风逐雪一点也不避讳,他偏过头闷头去捡树枝,不管后者有没有回答。
他们分头行动,抱着一大捆柴放在山洞内,生起火后阿飞冻僵的手总算能活动自如。
他直奔主题,“你快点说要我做什么?又要我去杀人?”
“不着急,你先吃。”
风逐雪不知从何处抓来一只鸟,阿飞看着他手法娴熟地拔毛、切割鸟肉,心中一阵恶寒。
“你怎么学会这个的?”阿飞不由问。
风逐雪把鸟肉递给他,淡漠道,“小时候在深山老林长大,没有吃的就饿晕过去,不知道怎样才能不挨饿,就变得和野兽一样,野兽吃什么我吃什么。”
阿飞吃得狼吞虎咽,吃饱后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风逐雪停顿片刻,终于说出他的目的,“我需要你出面见钟离愉。”
“以你的身份?”
“对,我们两人互换。你对他说你是风逐雪,我是仆从。”
“你为何不想和他直接接触?你以前得罪过他?”
“你负责周旋,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阿飞知道风逐雪这是要支开自己单独行动,具体估计是为穿云箭。
真不清楚风逐雪为何对它如此上心,他有断水还不够吗?还要断绝天下其他人成为第一的可能?
他心里有些堵,因为哪怕他已经和风逐雪同枕共眠了几个月,哪怕生活十多年,依旧不理解他究竟要什么,在阿飞心中还是像陌生人,他也没办法问出口。
一问,就是在替柳刀宗打探消息,风逐雪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阿飞清楚,他是被排除这些人的计谋之外的一个路人。
钟离家的争斗、柳刀宗的算盘、风逐雪的奔走、周如晦的伪装,这些和阿飞没太大关系,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标,也是他唯一要走到的终点站。
他撕下烙饼慢慢塞进嘴里嚼,想到这次的条件虽然不像上回杀人那么直接,却依然有丧命的风险。这次阿飞不像在百宝阁时那般无助了,他已经成功入门亡灵书第一式,杀人是最快的检验方法。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满腹心事都淹没不了隐隐的兴奋。
可是没多长时间,阿飞觉得身上不对劲,好像兴奋过了头。
他一没喝酒,二没吃药,心头突突地跳,莫非是要走火入魔?但江淮明明已经化解这股劲,怎么延迟到现在才发作?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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