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削的男人直直站着,一手把这笨东西丢进了背篓里去,自己又再度去了主间闭锁的石门,挠着头继续解锁。
他这亲爹果真是爹。
一道门硬是给他上了九九八十一道锁,道道是机关,他辛苦了一天一夜都还差两道没能解完。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晃来晃去全是儿时被压着学习的苦水。
万幸他家宝珠提前给他备了包裹,他还能简单吃点东西喝点自酿的葡萄酒稍作休息。
他想起宝珠脸上又温和不少,如今艾迁也是大变样了,既不想先前那般骨瘦如柴,也不跟以往那样死气沉沉,虽然还是瘦削,却已能瞧出些英俊来了。
他的亲爹之一可是当年的西域第一美人,他们兄弟俩的模样都是极好的,所以后头他哥才能放下事业不干,转头以色事人去做了王妃。
艾迁已然也不会丑,只是他以往着实太过节约,仗着自己有医术在,硬是把自己苛待得不成人形。
好在如今有了宝珠,艾迁的日子是想吝啬也吝啬不起来了。
艾迁一边解开倒数第二道锁头,一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
若是没有宝珠,就没有这玉佩,没有这玉佩,他现下也找不着这地宫了。
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这傻兔子,还当真会跑!”
艾迁提起这兔子直瞪眼,没办法谁叫他一掌能劈死狗熊,却为了这小小兔子追了好几里地。
没办法,他抓这兔子既要抓活的,又不能伤它,这玩意儿个头小又会乱钻草丛,艾迁可不想跟着进去把身上的新衣服刮坏,只能眼巴巴看着它好几次溜走,废了好几番功夫才把这小玩意儿抓住。
艾迁也难免幼稚,明明一心想着把兔子抓回去献宝,还要威胁这根本不通人意的小兔子。
“你要是再不乖点,回家就把你红烧了做兔头!”
小兔子虽不懂得道理,但实在是被揪着耳朵满是不爽,一个劲的蹬腿踹人,虽然力道不疼不痒,却硬是把艾迁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给踹掉了。
“你这傻兔!”
虽说这玉佩不值钱,但艾迁还是神色紧张了起来,毕竟就是这玉佩让宝珠和他互通心意,说是定情信物也差不太多了,艾迁日日佩戴,很是珍惜。
他把兔子丢进背篓,又几个踏步去捡玉佩,可他刚刚摸到玉佩的穗子,就听到脚底一声咔哒。
地面一沉,一块已经被藤蔓缠绕得与周围树木融为一体的巨石缓缓抬起,一道幽深洞口跟着石阶通通展露无遗。
他遍寻不得的地宫入口,就这么展现在了面前。
——————
“咔哒。”
最后一个锁扣终于对上,一声脆响,主食的机关总算是被艾迁通通解开,石门推开,里头的漆黑屋里居中放着的。
不是别的,正是一道血玉虎符。
“珠哥儿,你还是歇歇吧。咱们这都找了一夜了,你这腿还没好全,受不住的。”
“我没事。”
赵宝珠明明那条伤腿已经痛到发抖,他还在咬牙强撑。
明明赵家村的后山他日夜都见着,可是这时候却只令人觉得可怕。
这么高的一座山,就这么猛地垮了一半,这些个泥土沙石,就像是一条条巨蟒,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东西。
他连想都不敢想,这底下,会不会有他的夫君。
艾迁那个豆芽签子,如果真被这山洪吞了,怕不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不会的,不会的。
这个庸医一向嘴碎心狠,这样的祸害不说千年万年,定是要长命百岁阎王爷才肯收他回去的。
赵宝珠没发现,他浑身都在打颤。
他如今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半点人气都没有,周围的人都开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一口气提不起来晕厥过去。
这山几乎被他们一行人翻遍了,半点艾迁的踪迹都没见着,虽然没人明说,但大家都心怀怯怯,觉得希望渺茫。
“谢谢各位辛苦一番。”倒是赵宝珠首先开了口,他神色脆弱却镇定,这才显出来他的教养来,“天色已晚,各位收拾东西下山休息吧。”
有人担心他,可赵宝珠坚持把所有人都劝走,只留下自己孤零零坐在山间大石头上吹风。
他这坏腿折腾了一路,当真是再也使不上劲了,现下疼得厉害,他的眼泪木愣愣一簇一簇的往下落,可这都比不上心里苦痛。
他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如若艾迁没了,他还是赵宝珠吗。
倘若他不是赵宝珠了,他还能是谁呢?
到头来,难道他依旧只能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吗。
“你这庸医!”赵宝珠在这深山里声嘶力竭的叫骂起来,“把人救了又强娶回家,事到如今却丢下我一个人!你好歹毒的心肠!”
他哭得肝肠寸断,却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讲话。
“一日不见,我家宝珠竟恨上我了?”
赵宝珠猛一抬头,就看见艾迁好端端活生生站他面前,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让人又气又喜。
“让夫人担心,是我的不是。”艾迁弯腰抱住坐在石头上的媳妇儿,一边替人抹泪一边献宝,“瞧瞧,我给你逮的兔子,稀不稀罕?”
惹得赵宝珠破口大骂。
“我他妈现在要什么破兔子啊,你就是个混蛋玩意!”
他又哭又笑被艾迁牢牢揽进怀里。
吓死他了。
艾迁哪儿见过赵宝珠这副样子。
他家这个每天恨不得洗八遍澡的精贵小哥儿,现在发髻也散了,衣裤也脏了,鞋袜都全是稀泥,跟个小叫花子似的可怜巴巴坐这儿哭着唤他。
“是我错,是我不对。”
艾迁急急忙忙反复道歉,他也不曾想过这地宫大门一开,竟然牵连了山脉,引起这么大的山洪,他在底下万事不知,直到出来才发现竟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虽说没人受伤,可让他家宝珠如此受惊,伤心成这样,他也是万万不想的。
早知道这样,他必然先打道回府安抚好了宝珠,再过来解最里头那个破锁。
反正他爹这个大将军已经“殉国”几十载了,虎符也不见得就有多么重要。
哪怕是丢了扔了,也不值得让赵宝珠哭成这样。
艾迁这么想着,全然忘了他离家之前双亲的嘱托,已然是色令智昏了
赵宝珠好不容易收回眼泪,嗓子里还是哑的。他咽了咽唾沫清了清嗓子,又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
他浑身都脏成这样,跟个泥人似的,可这布包还是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小心揣着的。
“这是我之前做的糯米粽子……”赵宝珠如今说话都还有鼻音,他捧着那两个粽子就好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怕你饿了,我专程带在身上……”
艾迁鼻尖一酸,跟着眼眶发烫。
他一向不是什么良善好人,就连跟自家人都处不来,他独来独往惯了,何德何能可以能有这么个哥儿关怀照顾,结为眷侣呢。
天色漆黑,赵宝珠又狼狈得过分,又惊又喜之下,他根本注意不到艾迁的窘态,还在认认真真剥了粽叶的壳子递到艾迁嘴边。
“你尝尝,我用的蜜枣当馅。”赵宝珠如今又笑了,跟个花猫一样可怜又可爱,“可甜了。”
甜得艾迁就快要招架不住了。
赵宝珠最后是被艾迁背下山的。
他的腿伤着实是支撑不了他再这么折腾下去了,之前找不到艾迁的时候还能强撑,现下当真找到了人,一下子松了气力,连抬都抬不起来,疼得赵宝珠直往地下坠。
好在总算是有艾迁在了,他有人背有人哄,万万是不会再摔跤的。
“夫君……”
他勾着艾迁的肩头,糯糯地喊。
“哎。”
可是艾迁搭理他了,他也不应声,还是挨着艾迁的脑袋接着轻声喊。
“夫君……”
艾迁又回他。
“哎。”
赵宝珠还是不回,只是垂下脑袋,埋在艾迁的肩窝里,小小声的又叫了一声。
“夫君……”
艾迁一愣,有什么烫烫的水珠跟着他的脖颈一路滚落下去。
“哎。”艾迁的脸上满是温柔,“我在了,不会抛下你的。”
那是他的珍珠。
赵宝珠就这么被艾迁背着一路回去,赵宝珠乖乖趴着,到了家也抱着艾迁不愿意松手。
艾迁还得好好劝他。
“宝珠,咱们先洗洗,这么一身泥睡着不舒服,而且洗干净了,你的腿才好上药。”
“好哦。”
赵宝珠也是听话的,乖乖坐在艾迁给他安置的小凳上,只是那双眼一直紧紧等着艾迁转,艾迁去哪儿,他的目光就跟牢牢着不放。
他们这家里虽说修缮了,但却没有专门沐浴的地方,更没有买浴桶,只有个破牛棚挡挡风。
没有浴桶就只能烧水,烧好了水跟凉水一起兑好放在桶里,再拿着水瓢往身上淋着冲洗。
往日里都是这样的,艾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可是今日赵宝珠这么听话的褪了衣服在牛棚坐着,白玉一样的身子在这破牛棚里被风吹得一阵瑟缩。
他突然觉得心酸起来了。
“夫君……”赵宝珠被热水一激,整个人都是一抖,“有点烫哎。”
不烫不行,赵宝珠今日大悲大喜,又受了夜风身上还带了伤,一个不谨慎就怕是要害病,今日这洗澡水里,艾迁那是加了足足的药材一起烧开的,祛祛寒气。
“我动作快些,你忍忍。”
赵宝珠也听话,身上明明都是些今日在山里磕磕绊绊撞出来的青紫,还要硬装做不疼,自己在那儿偷偷的小声吸气。
艾迁又暗暗骂了娘。
明天一早就去买浴桶回来。
从今后他不会再让赵宝珠吃一丁点苦头的。
此番折腾下来,赵宝珠好不容易好了七八成的腿又给伤着了。
疼痛无力不说,就是那好不容易拆了绷带的伤口又一副通红肿胀的样子,看得人直皱眉。
艾迁一边为人敷药,一边心疼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赵宝珠反倒觉得无甚大碍。
“是我自己要去山里的,怪不得你。”艾迁说这话,他反而觉得扭捏,只是感慨道,“只是这下子一耽误,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痊愈了……我还想等到过些日子种点土豆在院子里,腿走不动就不方便了。”
这个赵宝珠,明明过去的日子是锦衣玉食珍馐美馔,如今落魄成了这么一个农家哥儿,竟是没有半点不适应的吗?
你说他娇气吧,他什么粗活累活都肯干,伤了腿还埋怨耽误了他种地。你说他不娇气吧,艾迁擦药的手劲略微大了一点,他便哀哀怨怨要夫君吹上一吹才能不疼。
总算收拾好要休息,外头的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赵宝珠安安静静窝在艾迁怀里,困得双眼难睁。
“宝珠……”
艾迁叫他,他也只能低低应和一声。
“嗯?”
“我们成亲多时,我也不曾带你回家拜见双亲,等你这腿好些,我们就动身吧。”
“啊,是的。”赵宝珠好像回神又好像糊涂,“是得要拜见双亲才算有礼数,夫君,你老家在哪儿啊。”
“在北边。”
赵宝珠一边应和,一边迷迷糊糊去见了周公。
要跟夫君回家了呀。
他如今也有家了,真好呢。
艾迁这一遭也算是大难不死了,村里人都觉得是菩萨保佑。
“所幸是为了抓兔子,藏进了地势高的山洞,要不然可怎么得了哦。”
“就是,还好老天保佑。”赵宝珠应和道,“许是经了生死,我夫君现下可大方过头了。”
艾迁最近转了性子,不仅直接从外头一口气请了五十个工人来把这破屋里里外外修缮了一番,还把破牛棚改建成了浴室,连院里的田地都好好播种了一番,屋里的用具也统统换了,桌椅板凳通通换成了全新的不说,床上的枕头棉被也都全部丢掉,换了今年新棉絮充的床品。
这些人来去匆匆,一天不到就跟拆家一样改天换地,要不是艾迁一脸平静的陪着赵宝珠待家里,怕不是要把我们宝珠吓得目瞪口呆。
赵宝珠看着仆人打扮的妇女把他的旧衣裳全打包扔掉,着急道。
“那衣服还能穿呢……”
艾迁对搂住他不让他去捡。
“没事,换新的。”
赵宝珠慌得一个劲在心里算账。
“夫君,咱这以后的日子还过吗?”
怕不是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艾迁看他惊慌失措,还笑话他。
“宝珠莫怕。”艾迁背着旁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这是我刚托人从家中钱庄取的家用。”
赵宝珠眼睛都瞪大了。
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这一沓子银票足足价值有百万两黄金,赵宝珠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些都是咱家的钱?”
赵宝珠哪怕是当公子哥的时候都没见过这手笔,简直头晕目眩快要昏倒。
艾迁面无表情,只是说。
“沧海一粟罢了。”
他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巨富之家而已。
还是得勤俭持家。
“大方点好哇。”芳哥儿还在替他开心,“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艾郎中能想通变得大方些,咱们珠哥儿的日子也好过些嘛。”
赵宝珠笑笑。
这可不是什么大方一点好过一点的问题,是艾迁这个庸医睡在金矿上捡垃圾,一想到自己先前为了节约那一点家用过得紧巴巴的,就心气不顺。
艾迁还不懂他为何不高兴,晚上被赵宝珠轰到地下去睡小榻还一脸迷茫。
有钱自然是好事,可是被蒙在鼓里这么久,赵宝珠也不能说他就能高兴了。
虽说他心中也明白,他与艾迁这婚就是结得糊里糊涂,成婚起初艾迁不信任他是常事,不肯把家底全盘托出也是自然。
可是他一想着自己过去每天一文钱两文钱的跟艾迁算账,为了做手工活挣的一二钱银子沾沾自喜就觉得丢人,怕不是这个庸医也在暗地里笑话他眼皮子浅呢。
“我看啦,咱们珠哥儿以后的日子,怕是比村长还滋润呢。”
这人的话一说出口,就被人瞪了几眼,反倒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听他们讲话的文静哥儿先难为情起来。
“我如今已跟他们一家没了关系,是自由人了。”文静哥儿小声解释道,“你们说他们坏话,我反而高兴,恨不得你们多骂上几句呢。”
“就是就是!”
文静哥儿跟那个混蛋离了婚,村长一家人准备要去外地投亲,他却留了下来,如今自力更生一个人在村里过日子,反而更舒心了。
赵宝珠他们几个哥儿私底下给了文静哥儿不少帮扶,平日里聚在一起,也好不快乐。
相处时日久了,文静哥儿也开始跟大家说笑起来。
不过他们今日聊着聊着,就被人叫住了。
“官府的人来问话了。大家赶紧去一趟吧!”
山里出了这么大的灾祸,行宫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修建下去。
这要是宫里边的娘娘来了这儿度假,遇到这事儿,岂不是罪该万死了。
“听闻这行宫就是圣上为了皇后娘娘的生辰特地准备的,这要是地动出了篓子,削了办事人的耳朵也活不下去!”
他们当今圣上如今三十有八,正当壮年,但后宫却空悬,只有皇后娘娘一位正妻,好在如今圣上已经有了四五位皇子,这才堵住了三番五次希望充实后宫的大臣们的嘴。
赵宝珠对这些闲话并不感兴趣,他曾是侯府的公子哥,对宫廷秘事多有耳闻,这些市井闲话他根本不在意。
他跟着那些个哥儿们排着队站着,等着官府挨个传唤。
赵宝珠低着头一边手指翻飞剥着豆角,一边想着他今日晚上到底让不让艾迁躺床上睡觉。
让他睡吧生气,不让他睡吧心疼。
他还在胡思乱想,若是艾迁能嘴上说两句软话,也许他能勉勉强强分三尺让这庸医凑合。
“地动那天,你在何地,做甚,可有人见证?”
他太过走神,轮到他都还没有察觉,直到官爷开口才猛地抬头。
何三郎!
这这这,竟是他赵宝珠当初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赵宝珠的是侯府家的九公子,虽说是庶子,可一直受到老祖宗的照顾疼爱,因此日子过得并不差,反而还有几分潇洒。
他十四那年,家里边开始商量着为他议亲,最后定下的是伯爵府的三公子,虽说何三郎承不了爵位,但是好歹是正房所出又在官府当差,赵宝珠嫁过去当正室,也不算低嫁。
赵宝珠一向顺从,得知自己的婚事被定下后,满心都是期待。
他年幼失恃,虽然有幸得到祖母的教养,却不得父亲的青睐,终究是少了一层。他远离着侯府的那些风云,小日子过得简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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