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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娇妻(张大吉)


自打那以后,赵宝珠每日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把这日子过得体面点,不过他只要一看到艾迁那个永远不动如山的冷脸就觉得憋屈。
虽说他们俩这关系跟搭伙过日子没什么两样,除了晚上躺一个门板上,可连梦都是各做各的。
唉,结都结了还能怎样。
凑合过呗。
赵宝珠一到门口就看见艾迁在院里劈柴,他人还没到,阴阳怪气已经抵达他的耳朵。
“喔唷,别人家媳妇儿每天相公回家就有热饭热菜,我回家呢,空屋冷灶。”艾迁看着瘦,劈柴却利落得很,一斧头下去就能把那腿粗的木料劈成四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个柴火都不会劈,简直不中用得要命。”
他说得就是赵宝珠前些日子在家里待着的时候想要煨饭却没柴火用,自己个儿瘸着个腿举着斧头乱砍,也不知道是他劈柴还是柴劈他,搞得一身泥灰不说,还又摔了个屁墩儿,要不然那天艾迁正巧回来,怕不是爬都爬不起来,要在地上坐个一天。
“我刚去外头摘了菜,这就去淘米。”赵宝珠背着背篓就往灶房赶,结果背上一空,艾迁单手提起了他的背篓往里看。
“土豆,蒜苔和白菜?”艾迁脸色一沉,“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这撒钱篓子,治病要钱也就罢了,吃得还这么多,我要怎么养得起。”
赵宝珠被艾迁说得头都大了,他也就准备了三个素菜,连一点油荤都没有,这怎么又算奢侈铺张了?
怪不得这人瘦得跟个骷髅架子一样,成天喝水吃糠能不瘦嘛!
赵宝珠才不听他说什么屁话呢。
他是打算好了跟着人搭伙过日子,可他从没想过跟这人一起当骷髅架子。
他前些日子刚得救的时候浑身是伤还只能卧床,艾迁成天除了给他喂苦药就是给他喝玉米棒子磨粉做的粥。
那粥简直了,喝起来什么味道没有,还粗糙得卡嗓子眼,喝完了生疼生疼的。赵宝珠被这么喂到成亲那天,换上先前的那身衣裳的时候发现衣带子都宽了大半圈,不知道是瘦了多少下去。
所以艾迁一给他做了拐棍,赵宝珠下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隔壁的芳哥儿学做饭,再也不吃艾迁的大碴子饼大碴子粥了。
赵家村田地多,粮食不缺,谁家都有种菜地。赵宝珠没向艾迁要钱,就靠着自己能识文断字,给别人家写写家书对联,念念文稿信件,换些调料蔬果。
他虽然也是厨房新手,但是学得仔细又舍得放调料,再怎么都比艾迁那不甜不咸的糊糊好吃,艾迁最开始还嫌弃他炒菜放油,可吃过他做的饭之后也闭了嘴,不再干预他做饭,还会把柴火提前劈好放在灶台旁边。
就是那张臭嘴堵不上,总让赵宝珠无语凝噎。
“我想再等些日子腿好些了,把屋子收拾收拾。”
“收拾屋子?”艾迁夹菜的手一顿,“这屋子四面漏风有什么好收拾的。”
“就是四面漏风才要收拾呀。”赵宝珠如今也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了,他身上虽还穿着当初的锦袍,可是衣袖全被粗布做的襻膊系了起来,显得还有几分不伦不类,他争辩道,“眼看着夏天就要过了,等到了立秋,这天气一日日冷下去,日子可怎么过。”
他问了村里人,这儿冬天可是要下雪的,这破房子倘若下的雪大了些,怕不是都得压垮了。
艾迁啃着烤土豆没说话,赵宝珠就当他默认了,继续道:“还有院里的土地,我想翻翻种点菜……”
每日跟村民换菜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还好,等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得屯粮,还是趁着现在种点萝卜白菜来得安心。
“就你?”艾迁嘲讽出声,“连个斧头都拿不动,还要逞强扛锄头了?”
“所以我才想托你把土翻翻,只要松松土,后面播种施肥什么的都不用你费心。”
“说得好听。”艾迁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去夹醋溜白菜,“肥从哪儿来?还不是得我去挑,我可不想天不亮就去挑粪,没事找事。”
赵宝珠气得胸口发痛,也顾不得自己腿还没好,伸手就把菜盘拖过来全扣自己碗里了。
“那你就别吃了!”
饿死算球。
艾迁惹了媳妇儿生气。
他没得了菜吃,只能攥着半个土豆啃得没滋没味。
不过他不讲究,没成亲的时候大多也是吃这些煮熟的土豆玉米红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赵宝珠火冒三丈的一个人吃了两人饭,拖着瘸腿去院里打水洗碗。
他们平日里用水也是从村里水井打好,放到院里的水缸里存着用,艾迁以前三天用一缸,现在有了赵宝珠,一天就得打三缸。
这小公子哥儿太讲究了,早晨晚上都要洁面,晚上还要擦身洗脚,自己洗了不算,还要艾迁也跟着洗漱,不然就发脾气不让人睡觉,说把他给臭到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瘸子哪儿来这么多规矩,简直烦人透顶。
赵宝珠腿没好蹲不下去,拖了个小木凳坐在院子里洗碗碟。
他洗碗也洗得仔细,要用皂角仔仔细细把油污都给去了,还要用清水清上三遍。他那双手被土碗一称,跟个青葱似的,上头还有几个燎泡,是他做菜时不小心被油溅到烫出来的伤。
“水快没了我去挑回来?”
赵宝珠深吸一口气,他倒是想不蒸馒头争口气怒喝一句不用你费心,可惜他是个瘸子,自己走路都费劲更别提挑水了。
更何况今天他出了热汗,虽然之前擦了擦身子,可夜里还想好好洗个头发,实在是没办法跟艾迁硬刚,只能怒目圆睁当作是反抗了。
“艾郎中好呀,晚上吃了没?”
艾迁挑着水桶往水井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吃了饭出来纳凉的村民。
他虽然性子冷淡,但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呆子,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点点头应上一声好。
“吃过了。”
“这是媳妇儿叫你出来打水呢?”村民热情,也不在意他的疏离语气,“果然成了亲就是好哇。”
艾迁不解,成了亲跟出来打水之间怎么联系的上好字。
“就是就是,看着人也精神了。”
艾迁低头看看自己,还是那身粗布补巴衣服,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同。
他没再多聊,去井边打水。
他其实也不明白,成不成亲有个什么不同。他家里人都说成亲好,一个劲的要他也娶个媳妇儿回家,可是他当真娶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的。
成天不是要折腾人洗漱就是跟他使气,这才几天过了,当初那可怜巴巴求他救命的谨小慎微样就全没了,今儿又在家里跟他生气甩脸色,那双眼睁得跟铜铃一样,都怕他掉出去吓人。
艾迁一边打水一边思谋。
他今年冬天还不一定继续待在赵家村里,到时候把手头这个包袱带出去,回家里给家里人看看,应付个差事,再写封放妻书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艾迁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当真是不错,挑着担子的步伐都轻快多了,他看着骨瘦如柴,力气却着实不小,两大桶水说挑就挑不说,还稳稳当当半点不洒。
他回了破屋,把水倒进缸里,再动身准备叫那个坏脾气的赵宝珠洗漱,还没进屋子他就从破窗里看到赵宝珠正坐在破板床边上,认认真真的穿针引线给他缝补昨天进山采药被刮破的裤腿。
他的衣服满打满算就只有三套,反复浆洗得都脱了线,加上他总往深山老林钻,就总有被刮破的口子,他以往都是随便穿个三两针差不多连上就算数,哪像赵宝珠仔细,遇到破洞大的地方还要重新裁一块布称在里头仔细缝上。
这哥儿当真是奇怪得很!
艾迁叹了口气,转身眼不见心不烦的去锄地去了。
不就是种菜嘛,想种就种呗,他挑粪便是。
赵宝珠听到院子里的倒水声,知道是艾迁回来了,但也没做声。
先前吃饭的时候他一时激动一个人吃了两人饭,现在撑得直反酸水。
不过就是撑吐了他也不会后悔的,艾迁这个庸医就是当真很烦,明明他也是为了两个人以后生活考虑,怎么就不能好好商量呢?
成亲过日子果然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花好月圆,他们俩不仅没有浓情蜜意,就连挑粪都得吵起来。
赵宝珠对着手里的针线直叹气,现在想起他还在华府的日子,仿佛跟上辈子的事一样了。
他的亲生母亲是个下人,生了他没多久就血崩去世了,从小他就被放在祖母膝下教养,祖母疼惜他,他的日子也一直好过。只是祖母终究年迈,还没看到他成亲就因病去世,他的好日子也到了头。祖母的丧期还没过,他就被陷害与外男有染,不容辩解的沉了塘,只是谁也料想不到这池塘竟是活水,他一路漂浮,在昏迷中漂到了这里还被人救起,活了下来。
前尘如烟,他如今已是赵家村的赵宝珠了,他当时仓促答应跟艾迁成婚,也不仅是为了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俗套理由,他也实在想要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只是现在他这家,漏风漏雨冬天还不知道会不会塌。
“出来洗头。”
赵宝珠打结的手一顿,抬头就看到艾迁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拧眉看他。
“还愣着干嘛?不是你说要洗头?”
“来了。”赵宝珠放下手里的裤子,收好针线磕磕绊绊起身,又被人一把抱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我的拐棍!”
“赶紧点吧少爷……”艾迁满口不耐烦,“一会儿天黑了看不清你又说洗不干净,麻不麻烦。”
赵宝珠被放在院里板凳上,看着四周新翻的地,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也……也就还行吧。
赵宝珠如今在这村里住着,衣食住行都不挑剔,就是爱干净。
可没哪个村里人有他讲究多。先前腿脚不利索下不了床能忍便忍了,现在有了拐了就不一样了,每晚都要去烧热水,再勾兑好冷水,拿块布头仔细擦洗,一点汗气都不能有的。
“你帮我烧了水了?”赵宝珠看着冒着热烟的水壶有点惊讶,本来看到艾迁翻了地,他就已经不气啦,现在看到水也烧好了,他还有点受宠若惊。
艾迁不搭他的话,反倒叫他伸出手来。
“喏。”
赵宝珠递给右手,就被艾迁拽住,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盒药膏,给仔仔细细擦在他手上的烫伤上了。
这药涂着清清凉凉,把烫伤的灼热都压了下去,还有点舒服。
艾迁涂好了丢开这只手,抬眼看他,扬了扬下巴。
“另一只。”
“可是……我还没洗头哎。”他今天虽然擦了身子可还想洗洗头发,这药膏涂了一会儿再碰了水,岂不是浪费了。
“啰嗦。”艾迁自顾自拉起他的左手也给上了药,脸色还是又臭又硬“我给你洗头总行了吧。”
就很勉强。
赵宝珠过去也不是没被人伺候过洗漱,只是如今沦落但这番田地,才没人照顾的。
可艾迁给他洗头,又感觉跟以前丫鬟伺候他洗头全然不同。
艾迁虽然瘦,但是手掌大手指长,还会寻穴位,在他头皮上不知道是怎么一按,他就舒服得直犯困,好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去了。他现在没有过去那些好东西能用,只能用普通的皂角和平日里存下来的淘米水。好在他只是爱干净,用的并不挑剔,也能适应。
从他祖母离世到他被诬陷,再到被家法伺候打得浑身是伤还沉了塘,然后机缘巧合被救起来,又结了这个荒唐的婚。赵宝珠这些日子也算是大起大落了。
他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养少爷,到现在天天张罗着柴米油盐,也不是不辛苦的。他起初还能闭着眼迷迷糊糊跟艾迁说种地选种的事,到后头就迷糊的睡了过去,只听得到他疲惫的呼噜声了。
艾迁也没叫他,默不作声的给他洗好了头发,给他用干布包了起来,又将就剩下的水收拾了一下自己,才把人抱回了屋里去。
赵宝珠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那粗布能吸的水有限,好在天气还热,以往赵宝珠都是披散着晾它一两个时辰让它自己干了才睡。艾迁看了看已经在梦周公的人,撇了撇嘴,伸手拢住了对方的长发,直接用内力帮人烘干了水分。
免得明早起了头痛又跟他叽叽歪歪,艾迁这么想着,脱了鞋袜也躺上了床准备睡觉。
又翻土又打水还伺候少爷,累死老子了。
艾迁早上还没睁眼,就闻到香味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身边没人,赵宝珠已经先起床了。
艾迁也穿好衣服起来。
他今天打算进山,赵宝珠不是打算种菜嘛,他还是得去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容易养活的苗子,免得瘸子种个半天全活不成,气得把自己种进地里去。
艾迁闻着味儿往厨房走,就看到赵宝珠盘着头发挽着袖子在做早餐。
赵宝珠生得一副好相貌,被这早上的晨光一衬,更加显得温婉可人,看得艾迁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我的祖宗!你怎么在这儿炸油饼!”
艾迁拍了好几下胸口才勉强喘了口气,这得浪费多少油!
可惜赵宝珠不仅看不出他的悲痛,还对着他璨笑,“我跟着芳哥儿新学的,还加了三个鸡蛋,肯定可香了!”
三个!鸡蛋!
艾迁差点没站住脚,三个鸡蛋就是六文钱,六文钱啊!
“昨晚上是我脾气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还不让你吃饭。”赵宝珠说得诚心实意,还挽了一下松散落在颊边的头发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芳哥儿说他平日里就给夫君炸油饼,有油水饱肚子在外头没这么容易饿,干活也有劲点。一会儿我把剩下的给你包起来,你进山的时候带上做干粮,今天就不用啃冷馍馍了。”
艾迁木愣愣被塞了一个香香大油饼,当真是比他的老面馒头好吃多了。
他看着赵宝珠把油饼一个一个叠好用油纸包好忍不住问。
“都包上了,你吃什么?”
“我?”赵宝珠先前还有点不自在,现在跟艾迁多说了两句又干着活,慢慢也没什么羞怯了,他坦然道,“做晚的土豆还剩了几个,我中午热热吃,等你晚上回来再做旁的吧。对了,夫君今天能买点猪膘吗,油快没了得炼炼。”
赵宝珠说完闭了闭眼,想着这个老壁灯又要说他浪费了,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哦。”
赵宝珠看着艾迁转身回屋神奇的看了好几眼。
竟然没说他浪费?
今天太阳哪儿边出来的来着?
真奇怪。
赵宝珠把院子里翻好的地种上了一些好养的菜种,这才没多久的功夫就冒出秧苗来了。
“芳哥儿,多谢你教我,不然我这儿菜都还养不活呢。”
“没事没事,这儿又不是什么大事。”芳哥儿是别村嫁过来的小哥儿,就在他们隔壁,他家男人是个庄稼汉,他平日里在家操持一家里里外外的生计,也做一些小工换些钱花,“还是阿珠你学得快,人聪明呢。”
这附近几户,只有芳哥儿和赵宝珠年龄相近,也最谈得来,白天他们两家只有他们俩在,也经常凑在一起干活。
“阿珠,我这儿也想求你件事儿。”芳哥儿小麦色的脸上还有几丝害臊来,他摸了摸小腹,说道,“过些日子我想去镇上扯点布料做包单,你手艺好,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好看?”
“好呀。”赵宝珠听到也跟着开心,“你这是有了身子了?”
芳哥儿这还是第一次有孕,脸上都是甜蜜的笑:“还差一周三个月,就差不多坐稳胎了。”
“真好呀。”赵宝珠笑眯眯的恭喜,“那到时候包在我身上了。”
“最近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有点沉,我男人都不让我跟着他下地了。”芳哥儿似是抱怨又像是开心,“其实轻便的活我都是能做的,以后孩子生下来,哪儿哪儿不都得用钱。”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啦。”赵宝珠笑道,“这可是甜蜜的负担了。”
“你还笑话我,等阿珠你以后当了阿爸就知道我的心情了。”
当了阿爸?
赵宝珠一想到自己跟这个大铁公鸡再生个小铁公鸡就一个激灵。
可别把他给憋屈死。
赵家村的后山里人迹罕至,连猎户都不敢进的山林深处只听得到艾迁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身上只背了个背篓,旁的什么都没有。他既不要拐杖也不要镰刀,就能在这杂草丛生的蛮荒之地踏出一片路来。
艾迁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拿着油饼啃。
自他来赵家村已经有快五个月了,偏偏还是找不到他爹交代的东西,当真是麻烦。
这二三十年以来地动星移,当年的定位都不准了,他现如今跟大海捞针差不了多少,这山头都快被他掘了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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