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您离开海区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牧文俊唇角微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锐利的目光凌厉的扫过四周,将所有的风光收入其中。
随着汽车驶入,那遍地繁华的灼灼盛景尽收眼底,牧文俊一如即将登基的帝王审视着自己的土地,眼神中藏匿着不加掩饰的野心勃勃。
“这里从来都是这样,富贵迷人眼。”
“今夜,还会有最漂亮的人在最亮眼的地方,迎接我们的到来。”
汽车在这时停住。
他站起身,军装飒爽,军靴踩着汽车的踏板,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抬眼时,那眼中盛放的凌厉煞气,足以叫人退避三舍。
他身材高挑,笔直有力,大腹便便的霍世昌在他身边简直就像是鹤与鸡的区别。
霍世昌看在眼里,心中难掩嫉妒,面上却笑吟吟的,好似一个温和的长辈。
“牧老弟,你可算来了,老兄我恭候多时。”
牧文俊唇角微勾,野心尽数收敛,面带浅笑与霍世昌寒暄吹捧。
他伸出手,与霍世昌的手握在一起。
两人目光交错,火花四射,脸上的笑容亲切又温和。
“早闻霍提督大名,久仰久仰。”
“牧老弟客气。”
这片大陆时逢乱世,军阀林立,能排得上号的牧文俊算一个。
他年少成名,手下的队伍军律严明,做事赏罚分明,又屡打胜仗,不过短短几年,就已经混成了霍世昌需要警惕的人。
他一来,便有人请席妄早去准备,晚上给牧少帅办接风宴。
席妄懒洋洋的倚在贵妇榻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又自顾自的打起了扇子。
也不知他从哪里看来的手段,见祝九在写字,偏要学那红袖添香。
别人红袖添香,送茶、磨墨、晾纸,轮到席妄这,还没磨墨祝九就拿出了书房里昂贵的钢笔。
这钢笔不用磨墨,写字不用晾纸,席妄倒水又不老实,倒着倒着就往祝九身上泼。
祝九觉得他实在碍事,给他把扇子,让他在旁边打扇。
席妄打了两下,就困得不行,娇气的蜷缩到贵妃榻上。
人来催他的时候,他眉眼半醒,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挂着几滴将醒未醒的水光,怕是连对方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眼前的光被人挡住,他懒洋洋的撩起眼皮,晲了眼前人一眼:“写完了?”
他语气不虞,带着点撒娇般的不悦,撅起小嘴轻哼一声。
“写写写,有什么好写的,都不给人家看,怪不得没媳妇。”
席妄手指点呀点,戳在祝九的身上,语气又娇又嗔。
祝九面露疑惑:“没媳妇,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席妄振振有词,满脸认真:“旁人要与你红袖添香,你藏着掖着,连个字都不给看,不解风情,可不就讨不到媳妇?”
他暗戳戳指自己,又自得意满的想:就算阿九不解风情,他也愿意给阿九当小媳妇。
却见祝九短促的笑了一下。
他笑得轻巧,漫不经心的说:“我要有媳妇红袖添香,他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席妄说他不解风情,实在是冤枉了。
祝九说得随意,席妄却变了脸色。
他一把推搡开祝九,眼泪直在眼眶打转,那双琥珀眼盈盈一瞪,又委屈又可怜。
嗓音都含糊了几分,带着哭腔,抹着眼泪:“你就不给我看!”
“惯是欺负我,我才不要给你红袖添香了,你这家伙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讨厌!讨厌!”他一把扑进祝九的怀里,一个劲的捶他,又哭又闹的。
闹起性子来,又不肯要祝九抱,挣扎间险些从贵妃榻掉下去。
祝九似有所悟,直直的盯着他。
直到席妄快掉下贵妃榻,才伸手搀扶一把。
席妄闹起脾气,一把拍开他的手,指着门口要他滚。
“滚出去,这是我的地方,我爱给谁用就给谁用,不许你进来了!”
祝九真站起身走出去,他又猝然怔住,慌慌张张的光着脚踩在地上,追出去倚着门,红着眼眶骂:“不许走!”
“你不许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扑到祝九的背上,依赖的抱着不放,哽咽着嗓子都喊哑了。
祝九脚步一顿,他急急忙忙的挽留,“别走,别走……”
祝九似叹了口气,转头指腹抹了抹眼尾,语气淡淡:“我去厨房给你端碗梨汤来,嗓子都哭哑了。”
席妄含着眼泪,倔犟的不肯放手,嗓音沙哑的抽泣着低头揉了揉眼睛。
祝九真是没辙:“……小哭包。”
他想去厨房端梨汤,席妄闹了一通,患得患失的紧,缠着他不肯让他走。
祝九干脆一把抱了起来,任由小哭包死死圈住脖子,把头埋进他脖颈里。
滚烫的呼吸触到皮肤,颇有几分不适,祝九面不改色,抱着人去了厨房,哄着他就地喝梨汤。
看着哭红的小脸,祝九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掌心令席妄敏感的缩了缩。
他叹道:“哭成这样,等下怎么上妆。”
席妄满不在乎的坐在他的腿上,熟稔的撒着娇:“没关系啦,我学戏的时候犯错被班主打了两个耳光,照样上了妆唱。”
“今晚是我复出的第二场戏,我给你要了个好位置,阿九可一定要来看呀~”
“……”祝九摸头发的动作一顿,目光似有所变,也只是沉默的放轻了替席妄理头发的动作。
席妄不以为意,喝了梨汤扬起头冲祝九甜甜的笑。
举办接风宴的大酒店里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月影之下,灯火辉煌,西式的乐曲伴随着女声悠然歌唱,透着安宁奢靡的靡靡悠扬,轻盈的脚步踩在舞池中央。
伴随着裙摆似鲜花绽开,华美吊灯的水晶在舞池中间折射出如梦如幻的光彩。
人群之中,灯火通明追随着舞会的主人公,身穿军装的军阀眉眼凌厉,胸前的军章亮眼至极。
霍世昌像模像样的端着代表先进的西式高脚杯,晃动着酒液颇为得意的开口:“怎么样,牧老弟,今夜我为你举办的接风宴,可还满意?”
牧文俊与他碰杯,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热的扫过在场所有人。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听闻玲珑仙今夜登台,怎么没见到人?”
霍世昌哈哈大笑,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挤眉弄眼。
谁不知道主角攻喜欢梦梦?把他当作白月光。
霍世昌晚上扳回一城,心情颇好,也不藏着掖着,直说:“席先生今天登台,自然在后台上妆呢。”
牧文俊恍然,不再徒劳的在人群中搜寻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两人交谈一阵,忽而会场暗淡,那高台上猝然亮起一束灯光。
会场昏暗,只余高台追寻着伶人亮起一束灯火,周围萦绕凄冷幽暗一片,满场牡丹灼灼盛开。
那背对众人的窈窕身影缓缓转过,一眼风情勾尽世间绝艳。
幽暗之中将玲珑仙娇软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只见那人影舞动,如蝶似花,腰肢娇软。
水袖一甩,红唇轻扬。
身姿柔媚张扬,却似鬼影重重,水袖飞扬舞动惊鸿。
一声长腔开嗓,戏腔一句:“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
鼓声铮铮,戏剧开场。
戏如鬼魅,又似登仙极乐,所有人目光发直,痴痴的看向高台,手中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自诩为绅士淑女的众人模样呆傻,却没有一人舍得移开目光,皆是满目被勾魂摄魄的投入。
霍世昌与牧文俊具是呼吸急促,面露痴迷。
霍世昌暗里催促,趾高气扬的指示:“下了场,把他带到嗯房间里来。”
牧文俊若有所感,眸色一沉,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什么并没有出头。
似乎有着什么英雄救美的好算计。
“席先生,提督有请。”
一折《牡丹亭》唱完,席妄孤身从高台走下,还没进入化妆间,当着众多舞女的面,身穿制服的副官拦下了他。
语气虽是恭敬,却不容置喙。
那些舞女们停下脚步,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猜到霍提督的意图,颇为玩味的站在一旁看好戏。
席妄脚步一顿,满头珠翠艳纷纷,他面染脂粉唇抿艳红,抚着层层叠叠起来的水袖半掩着面,柔弱的皱了皱眉,状似无害迟疑,脚步往化妆间挪了挪。
“可我这还没卸妆……”
他话语未尽,副官不耐拦下,催促道:“提督催得急,卸妆就不必了,快跟我来吧。”
“可……”席妄面上犹豫,一双眼却愉悦弯起。
他故作推脱,却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装模作样的与旁人说:“我带来的伙计等下要来寻我,劳烦让他在里面等上一等,我晚些回来。”
舞女随意答应:“成吧。”
安顿了阿九,席妄便不再推脱,一甩袖子,拢着袖子柔柔弱弱的答应:“还请大人带路。”
他眸光流转,眉眼风流,弯唇一笑勾得人心醉神迷。
副官眼神恍惚一瞬,这一恍惚脚步也顿了顿,路上竟无法抑制怜惜之心,站近几分,柔声劝慰。
“你好漂亮啊……”他不知哪来的喟叹,满目痴迷,脚步越走越慢,痴迷的目光贪婪的顺着纤细的腰线挪到那一摆一摆的绣花裙摆。
再看那若隐若现的绣花鞋,只露出小小一点,像是小荷尖尖,在裙摆间若隐若现。
副官眼神定定,远远隔着距离作势抚摸那拂过空中的长发,柔声叮嘱:“提督强抢美人无数,你真漂亮,他肯定不会放过。我喜欢你,你求求我,我……”
他一个激动,竟张开双臂,在明亮的走廊上,似要将席妄揽入其中。
却猝然抱了一个空,他一抬头,只见那清丽深闺人勾着发丝,盈盈朝着他一笑。
“你当真喜欢我?”
那美人嗓音温软,像是春风拂面,最是妥帖舒适。
副官痴痴点头。
就见美人垂泪,如画山眉柔弱蹙起,担忧道:“可是这人这么多,我如何能够逃开?”
“要是人少些就好了。”他忧郁的喃喃自语。
不等副官醒悟,席妄柔柔弱弱的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心口,笑吟吟的往下一指。
“先生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对吧?”他脑袋微歪,露出一个可爱的表情,轻轻眨了眨眼睫。
副官瞬间被迷得头昏脑胀,瞬间失了所有神智。
他掏出木仓,猛然冲到楼下。
如疯了一般,拔木仓扫射着所有人。
此刻的尖叫声与哭泣在一瞬间代替了满场的热闹,缠绵的情歌还在悠悠的奏着乐曲,喇叭却“滋啦”溅上了鲜血,在慌乱中发出刺耳悲怆的长鸣。
满目的猩红如泼墨般,染红了舞池,徒留水晶灯晃动着光影,扫过人生百态的丑陋。
席妄笑吟吟的将一片喧嚣关在休息室外,大腹便便的提督早已等候多时。
他一甩袖子,琥珀眼柔柔弱弱的扫过四周,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踩着莲步摇曳生姿,半遮着面捻着袖,半羞半掩的朝霍世昌笑。
霍世昌眼睛一亮,忙朝他招手:“美人,快、快到我这里来。”
他呼吸急促,粗重的呼吸从鼻腔里喷出,面前的酒杯被他端起,着迷得注视着窈窕身影越走越近,饥渴难耐的将酒水灌入口中。
那酒杯一抬,一只手托住杯底,霍世昌来不及反应,险些被人一酒杯塞进嘴里。
他险些噎住,挣扎着抓住椅子的扶手,双腿在地上不停挣扎着。
霍世昌双目圆瞪,抓着扶手的手赫然暴起根根青筋,一双眼睛瞪得几乎爆裂,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美人赫然变脸。
遮着脸的袖子一甩,一张漂亮面皮变得苍白如纸,面上画着夸张的红晕,半张脸布满了丑陋可怖的狰狞血痂。
活似鬼上身般,正殷殷从眼尾流出血泪。
昏暗房间里,猩红的月光投入屋内,笼罩在伶人的面上,一片血红一片苍白,正对着他痴痴的笑。
“大人~你害得我~可~惨~啊~”
伶人嗓音拖拉,百转千回却似那地狱鬼哭,微微一笑阴风阵阵。
霍世昌“嗬嗬”挣扎,不停的摇头,那杯子就跟粘在他嘴上一般,怎么也倒不尽酒,咕噜咕噜的往他肚子里灌。
他一边挣扎不能,一边瞪大眼睛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鼓、越来越鼓……
直到——
“嘭!”
“滋啦——”鲜血溅到伶人脸上,滚烫的鲜血激烈的在房间内撒下血雨。
席妄面无表情,他抬袖擦去脸上的血迹,血迹在苍白的脸上蜿蜒,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他推开半死不活的霍世昌,坐在椅子上又笑又乐的拍手,神经质的哈哈大笑起来。
“可怜、可怜,真可怜啊——”
他一脚踩中霍世昌的心脏,被撑爆肚子的霍世昌内脏、肠子淌了一地,只靠着皮肉链接着四肢,正瘫在地上痛苦的蠕动。
他面露惊恐,喉咙里不停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嘴唇蠕动着,不停的伸手试图求救,眼神中溢满了哀求。
席妄只觉得开心,他微低下头,玩味的看着霍世昌的样子,一张布满血痂的脸形如修罗,正冷冷的冲着他笑。
“痛吗?你逼着别的伶人堕胎的时候,她也一样疼呢。我只是让你承受一样的痛苦,你怎么就受不了了?”
他眉眼困惑,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露出天真又恶劣的笑。
“有人放了一把火,毁掉了我的一切。”
在霍世昌惊恐的目光中,席妄微微歪头,天真烂漫的询问:“那个坏人是你吗?”
霍世昌连忙摇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辩解声。
席妄状似听懂般点点头,看得霍世昌眼中忍不住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随即,他说:“是你啊,那你就去死吧。”
霍世昌:!!!
不是!不是我!我不是霍世昌!
霍世昌想要辩解,如癞蛤蟆般在地上疯狂挣扎蠕动。
他像是一条烂狗般,不顾形象的在地上蠕动,肠子淌在地上,拖拽着长长的痕迹。
那面目丑陋的恶鬼正坐在位置上玩味的点着下巴,看着他别扭的滑动自己粗壮的四肢,挣扎着往前“游走”。
在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霍世昌脸上得救般惊喜的表情猝然凝固。
他被一只手残忍的插入后颈,深深陷入皮肉,抓着脊梁骨硬生生往后拖!
“嗬嗬!”不——
双指在地上拖拽出狰狞的血痕,霍世昌在绝望之中被硬生生抽出脊骨,像是一滩烂肉般在地上蠕动。
饶是这样,他也还活着,清醒的看着席妄笑嘻嘻的将骨头抽出,胡乱的拼接,塞进他的血肉里。
席妄玩得满脸兴奋,他像是个第一个玩泥巴的小孩子,抓着血肉试图捏出自己喜欢的样子。
在霍世昌惊恐绝望的视线中,“吱呀——”大门敞开。
席妄满脸是血的抬起头,惨白的走廊灯投入室内,逆着光的男人似乎顿了顿,走进来时,露出了一张深邃惊艳的面皮。
祝九眼神淡漠,轻描淡写的扫过血糊糊的画面,在看到席妄后,他深深皱起眉。
小脸脏兮兮的。
搞得这么脏,晚上要闹个没完了。
祝九正头疼,却见席妄面色一变,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捂着脸疯狂尖叫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不要看我啊啊啊啊!”
他叫得凄厉,不等祝九上前,他猝然抬头,一双眼睛流出深深的血痕。
他痴痴的笑了两声,随即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一双眼怨毒诡异,直勾勾的盯着祝九。
“你看到了。”他嗓音寒冷,随着开嗓,房间内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消失。
室内冰冷一片,明明无风,却猝然降了温度,寒毛一根一根倒竖起,危险在理智的临界点疯狂敲门。
霍世昌“呜呜”摇头,惊恐得盯着眼前似鬼似妖的伶人。
祝九却似不受影响,只平静的与之对视。
这份平静并没有安抚席妄,反而加剧了他的恐慌。
满脑子都是“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这么丑这么恶心的样子被看到了!”
他登时崩溃尖叫出声,刺耳的鬼啸顺着看不见的音波一圈一圈震动。
整间屋子天旋地转般,柜子、架子上的东西疯狂震动,“哗啦啦”碎了一地,碎片尖锐的砸在脚边。
祝九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长长的水袖将他裹挟。
席妄幽幽的嗓音尖锐疯狂,呵呵痴笑着:“看见了也没关系,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只会是我的!
他不断重复,水袖一寸一寸收紧,勒在脖子上,勒出深深的痕迹。
一圈一圈,犹如待宰的羔羊,被人为的收紧绳索,窒息感随之翻涌,耳边响起伶人轻巧森然的哼唱。
“我将那白绸悬挂,将那脖颈套上,绣凳脚下踢踹~便似那~魂~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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