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凉凉的触感贴上来,俞远瞬间觉得舒服了不少。两手撑着坐了起来,看着拧身坐在床尾,垂眸抬手,眼睫轻眨,大半夜不睡觉来给他冰敷的易安。那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又滚到了喉咙口。
床头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看上去有些累,表情却极度认真,手上小心翼翼地放着力道,既贴着伤处,又不会压得重让他觉得难受。
“想什么呢”易安见他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偏头笑道, “有事儿要问我”
看着俞远略带迷茫的眼神,和一副有话想问他的样子,易安的心跳得有些快,面上却是极力保持着镇定,捏着冰袋的指骨稍稍紧紧了。
既期待他问,又有些害怕。要是他能直接问出口,他一定顺着他的问题说出心里话。要是他也是一样的想法,那就再好不过。只是,要是他并没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他又该怎么办
俞远顿了顿,最终还是摇了摇脑袋: “没事,你待会儿也快去睡吧。”
“哦,好。”易安缓了两秒,轻声答道。心里提着的一口气跟着一泻,手上力道也松了松。眼睫半阖,掩了那点落进眼里的星光,眸色浓黑。
易安抱着他又去了回卫生间,安顿他睡下,估摸着他这一觉应该能睡到天亮了,才替他关了灯回了自己卧室。
俞远看着他沉默离去的背影,躲在黑暗里长长轻吁一口气。
胆小鬼,没胆问。怕他说就是对朋友那么好;怕他说我们可是室友啊,怎么就不能对你好点了;怕完全就是自己想多了;更怕他……
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周末,两人在易安家待了两天。周五半夜的那点低迷又诡异的气氛,也在天亮之后被两位默契的不提揭了过去。
四个人的小群里,还有乔祺那儿,这两天问了好几回俞远好点没。两个人捧着手机一一回了。
易安想起医生关照的,接下去的两三周俞远那个伤着的脚踝处,最好都不要受力,就算不痛了也要少走点路。
这两天趁着自己不注意,小室友已经偷摸蹦蹦跳跳自己去上个厕所什么的了,要是想在学校里再抱着他走来走去,估计他也不能答应。思来想去,周日下午,就给季桥私发了个消息,托他办件事。
T大校园里不允许共享单车进校区,学生自己买的自行车倒是可以骑。很多同学也不买新的,校园贴吧里转让贴一看,买辆二手的骑两年,回头要毕业了,再转给有需要的学弟学妹。易安托季桥的,就是麻烦他给搞辆自行车。就是那要求,听上去有点奇葩。
周日傍晚,回校的季桥就给易安发了条消息: 【易哥,自行车搞定了,包你满意!明天早一点啊,我骑到你们小区门口去给你】
易安回他: 【谢了,到校门口就行,明早联系。】
周一早上在家吃完早饭,易安才告诉俞远,让季桥给搞了辆自行车,待会儿背他到校门口,这段时间都骑自行车带他就行。
俞远本来就想着让他搭把手,自己撑一把就能单腿在校园里蹦着走了。这会儿听他说有自行车坐,瞬间觉得不错,点点脑袋答应下来。
趴在易安背上到了校门口的俞远,看见季桥和周旭洋站在一辆造型挺少见的自行车边上,来来回回看他们的人特多。
易安一看那车,嘴角抽了抽。真没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让季桥搞了这么一辆东西,有点刺激。
“嗳,易哥小远,来啦!”季桥招呼着小跑过去,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指了指身后那辆自行车, “怎么样易哥完全符合你的要求吧”
一辆后面能坐人的自行车,但是后座一定要尽量得高,最好难上一点。颜色款式看着低调,又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想围观的那种。
卧槽绝了!季桥觉得自己聪明坏了啊,这种要求他都能满足!
易安看着不远处传说中的,活的,老式28寸凤凰牌自行车,觉得季桥找的这车,还真挺符合他要求的。
季桥看着易安一脸说不出话的样子,着急道: “怎么了易哥多合适啊!想当年这可是我爷爷那辈人的结婚三件套之一啊!”
“……”易安闻言,眼睛一亮。偏头看他,眨了下眼,嘴角笑出可疑的弧度, “可以,很好。谢了。”
易安把人背过去放到地上,撑起那个后轮边上的梯形车撑脚,抬腿跨过去。又矮身让俞远撑着自己侧身坐上了那辆刷着黑色亮漆,三角杠上雕着彩色凤凰的复古自行车后座上。
确定俞远坐稳了,才握着那个U型车把手,一手向后摸索着,捉着俞远的手腕让他搂着自己的腰: “抓紧点,别摔下去啊。”
运动会那天季桥没比赛,一直在场边给他们拿着手机钥匙。昨天上他们宿舍拿了书,早上一块带了过来,几本一块儿放在了车前面的篮筐里。
易安一脚踩着脚踏,一脚在地上蹬了一把。起步的时候车把手稍稍晃了晃,俞远下意识地就靠过去,抬手搂着他稳了稳身形,叮嘱了他一句: “小心点。”
秋天校园的清晨,阳光透着薄雾洒下来。微凉的风像是吹进耳朵里的《甜蜜蜜》。这一瞬,易安觉得自己也像是倒退回了那个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识过的年代。骑着自行车去喜欢的人住的红砖小楼下喊一声: “小远——一块儿去上学啊。”
穿着白衬衣的小远从阳台上探出半个脑袋,扬着笑对着他招了招手,捧着书哒哒哒跑下楼。几本书往他车篮子里一放,转身搭着他的肩上了车后座,偷偷摸摸背着他剥了两颗奶糖,一颗塞给自己,一颗摸着他的脸塞进了他嘴里。嚼得空气里满满的奶香味,口齿不清乖乖巧巧地对他说一声: “好啦,走吧。”
嘴角漫着晨风扬起弧度。
易安骑得很慢,和一边快步走的季桥和周旭洋速度差不多。季桥看他骑得如此开心,搭着一旁周旭洋的肩,学着他爷爷的样子对着易安喊道: “易哥,那个铃那个铃!那个铃是个转铃,你试试,可好听了!”
易安闻言,边笑出声边用手指凑过去拨了两下。铃声清脆悦耳,乐得易安忍不住又转了两圈。
四个人听着铃声逗着乐,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看着沿路同学惊诧的目光,甚至举起手机想拍两张的样子,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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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教师节快乐
大一新生晚上查寝查得严,学生会的经常突击检查,宿舍里又只有上铺实在不方便,易安干脆拿着病历和导员请了两周假,每天下午踏着他的凤凰自行车载着俞远回家。直到假条结束,两人才搬回宿舍。
天气渐凉,十二月初的南方冬季,没有下雪,连日的小雨绵绵却透着阴冷。
大多数同学都裹上了冬装,俞远是个怕冷的,也不例外。看着室友还是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的穿着打扮,俞远好想送他一条秋裤穿穿啊。
早上临出门前,全副武装的俞远在柜子里摸啊摸啊,掏出一个毛线小帽子。黑色的,翻着一道宽宽的边。抬手往脑袋上一套,又绕上了那条易安强迫他买的买一送一黑色针织围巾。
易安特意洗过了,还去学校小超市搞了一瓶金纺泡得软乎乎的,晒出太阳的香味才给他。他实在不好意思不戴。
易安看着他一件姜黄色的连帽卫衣衬在黑色的蓬蓬羽绒服里,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整得像个漏了馅儿的芝麻南瓜小团子。帽子上一个小尖顶还倔强地戳着,好笑地抬手捏了捏: “有那么冷吗”
俞远两个胳膊往自己身前一搂,仿佛奥特曼变身,闷在围巾里说道: “冻死了,你们这儿的冬天冷到骨头缝缝里。”
易安被他装哆嗦的样子笑死了,看着他露在外面的一双干净的眼睛,抬手压了压他的帽子,温声道: “刘海是不是长了下课了陪你去理一理。”
俞远被他压得头发戳到了眼皮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抬手摸上了他的手背,含混道: “是么今天太冷了还下雨,明天再去吧。”
看着他微仰着脸闭着眼睛的样子,易安顿了一瞬,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大清早的就想东想西,易安你真是够了。这么冷的天都没能让你清醒一点。
大佬内心又把自己唾弃一遍。
“走吧。”俞远睁开眼,抬手摆正了帽子, “今天还早,叫上季桥周旭洋去吃咸豆浆!”
“好。”易安笑着应道。
一想起自己这个月月末的准备,易安就有点小激动。
前两天自己悄咪咪地找了商陆商量,问他挑个特殊节日表白,成功率会不会高一点。结果商陆没正经地让他干脆挑个特殊节日把人灌醉,第二天一早两人在某酒店的套房里相拥醒来,这成功率,绝对不行也行了。
易安对此嗤之以鼻,决定以后再也不找他商量了。这种事情绝对要在清醒的状态下干啊!他可是个正经人!
所以超有仪式感的大佬决定,就趁着小室友即将跨入成年人行列的这个跨年夜,给他来个激。情。告白!
大概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等他们到了商业街,今天的咸豆浆粢饭团居然已经卖完了。四个人没办法,只好去边上吃了小馄饨和小笼馒头。虽然觉得也不错吧,俞远还是心心念念惦记着。
俞远来了这儿三个多月,吃小笼包的技术绝对纯熟了。筷子托着小包子,在薄薄半透明的皮上咬了一个小口,替它呼痛似的鼓着腮帮子吹了两口气,嘬着小口子吸了汤汁,又站着陈醋连皮带馅儿一块儿吃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不下雨,我们明天早点起床再来吧!”俞远意犹未尽道。
“好好好!”季桥第一个捧场。
周旭洋跟着笑: “小远你这口味一点也不像蓉城人啊,什么都爱吃。干脆毕业了留下来算了。”
俞远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他也没办法,就觉得好吃嘛。
“那明早我叫你,”易安偏头笑道, “下了课再去剪个头发别忘了。”
俞远咽下最后一口小馄饨, “唔唔”点着脑袋算是答应了。
这天下午的心理选修课,主要内容讲的是大学生同性恋现象与心理健康分析。
易安听得小心脏直蹦跶,不时偏头看着俞远的表情。
平日里上什么课都认真非常,小笔记记得贼溜的小室友,这节课反而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时走神,连老师的PPT也不记了。甚至时不时拿出手机来摸着看看。
所以他这是,没兴趣么
易安的心跳速度渐趋平缓,紧张和期待也跟着渐褪。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漫上来的失落和不安。
俞远今天上课看见老师的PPT就一阵紧张,既想听,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关注,怕易安有什么想法。
趁着假装摸手机的机会偷偷瞥了他两眼。只看见室友一脸焦躁的样子。到后来,干脆趴着睡觉去了。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上课睡觉了。所以这是……对老师今天讲的内容抗拒又排斥么
俞远好难过。
一节课下,两人各怀心思,气氛前所未有的诡异。
下午的细雨丝丝密密的,没有断过。才四点多,阴沉沉的云,让天色像是笼了层灰烟,看不出时间。
易安撑着一把很大的格子伞,大半倾在俞远那边,一手插在裤兜里,状似无意地笑着和他闲聊: “刚那课还挺有意思的啊。”
“啊,”俞远没抬头,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看着一步步朝前,每走一步都带起一点泥泞的脚尖, “有意思。”
易安看着他心不在焉一点不想聊这个话题的样子,心又沉了沉。不死心,接着试探道: “俩男的谈恋爱,真有意思。”
这话在俞远耳朵里听起来,直接变了个味。听上去像是易安觉得两个男的谈恋爱特别可笑的感觉。
俞远垂着脑袋,抿着唇,难过地不想说话。
易安见他压根不想跟他搭腔,干脆闭上了嘴,不说话了。此刻觉得自己,多半是凉了。
捏着伞柄的指骨紧了紧,后槽牙狠狠咬了一下。压了压烦乱的心绪,安慰自己道:不急,他也没说讨厌不是吗
从下了课,吃完饭,到回宿舍晚上看书,易安都觉得小室友蔫头耷脑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着他摸了本专业书在书桌前盯了半小时都没翻上一页,干脆抬手摸过去,撩开刘海探了探他的额头。
“怎么了”易安站他身侧,语带不安地问道, “不舒服”
温热的掌心覆上来,听着他语带关心的话,俞远更难过了。小声道: “没。”
易安摸着温度,是不像生病的样子,又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干脆俯身凑到他身边,笑道: “被这里冷到骨头缝的冬天冻着了我给你去买奶茶好不好”
“这次让老板给你加芋圆,让你自己吃自己行不行”易安戳戳他的脸,像在哄小孩儿似的。
俞远闻言,嫌弃地嘁笑了一声。就算只是当好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他也不讨厌自己不是吗俞远心道。
“好,”俞远指间的水笔敲了敲摊着的书,下巴一仰, “要加半杯!”
“你这是芋圆汤吧还是奶茶”易安见他活了一点,跟着笑道。
“要你管!”说着,还伸出了两根手指, “不!老子要加三分之二!”
一次吃个够!
易安直起身子,靠着他的书桌笑得不行,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现在也时不时老子老子的牛得不行。
“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啊。”俞远眨着眼道。
“不用,”易安揉了揉他的发心拒绝道。知道他不喜欢下雨,像个有洁癖的小猫似的,爪子上沾到一点点泥就觉得浑身难受, “在宿舍等我就行。”
“嗷。”俞远开口,乖乖点了点头。
看着易安把黑色卫衣的帽子往脑袋上一兜,开门就出去了。
一个人的宿舍里好安静,下着雨的冬夜,窗户下面的篮球场也没人打球了。俞远慢慢趴到桌子上,开始胡思乱想。
大概他,只是和池嘉燚一样,只当他是个弟弟吧。
趴了没一会儿,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俞远有些纳闷,用跑的也没那么快吧还是雨下大了回来拿伞了
没多想,哒哒哒跑去开门: “你没带钥匙呀怎么那么快就回……”
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俞远愣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有些怔愣地呆在了门口。
那个开学没多久就叫住易安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被易安摁在墙上差点揍了一顿的人。那个在大佬传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植物人”。那个,校园会4乘100米在侧道丢了接力棒,让自己摔了一跤崴着脚蹦跶了两个多礼拜的人。
此时正拄着——一条拐杖同样伤的左脚踝上还绑着石膏。廊檐外的天空还下着小雨,这人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头发都湿得有些透。雨渍浸染在衣服上,泛着潮气。
细小的水珠子缀在睫毛上,冻得脸色苍白,唇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微微打着颤。看着,怪可怜的。
“我能进去一会儿吗”何劭平视着他,声音很低,像是怕他拒绝似的,说完,还咬了咬下唇。
“哦,哦哦,进来吧。”俞远也不知道他来找自己干什么,运动会那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又总不能就这么让一位伤残人士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说话。
错开身让他进来,阖了房门。有些尴尬的俞远挠了挠额头,拉过一张椅子给他: “坐会儿吧。”
“不用了。”何劭浅浅笑道, “没人扶着也不方便。”
“……哦。”俞远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直接问道, “找我有事吗”
“易安不在吗”何劭明知故问。
俞远点头: “他去买奶茶了。”
垂着眼睫,何劭缓缓开阖一下了眼皮。
高一那会儿他们几个都还很要好的时候,季桥老是喜欢上校门口一家奶茶店买奶茶喝,还要全糖死甜的那种。易安总是只给他们买,自己完全不喝。偶尔他问起,那时候的易安总是嫌弃地撇撇嘴: “这什么甜滋滋的玩意儿,老子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喝了。”
然后喝着全糖的季桥总是被周旭洋笑话像个女孩子。几个人一顿傻乐。
所以,是给他去买了吧。
何劭半低着脑袋,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撇。
“本来很早就想来和你道歉了,”何劭抬眼,笑得很客气。接着欲言又止道, “就是……”
话说一半,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脚。
“易安对你真好啊。”何劭笑道。
“……”这,什么意思俞远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你知道我们几个很早以前就认识吧”何劭没给他问话的机会,接着说了下去, “我,易安,季桥,周旭洋。高一那会儿就认识了。而且关系很好。哦,还有一个人你大概不知道,他叫于毅。连姓读着都和你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