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玦为这次考试天天学到半夜,临上考场之前必须好好休息,否则太影响状态。
再者说,看眼下这情况,总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发生。他把自家以外的人扯进来,要面子的父母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周承钰把列表从头翻到尾,找到了和阮萍关系最好的阿姨的微信。阮萍刚离开学校时,她们曾经一起在教育机构里共事。
那会儿他年纪还小,周孜又从来不管带孩子的事,第一次放学自己去找妈妈,就是这个在当课程顾问的阿姨接待了他,还以为他小小年纪来给自己报补习班。
近些年阮萍离开机构自己单干,他也不知道这位阿姨是不是还跟她保持密切的友谊。但他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只能冒昧地发微信询问。
没想到对面回复得很快,带着些故作惊讶的语气,“你妈妈今晚去海悦捉奸啦,你不知道吗?”
周承钰一怔,心中慌乱更甚,“她怎么能一个人……她是什么时候去的?现在怎么样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喽。”对面的语音中传来惺惺作态的安慰,“诶呀,你小孩子还是早点睡觉吧,大人的事情不要管哦。”
“……”
周承钰定了定神,按住语音,沉稳地回应,“谢谢您,打扰了。”
他顾不得想这塑料姐妹是什么居心,满脑子都是阮萍的安危,起身回房间去把周云彤抱到奶奶身边睡。
周云彤被抱起来就醒了,听他说要出去一趟,情绪立刻坏掉,在他怀里不依不饶地踢打,“周成语,你是骗子!你说会一直陪我的,大骗子!”
“好了好了,别哭了。”奶奶也是头疼,“你哥哥有事情,奶奶陪你睡也是一样的哦。”
“不要!我不要哥哥走!”
她虽然还不太懂事,但感觉是敏锐的,也能发现家里的变化。这氛围让小孩子格外没安全感,“你们都走了,我和奶奶怎么办!”
“那我们通着电话。”周承钰找出她的电话手表打通,放在她手里,“这样也算陪你睡,对不对?你随时都可以叫我,我都会回应你的。”
“把手表放在枕头边上。”他说,“闭上眼睛,就像我在这里一样。”
被他温柔笃定的语气安抚,周云彤抗拒的情绪减轻了些,双手捧着电话手表掉眼泪,仍旧委屈地撅着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他也不确定会是什么情况,只能尽力地保证,“手表没电之前,我肯定回来。”
“我要等你回来再睡!”
“那也可以。”
好说歹说把她安顿好,周承钰在奶奶的叮嘱中出门打车。
他很少这么晚往外面跑,空无一人的小区里,摇晃的树影都让人心里发毛。可他脚步不停,只盼望更快地抵达目的地。
微信里的女人提到的“海悦”他也知道,是十来公里外的海悦公馆。小而精致的楼盘,历来被议论是什么“二奶楼盘”,说那里进进出出的业主有一大半都是给人当二奶套来的房子,因此在他们这个区很有名。
周孜说的出差,是出到那里去了吗?
是这一次,还是每一次?
周承钰脑袋里一团乱。
他知道阮萍性格十分要强,可这样深夜独自上门讨说法,势单力孤,很容易会被反咬一口,会受欺负,甚至被伤害。
他想到很恶劣的后果,心脏都跳得时轻时重,悸得难受。还好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时,他看到路边的私家车挂着熟悉的车牌。
“妈!是我。”看到驾驶位里的人,周承钰狠狠松了一口气,朝自家车跑过来。
阮萍却在看到他的瞬间,表情变得难堪,“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是谁告诉你的!”
周承钰气喘吁吁地坐进副驾,被呛得猛一阵咳嗽。
车窗开着,车厢里却还满是散不尽的烟味。她不知抽了多久的烟,嗓子都哑了,眼睛里布满血丝。
周承钰心疼极了,低声恳求,“我们先回家吧,妈,都这么晚了。”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她粗暴地打断,“你小孩子懂什么?回家睡觉,明天不是还要考试么?”
“你一个人在这太危险了。”周承钰根本放心不下,“我们先回家好好商……”
一道远光灯打他们在身上,也打断了他的话。寂静的午夜路边驶来新的乘客,阮萍掐断烟蒂,死死盯着前方靠边停下的奥迪。
从那辆车里出来的人正是周孜。今夜良宵,他兴致颇高,醉得满脸酡红,下车后又朝车里接出一只细白的小手,笑眯眯地将人拉入怀中。
穿着吊带裹身裙的女人小鸟依人地偎在他身上,弯腰时胸前春光无限,前凸后翘的身材一览无余。
周孜大声地笑,跟车里的朋友又说了几句,言语间不停揉捏女人朝他身上挤压的翘臀。
周承钰痛苦地转开眼。
阮萍气得发抖,一直等到那辆送人回来的奥迪寒暄完离开,才拉开车门冲出去,“你个王八蛋!”
“贱人,一对贱货!”
她气势磅礴地冲到愣怔的一对男女面前,揪住周孜不要命般疯狂地厮打,“出差出到窑子里了是吧!是我对不起你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不起你啊,非要这样羞辱我?!贱人!”
周承钰从没见过她这样歇斯底里的模样,怵目惊心地下了车。此刻才意识到,他或许确实不该出现在这里。
身为父母,最不堪的一幕竟让他亲眼看见了。
“他妈的,带着你儿子来抓老子的奸是吧。”
周孜恼羞成怒,举起手大力扇下去,“你闹什么闹,跟个疯子一样!”
“爸!”周承钰冲上去挡住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很奇怪。
他身上一点都不疼,心脏却剧烈地抽痛起来。
冰敷了一晚。隔天上午考试时,周承钰半张脸还肿着。
他故意迟到,没有回班里参加早读,直接去了考场。周承玦跟他不是一个考场,直到中午考完要去吃饭,才见到他。
“你脸怎么了。”
周承玦一见到他就察觉不对,伸出手又收回,怕把他碰疼,“怎么弄的?”
“睡懵了,从床上掉下来摔的。”周承钰神色淡淡地说,“早知道就不睡那么久了。”
这事儿他有前科。周承玦还在现场亲眼看见过,一听就信了,还有点想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还掉床。疼不疼?”
周承钰摇了摇头。
“肯定疼。”周承玦拉着他去学校小卖部买冰镇矿泉水,“下午考试的时候拿这个贴着,能舒服点。”
周承钰又点一下头。
他整晚都在耳鸣,睡了两个小时起床头疼欲裂,上午的考试像在梦游,下午也一样。
整个期末考试两天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答题卡上涂抹些什么,完全无法集中精力。
那晚狼狈的情形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现。
但他又想,这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所谓不破不立,如果阮萍能趁此机会彻底看清现实,果断地离婚,离开这一地鸡毛开启新生活,那他也算是没白挨这一巴掌。
放假头几天,周远城难得都在家里待着。
儿子老老实实学习累了半年,他个当爹的也在外面挣钱忙了半年。算是个年中总结大会。考试成绩出来的前一晚,爷俩叫了一桌子外卖烧烤,在家喝酒划拳。
“把小钰叫上来一起玩嘛。”周远城说,“你们俩现在喝不喝?能整多少?”
“今天就别叫他了。好不容易考完,他就想安安静静地歇着。”
周承玦很狂妄地连开一打啤酒,还敢往里兑白的,“来啊,他喝不过你,我你喝不过。”
他家常年就两个大老爷们,有多糙活多糙,一上头俩人都巨能造,喝到后来起劲了,非要把对方喝趴为止。
憋了一个学期,周承玦痛痛快快地喝到断片,一觉睡到隔天中午才醒。
上衣不知道甩哪儿去了,他只穿着一条裤子,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发上。
客厅里啤酒瓶满地,茶几上吃剩的烧烤一片狼藉。他扶着两百斤重的脑袋坐起身,一只脚碰倒了空瓶,在地板上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爸?”
周远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很投入地打呼噜。
“……”
周承玦嗤了一声,又扶着脑袋躺回沙发,看班群的消息。
上午出了成绩,班长第一时间发在群里,大家早都讨论过一波了。他只顾着睡觉什么热闹也没赶上,直接点开群公告里的文件,看这次考试的班级成绩表。
他已经习惯了“周承钰”三个字出现在这张名单的最上方,这次一眼没看到熟悉的名字,略微有些意外。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越严肃,残余的醉意都被驱逐得差不多了。
前三名,前五名里都没有周承钰的名字。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正在他怀疑学校是打漏了一行成绩时,周承钰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十名。
他看在眼里,宛如晴天霹雳。
在班里排第十名,把阶段里的排名简直没法儿看了——当然,这仅仅是对于周承钰个人而言。
周承钰从小到大都没考这么差过。
他放下手机,让宿醉的脑袋缓冲了几秒,接收完现实后嗅到自己身上难闻的酒气,赶紧冲进浴室里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周远城也醒了,跟他一样扶着百来斤重的脑袋,换到沙发上继续躺,“今天是不是出成绩啦?考多少啊儿子。”
“不知道。”周承玦顾不上看自己的分数,心急如焚地套上衣服往外跑,“我下去一趟!你自己点醒酒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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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出成绩最差的历史记录, 并没有给周承钰最重的打击。
他考试时状态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看到成绩单难免消沉,但并没有特别意外。
暑假多花点时间好好学就行了。上午他没出门, 在自己房间里调整状态。
那天晚上的事发生之后,周孜一直没回过家, 可能见事情败露, 就索性破罐破摔住在了外面。
奶奶也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听说这种事只会偷偷抹眼泪。小彤被送到姥姥家暂住, 电话里听她跟那边小表妹玩得很好。放暑假了,只要妈妈不盯着她写作业, 去哪里玩都愿意。
周承玦说考完试有父子局, 他就没有打扰。其实他现在什么玩的心情都没有,就算跟朋友见面也无法疏散心结, 还只会影响别人。
放暑假了, 大家本就应该都开开心心的。
只有他自己家里, 从早到晚, 安静得让人害怕。
因为成绩下滑太多, 班主任还特意在微信上询问了他的状况。
周承钰认真编辑了一条满分小作文, 集分析反思和展望于一体,检查两遍才发出去。班主任看来也很满意, 没再一个劲儿地开导或盘问他。
他把所有群都开了免打扰, 终于能清静一会儿, 把手机丢在一边,躺在床上发呆。
上午就快要过完了。他明明都没做什么, 却已经觉得很累。
阮萍坐在餐桌前, 跟自己的母亲打电话哭诉。跟他的房间只一墙之隔, 他都能听见。
那天晚上他非要跟去, 撞破了父母一直在隐瞒的龌龊事,之后也就没有再避讳他的必要。
饶是如此,在自己的小孩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对她而言也是件丢脸的事。她在电话里说,“我现在脑子里嗡嗡直响,什么事都做不好。小钰他奶奶说要回乡下,这两天他们也要走了……嗯,我就想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的,好好喘口气。”
周承钰心里难受极了,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给他听的,但他早已经决定了明天陪奶奶回老家。
可接下去,听到她说“不想就这样离婚”时,周承钰彻底绷不住了,推开房门走出去。
“为什么不离婚?”
他难得这么激动,连姥姥那边是否还在通话中都顾不上了,“现在这样过下去有什么意思?我已经这么大了,能管好自己。奶奶也说要回乡下住,你只用抚养小彤就好了啊。”
他希望她不要顾虑太多,不要太担心家人。不要再为了孩子,把这桩不值当的婚姻再继续勉强地维持下去。他一点也不介意父母离异,只希望母亲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可阮萍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把糟糕的恼火转向了他,“什么叫‘只用’?你以为养孩子很容易吗?你以为操持这一家子人的生活,就像你在学校里考试一样简单?”
“等你以后成家立业了就知道,过日子没有一件事是你轻飘飘的一句‘只用’就能解决的!你懂什么!”
她对周承钰还是有气。
那样不堪的场景,被自己的儿子亲眼看见了,她身为人母的骄傲和尊严都碎了一地。
“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辛苦。”周承钰低声说,“我也想帮帮你。”
她的儿子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纵然清瘦,也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听进他恳求的语气,阮萍从怒火中清醒了,也有些后悔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他,却还拉不下脸来说软话,“你把自己料理好就算是帮我了。”
她疲惫地掐着眉心,“学校成绩单我已经看过了,你也好好看看你自己,这次考试退步成什么样了?与其操大人的闲心,不如想想你的学习怎么办吧。”
“……”
周承钰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对不起。下次我会考好的。”
他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了,这里一点都不像他的家本来该有的样子。
“我出去走走,中午在外面吃。”临走前他蹲在门口换鞋,依旧情绪稳定,懂事地说,“不用担心我。天黑之前我会回家的。”
阮萍看着他离开,欲言又止,却只能听着轻轻的关门声,独自坐在餐桌前隐忍地落泪。
她这些天满腔的烦心事,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好,实在顾不上照管小孩的情绪。
上拢不住丈夫,下管不好小孩,人到中年把日子经营成这样,她的精神也在濒临崩溃的危险边缘。
已经中午了,她没有吃早饭,却到现在都毫无食欲,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才出来,给周承钰转一笔午餐钱。
这时铃声响起,周承玦风风火火地跑下来,见她开门时的模样,很明显的一愣,“阿姨……好。”
她刚洗了把脸,可难掩微红的眼眶和憔悴消瘦的面容。“嗯,是来找周承钰吗?他不在家。”
“他不在?”
“嗯。他这次考得不好,出门散散心。”
阮萍笑了笑说,“你们今天出成绩对吧?你呢,考得怎么样。”
“我那成绩您还不知道吗,成语考得再不好,也比我强多了。”周承玦局促道。“那他有没有说去哪里散心,或者……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没问。”她说,“估计是去书店吧,他喜欢安静的地方。”
以往常去的几家书店周承玦都知道,但暑假到了里面小孩多,也不算安静了,周承钰暑假很少去书店。
即便这样,他还是一家一家地去找,把每个区域都转两遍,怕看漏任何一个相似的背影。
越是看不到周承钰,他心里的内疚就越重。
是被他影响了吗?
在他自作主张的告白之前,周承钰从没有考得这么差。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或许是被糟糕的家庭环境影响。但他肯定也洗脱不干净。
他现在才开始回想,考试时周承钰受伤的脸,和他说话时心不在焉的应答,还有那双无法聚焦在任何人身上的,灰蒙蒙的眼睛。
他也太蠢了,周承钰随便说的借口他轻易就相信,脑子还没核桃仁大!
七月正午,烈日高悬。
周承玦奔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汗流如瀑。
巨大的水幕通向苍蓝色的穹顶。无数色彩斑斓的海洋鱼成群结队,安静地游动。
周承钰在水族箱前席地而坐,长久地凝望。
欲倾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自身也会被冰冷的海水淹没。
这座海洋馆在旧家属院附近。他小时候还常来玩,后来搬了新家,就没再来过。
人类是这样容易被情绪麻痹的动物。他平时体力薄弱,今天却不知不觉地走了这么远,回过神来脚痛得厉害,坐着歇了好半天才勉强能站起来。
展览通道里冷气开得很足。风嗖嗖地从他胸膛的空洞钻进去,又畅通无阻地穿出来,冰得他手脚发麻。
他甚至要到外面站几分钟,让身体恢复温度,然后才去找南极企鹅馆。
小时候他们最常来这里,他跟周承玦。有一年暑假海洋馆做活动,买学生票可以整个暑假期间无限次进入,他们几乎每天下午都跑来看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