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周承玦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电梯门已然缓缓关上。
周承钰错开视线，不愿看到那双微红湿润的眼睛。
好没道理。
明明被戏弄的是他，怎么到最后他反而成了欺负小狗的恶人。
回到房间里，周承钰冷静下来，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反应过度。
凭着多年的了解，他觉得周承玦不至于开那么恶劣的玩笑。但事实如此，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动机做这件事，他都已经感到被冒犯。
发点脾气也不算过分吧。
他也可以不带情绪地谈妥这件事，只是因为那是周承玦，才纵容自己任性了些。
或许周承玦只是热心想帮朋友的忙，是他太敏感了？
可哪有连情书都代为打印的，这跟直接代写有多大区别啊。
——等等，这么说来，情书里的小学生文笔和叙事风格让他感到熟悉难道就是因为……
不会真的是周承玦代写的吧？
周承钰被自己意外脑补出的真相吓晕。
他很想立刻自我否定安慰一下受惊的心脏，但是又觉得这思路太合理，太有可能了，桩桩件件都符合事实，压根挑不出毛病。
他们整天都在干什么啊！
周承玦到底为什么要替别人写情书给他？明明都有喜欢的人了，做这种事不觉得羞耻么？就算要写，也应该是写给……
周承钰蓦地想通其中关窍，心下黯然。
是在趁机练习写情书，好写给喜欢的人吧。
狗东西。居然拿他练手。
周承钰猛锤了一记枕头，又把被子一脚踢飞，缓了半晌，才默默地滚到床尾，扯起个被角缠在身上。
有什么可生气的。
不能跟恋爱脑计较。
谈恋爱也真是太可怕，像病毒一样。他本来觉得像夏宁那样就够离谱了，没想到周承玦更不正常。
他是不是应该跟周承玦保持一些距离？免得被传染。
也免得再像这样，发现周承玦正在为某一个人改变时，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先跟周承玦认识的，却要为了一个外人而迁就……还变得这么小肚鸡肠。
他终于察觉，发生改变的人似乎不只是周承玦。
连他也有些不正常了。
这样不行。
隔天早晨，周承玦带着一双黑眼圈下楼，照例来背语文。
天气变热了，周承钰起床也没之前那么艰难，半梦半醒间靠在枕头上听。
晨光熹微。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一件短袖，后脑勺睡乱的头发还支棱着，垂眸低声背诵，黑眼圈显得戾气很重。
他整晚睡不着觉，五点就起来背课文了，盼着天快亮好下来见周承钰。
背到最后一句，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抬头时一双眼睛黑黝黝湿漉漉地盯着周承钰。戾气全没了，倒是狗感更加立体形象，“怎么样？”
周承钰被传染，也打了个哈欠，“可以，去吃早饭吧。”
“嗯……钰哥，”他这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都是我的错，昨晚上其实我……”
“我知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那样说你。”
周承钰很自然地接话，甚至从床上探出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地说，“以后别再搞这种事情就好了，去吃早饭吧。”
“……啊？”周承玦又被弄懵了。
昨天晚上生气撂狠话，把他吓得要死那人是谁啊。
“你不生气了？”
“一开始是有点，但现在不至于。”
周承钰昨晚自省过了，打定主意要表现得大度，“我也能理解，你现在这个状态，确实是容易头脑发热做傻事的。我不怪你。不过情书就别再给我了，否则我们都尴尬。”
“……”
就这样过去了？
周承玦难以置信，本能地感觉不对。
周承钰故作大方，仿佛待他还跟从前一样，但看在他眼里，这显然是在不动声色地跟他划清界限，是准备慢慢地疏远他。
他宁愿周承钰继续发脾气，打他骂他，也好过现在这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无论他说什么，怎么绞尽脑汁地提起这件事，周承钰都会转移话题，或许轻飘飘地揭过，根本没打算详谈。
这样不对……根本就不对！
近一周的时间里，周承钰每次转头，都会对上他意味复杂的眼睛。
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像留守深闺的怨夫一样充满了哀怨爱怜和……痴迷？
经常被自己的联想吓得一抖，周承钰索性不再转头，眼不见为净。
周承玦表面保持酷哥形象，内心无声地崩溃。
他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
情书也不让送，悄悄话也不给说，周承玦一天到晚憋得睡不着觉，快要神经衰弱。
又是一节体育课，全班同学绕操场跑两圈后原地解散。他一个人又闷头跑了四圈，被喊去打球也没反应，惹得一圈人郁闷不解，“第五圈了，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疯了啊？”
周承玦也觉得自己快疯了。
如果他活不到明天，死因一定是周承钰的绝情。
怎么会有人说疏远就疏远的啊？十几年感情都不作数了吗？
他很确信周承钰是在躲着他。不仅学校里很少跟他说话，几乎不跟他对视，连上学和放学的地铁上都不靠着他睡觉了！
单单是帮人代送情书这一项罪名，根本不至于周承钰这样对他。
周承钰那么聪明，一定是发现了。情书就是他写的。
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根本不是代送。喜欢周承钰的人，写情书的人全都是他！
周承钰是为了让彼此都不那么难堪，所以才这样悄无声息地拒绝他。这样下去，他猜都能猜到，周承钰终会变成那天晚上让他心悸的冷漠模样。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亲口说出自己的心意！
第六圈跑完，周承玦喘着气停下来，不停流汗的脸上却露出倔强倨傲的表情，撑着膝盖直起身，目光熠熠地望向教学楼。
他不愿再被钝刀子凌迟处刑，就算死也要来个痛快的。
周承钰体育课不去操场，都会留在班级里自习，今天也不例外。
教室里平常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体育课跑圈解散之后，如果没有别的活动，也会有零星几个同学悄悄跑回教室来卷学习。
因此听到脚步声靠近时，他并没有太在意，手里的笔也没停。
直到他听见自己面前一排的椅子被拉开，被热汗浸透蒸发的香气是薄荷和柠檬草的味道——
是周承玦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混合的香味。
他诧异地抬头，被迎面而来的炽热目光烫得缩一下肩膀，“……干什么？你怎么回来了。”
周承玦额发湿着，脸上还有明显的汗迹。他看不过去，摸出纸巾抽了两张，“喏。”
放在以前他就直接给擦了。但最近他因为怕被恋爱脑传染，还有某些难讲的原因一直在避嫌，就克制地把纸巾放在周承玦眼前，“擦一下，别滴我桌上。”
周承玦没接，只用可怕的眼神盯着他看。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隔着一张课桌的距离，空气分外焦灼。
周承钰撑了几秒钟就先遭不住了，刚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却见他舔了一下嘴唇，幽幽地开口，“你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周承钰迷茫地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潮湿的吻贴在额上，又轻又快。
周承玦掷地有声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说】
傻孩子，你怎么会是傻孩子呢？
平a骗出大招的经典案例+1
教室里也敢亲，被你吓晕……
我是故意的。
列车在地下隧道中呼啸前行。周承钰独自坐在空荡的车厢里, 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明暗闪烁，有种自己身处虚拟世界的不真切感。
事情过去三个小时，他依旧感到冲击。
他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十七年来一起长大的发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姓兄弟——那个同性恋阴影的受害人周承玦表白了。
很难讲他现在该是什么心情。
学校规定走读生可以只上一节晚自习。以往他和周承玦都会把课上满才回家的, 今天实在学不进去，他上完第一节, 课间就悄悄溜了出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 尤其是不能引起周承玦的怀疑，他忍着强迫症连课桌都没收拾, 假装只是离开一下，实际上课铃响起时已经跑到了学校门口。
虽然平时放学也不带书包, 但这么早回家肯定会被盘问的, 他没有逃课的经验，也不知道去哪, 只好随便找条地铁坐在里面发呆。
怀疑人生。
不知道坐到哪一站, 地铁门打开, 一道明亮又惊喜的声音忽然定位到他, “成语！”
回家路上偶遇熟人, 应允开心地跑来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在这儿啊。”
周承钰眼前人影一晃，肩膀已经被亲热地揽住了, “嗯……恰巧路过。你呢？”
“今天画室提前下课。”应允贴了一下他的手背, 惊讶地说, “你手怎么这么凉？马上就是夏至了诶，外面都热死了。”
周承钰不太习惯地把手拿开, 柔声道, “是地铁里空调开得太足了, 我坐了很多站。”
说完他才注意到时间, 本以为自己已经待了很久，没想到仅仅十来分钟，第二节课都还没上完。
应允敏锐察觉到他的反应，坐姿规矩了些，十分坦白地对他说，“你放心，虽然我喜欢男生，但绝对不会对朋友下手的。”
周承钰：“……”
竟被男同包围！
“这个时间你们现在应该在上晚自习的。好学生居然也会逃课？”应允想了想，又拉他胳膊，“别在这里面坐着了，走走走，我请你喝星巴克！我们出去说。”
周承钰哭笑不得，终于还是被扯了起来，没有再避开他的手，“去哪？”
“刚刚那站就有一家。”应允说，“我们往回坐一站，很快就到啦。”
他晚上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无聊只能跟摄像头说话，还不如拉个朋友聊会儿天呢。
周承钰还穿着校服，清瘦高挑，皮肤又白，一眼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的男高中生形象，走进店里颇受瞩目。
他没有周承玦那么厚的脸皮，再加上逃课心虚，一进来直奔角落的座位，缩进沙发里，企图让靠背挡住自己。
应允点完单回来找他，见他这样嘎嘎乐，“一看你就没逃过课。”
周承钰叹了口气，没有反驳，等店里的人不再往这边看时，才慢慢坐直了，喝应允点给他的热美式。
应允把提拉米苏挪到他面前，“什么时候带你去我家玩儿，我哥做的蛋糕比这个还好吃呢。”
“谢谢。”周承钰抿了一口咖啡，常怀感恩之心。
还好他身边的朋友都是e人，对他这种有心事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性格简直太友好了。
“客气什么。”
应允捧着抹茶星冰乐暴风吸入，看起来比他还需要补充糖分，“我画了一晚上屁股都快坐麻了，老师还骂我一点长进都没有。要不是半路碰见你，我自己回家肯定要抑郁的。”
“然后emo到半夜再去烦我哥，再然后又要被我哥骂……想想都惨！还好碰见你了。”
周承钰忍俊不禁，又听见他问，“你是不是成绩超好？我好像在学校光荣榜上见过你。妈呀，你总分都是我的两倍了。好牛。”
“……”
“唉，我就惨了，天生脑子不太聪明。”
应允说，“这不才开始恶补画画了么，免得考不上大学。”
“是准备艺考吗？”周承钰问。
“是呀，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他惆怅道，“暑假还要去集训，我哥都已经帮我找好了。万一最后考出来啥也不是，我都怕他揍我。”
“不会的。”周承钰安慰，“你哥哥看起来很稳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虽然只有在医院里的一面之缘，但他对时淮的印象不错。
“哼，你可不知道他。私底下对我下手可狠了。”
应允嘀咕完，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换了副面孔，喜滋滋地说，“不过他对我好的时候也特别好。我还是很爱他的。”
他可以如此自然地说爱。
周承钰怔了一下，心上掠过羡慕的浮影，“嗯，尽力就好。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是啊。其实我想考个好大学也就为了不给我哥丢脸，我自己上什么学都无所谓的。”应允笑眯眯道，“诶呀，以后的生活我倒是没担心过。反正我哥都会先帮我考虑好，我只要听他的准没错。”
“我有我哥就行了。”
这样的话，周承钰不久前也曾听到过。
意外目睹周远城和女友在金店约会的晚上，周承玦躺在他腿上撒娇，也是用这样依赖的语气说，我有你就行了。
他们之前的感情原本也该是这样，胜似家人的。
周承钰用手背贴了一下额头，想起那个急切又克制的吻。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证明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他小声地问。
店里客人不少，即使正常聊天，音量也并不惹人注意。但他还是忍不住降低存在感，不想被其他人听到。
“我同学给我的gay片，稀里糊涂就发现了。”应允自然地反问，“那你呢？”
“我？”
“嗯，不是吗？你的语气听起来就……啊，原来是这样。”
应允恍然，“这就是你今天在烦恼的事啊。”
之前在KTV里闲聊时他还说从没谈过，也不想谈恋爱的呢。
果然爱情都是突然降临的！
应允一下精神起来，往他身边靠了靠，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看上谁了？哪个班的？跟我说，我帮你保密。”
“不是我……”
“那就是别人向你告白了？有男生向你告白了！”
应允吃到大瓜，开心得好像那个被告白的人是自己，“可以啊成语，行情这么好呢，男女通杀。”
周承钰可开心不起来，摇头说，“没那么夸张。”
“他让你很困扰吗？那看来你是没答应。”应允又问，“你是不喜欢男生，还是不喜欢他？”
“……”
周承钰坦诚道，“我也不太清楚。”
他长到现在，还没有明确地喜欢过什么人。只凭对A.片的反应也无法说明什么，他可能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女孩，也可能是双性恋，性/冷淡，甚至有可能性/功能障/碍。
总之是懵懵懂懂的，搞不明白。
他肯定是喜欢周承玦的，否则就算两家长辈关系再好，也没法儿玩到一起这么多年。
但这种喜欢，可以被命名为友情，可以称之为亲情，他唯独没有往周承玦告白的那种“喜欢”上想过。
“其实我也就刚开窍，也是似懂非懂的。”
应允说，“我妈没的早，我从小是被我哥养大的，我哥也不管我这些。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跟他出柜呢，不过他见多识广的，就算以后哪天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大惊小怪吧。”
周承钰点头。
确实，他有个在娱乐圈工作的哥哥，刻板印象里，那里的工作环境是挺复杂的。
“而且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太担心。”
应允乐观地说，“我们才多大呀，不懂事很正常啊，人不都是这样吗？活着活着就明白了。烦恼呢，也都会过去的。”
周承钰听得想笑，“你怎么好像已经活明白了似的。”
他也跟着嘿嘿笑起来，“说不定我天赋异禀呢。”
和应允聊天的时间度过得轻松愉快。
隔着玻璃墙，周承钰望向夜色中来往匆匆的行人，心中的堂皇无措被冲淡了许多。
是啊。夏至就要到了。
他们这个年纪，都在躁动的青春期里，偶然有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做些看似荒唐的事，也不算奇怪。
都会过去的。周承玦也是。
他没有必要这样如临大敌。
在星巴克聊完天，周承钰算好时间返程。
他还是跟平时晚自习下课差不多的时间到家，没有被家人发现端倪，但周承玦肯定是瞒不住的。
手机里塞满了微信消息和电话。周承钰知道他晚上肯定会过来，到家后跟往常一样洗漱回房间，还特意把窗户打开条缝隙。
晚上十点半，窗户被准时敲响。
周承钰从床上坐起来，等待几秒后，那边又没了动静。
怎么不进来。
他揉了下头发，不得不亲自走到窗边去查看情况，推开窗户时笑出声，“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周承玦手里拎了一大袋零食，大号购物袋被装得满满当当，一双眼睛忐忑地看着他。
从小两个人闹别扭，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周承玦先道歉。每次道歉的方式都是给他带吃的，不乐意收就硬往他床上枕头被子里塞，非得看着他吃了才算和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