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彤知道他下午跟周承玦出去玩，好奇地缠着他问看了什么电影，晚饭吃的什么。
哥哥说晚饭是火锅。她就趴在周承钰身上吸了一大口气，“哇，好香！”
回来到现在还没洗澡换衣服，他身上都是锅底牛油味。周承钰被逗笑，捏着她小小的丸子头说，“味道很好哦，下次带你一起去。”
“好！”
“听说小玦这次期中考试考得不错？”阮萍把女儿拎到身边来吃水果，“怪不得，最近他总是一大早就过来找你了。”
“老师让我给他补语文和英语。”周承钰说，“他英语还行，就是语文底子不好。不过现在肯学，进步特别快。”
他说这话时与有荣焉的语气，是真心为周承玦高兴。
周孜却说，“那是人家聪明，你羡慕也没有用。”
“……”
奶奶打瞌睡醒了，听见这话，当然是忍不住维护自家大孙子，“你说什么呢？肯定还是咱们小钰更聪明，那老师家访都说了，从小就是清华北大的料。”
周孜不屑，“只会死读书有什么用？将来上社会他就知道了……到时候混得不如周承玦，还得让人家帮忙扶持呢。”
周承钰没有说话。阮萍拿水果叉给他戳了块哈密瓜，递给他后轻拍他的背，“他们从小玩到大，感情这么好，不用说将来也会互相扶持的。”
更何况还有上一辈的交情在。当初两家一起买房，他们家首付掏完之后就没剩几个钱了，周远城还主动借了他们十万块钱装修，就为了能让两个孩子同时搬进新家。
周远城两口子离婚之后，跟教师家属院里的老邻居都不再来往，只跟他们家还时不时有联系。
“我听说，远城家那口子现在不在明海了，两个女人一起去广州做生意。”周孜嚼着水果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是不是正经生意啊。”
周云彤懵懂地眨着眼睛，一只手抱着娃娃，拿果盘里的草莓。
“当着孩子的面别乱说话。”阮萍瞪了他一眼，“都离婚了，她们想去哪里生活，做什么事业都是人家自己的事。”
“嗬？两个女人能成什么事。破坏别人家庭的贱女人，准没有好下场。”
周承钰听不下去，放下水果叉起身，“我先去洗澡了，明天还要上学。”
阮萍说，“去吧，早点睡。”
“天天一回家就钻在自己房间里，也不知道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
周承钰关上门，隔绝令人心烦的唠叨声，去拿换洗衣服。
他已经习惯了保持沉默，自从发现自己表现得再优秀都无法讨好父亲时，他就不再挣扎了。
谁也无法做到完美，尤其是在想挑毛病的人面前。
周承钰想，他有很多年没见过周承玦的妈妈了。
希望她做生意顺利，多关心关心周承玦。如果可以，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明海来。
作为家属院中年出柜第一人，她的事迹总是被翻来覆去的消遣批判。更难听的话周承钰也听过，还是从小就听。
每次听到他都会想，幸好周承玦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周孜特别看不惯这件事，每每说起的口气都像是女人要造反，无比鄙夷。
他知道父亲的话是不对的，也知道性别平等，性向平等的客观正确的理念。
但他听到那些话时年纪还小，不懂得分辨对错，就只是记住。重复的洗脑在他身体里烙下厚重的印记，长大之后再纠正就会很费功夫。
在听说夏宁追求岳慎时，他嘴上说得自然，好像觉得这很正常，并不需要在意。
可事实上，那平和的态度是令他自己都厌恶的伪装。他听到消息后，脑袋里浮现的第一念头还是排斥的。需要用理性去纠正，才能得出不应该歧视的结论。
性向平等对他而言，是一种思考后的正确观念，而不是坦然接受的自我本能。
连同他为人称道的良好教养和所谓温文尔雅的性格，都是后天习得的。他的本能是隐藏，是掩饰，是对着最亲密的朋友都说不出口的自惭形秽。
——即便他知道，那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可能心理不太正常。明明身边有能够倾诉的朋友，就算不告诉周承玦，也可以去找已经亮明性向的夏宁，他却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比起自己的真实性向，他更怕被朋友们发现的，是这充满怯懦羞耻和偏见的内心吧。
花洒中落下的温水仿佛有千斤重。周承钰冲干净头发，眼睛被不小心溅入的洗发水蜇得生疼。
因为客厅里发生的小插曲，回家时的好心情都随着脚底的泡沫一同流失了。
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想到明天要根据期中考试成绩重排座位，就给周承玦发了条微信询问。
周承玦这次考到了班级中游，做不成他同桌也能坐到他附近。他们俩人缘都不错，等明天去教室跟前后左右打声招呼，大家也会给面子，给周承玦空个位置出来。
消息发完，周承钰就去晾衣服吹头发。
等他忙完琐事回来再看手机，却发现周承玦还没有回他。
在干什么呢，这个时间肯定还没睡觉。也去洗澡了？
今天不想打消消乐，怕错过消息，周承钰就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朋友圈。
他平时自己不发朋友圈，也就很少看。这天晚上夏宁刚发了一条动态，刷新时正好出现在他主页最上面。
【学霸真的好难约啊呜呜呜】
一看就知道是在说谁。
周承钰没点赞也没评论，当个隐形人往下划了一会儿，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周承玦现在，会不会就在跟暗恋对象聊天？
周日晚上，不用上课也没有作业，难得的空闲。即使约不到见面，在微信上聊天也是发展感情的好机会。
难怪不回微信。
无形的压力让他呼吸困难。他翻身调整睡姿，眼睛也不舒服，把手机屏幕向下丢到一边。
也不知道周承玦跟喜欢的人都聊些什么。
其实周承玦条件很不错啊，一直也都有人追。不管喜欢上什么人，只要花些心思应该都是很容易追到的吧？
趁着休息日约出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周承钰生出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他当然很喜欢跟周承玦一起出去玩，也尊重朋友们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存在。可这么一想，白天那些轻松快乐的时间，好像都是从另一个女孩子那里偷来的。
好像本不该属于他。
越想越难受。周承钰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枕头蒙在脑袋上揉得一团糟，凌乱的发丝下一张苍白泛红的脸。
是周承玦自己说了今天有空的。他们今天也是跟以往一样，悠闲地吃吃喝喝，没说起过别的什么人。估计是提前给他腾好的时间，或者约别人没约到？
他没有做错什么吧。
他应该没有……吧。
各种可能性和合理的解释从脑海中闪过，却都无法给予他宽慰。
好烦。他都不想再跟周承玦出去玩了。
为什么周承玦有了喜欢的人，苦恼的却是他啊？
与其这样……那时候不应该问的。
真的还不如不问呢。
周承钰想，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他原本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周承玦。
周承玦原本是只属于他的。
【作者有话说】
白天:我对谈恋爱真的没有兴趣
晚上:他到底在跟别人聊什么东西
同一时间, 周承玦正在经历一次罕见的严肃的家庭会议。
他合理怀疑自家老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以前为了老婆从北方千里迢迢的移居到明海，现在人生第二春了, 又琢磨着陪人家移民去国外定居。
“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事。”他态度鲜明, “但是别带上我。我从小在这儿长大, 活得好好的，吃不惯国外的饭。”
“你是我亲儿子, 肯定要跟着我走啊。难道让我把你一个未成年遗弃在国内？那我还算是亲爹么。”
“算了吧你，从小也没少遗弃好么。现在跟我扯这些。”
“……”
周远城打算把他的户籍一起迁去新加坡, 在那边找学校重读高中。他一听就头大, “放过我吧，亲爹。你愿意移民就移民, 爱上哪上哪, 我都没意见。你自己高兴就行了, 别管我。”
这种事有什么好谈的, 压根没得商量。周承玦挂了电话, 心想他老婆还在这呢, 出什么国。他哪都不去。
虽然刚刚才被变相拒绝过，但周承钰依然就是他认定的老婆。
周承钰发的微信他挂了电话才看见, 立刻回复过去, 等了好久对面都没有再发回下文, 想来是已经睡了。
周承玦没多纠结，倒在床上复盘今天的约会, 琢磨自己坎坷的情路。
他这个人, 想干什么事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横竖周承钰就在他身边呢。比起别人他是占尽了先机, 就算现在谈不了, 也图一个来日方长，还能一点希望都没有？
只是暂时，他要吃一吃暗恋的苦头而已。只是暂时的。
不过周承玦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年纪，加上天生显眼包的个性，要憋住感情比憋尿还费劲。
他知道周承钰重视学习，是不愿意打扰心上人追求理想的，但既然喜欢上了，总忍不住什么都不做。
他想把这份心意传达出去。但怎么才能让周承钰接收到，同时又不知道是他呢？
周承玦认真思考。
别人喜欢周承钰，都给写情书。他也要写。
周承钰收过那么多情书，再多他一封也不会觉得奇怪。他只要改变自己的笔迹，别被发现就行了。
“怎么开头呢……”周承玦躺在床上打草稿。心念一动，思路就像洪水开闸，有太多的话想都想不到头。
不能当面说的话，写在纸上会变得更容易传达。情书还真是个好东西。
他本来只打算睡前想个大概框架，明天起来写的。可构思情书的过程里，他不可避免地把对周承钰的感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越想心越滚烫。
睡不着。根本睡不了一点。
半夜十二点半，周承玦索性爬起来，抽一张草稿纸开始动笔。写了两句感觉纸不好看，配不上周承钰，再写两句又感觉字不好，让周承钰看到一眼就知道是他。
他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要送给生平第一次喜欢的人。怎么能不做到最好呢。
想来想去，还是先打完草稿再说。他奋笔疾书，心里话滔滔不绝地往纸上撒，忙活到半夜才趴在桌上睡着了。
隔天早晨，他们一起坐地铁去上学。他困得脑袋往下掉，很矜持地靠在周承钰肩头眯了一会儿，都没敢睡太死，怕满脑子的情话会不受控制，从嘴巴里跑出来。
“你昨天熬夜了？”周承钰往旁边倾了一下身体，好像不太想让他靠，可又心软，没法儿真的不管他。最终也没挪走，只能任由他枕着肩膀，“晚上都在干嘛啊。”
“我写……学习啊。”他下意识地回答，差点说漏了，人一下精神起来，坐直了狠掐自己虎口，“无聊就刷了几道题，没看时间。”
无聊时居然主动学习，甚至还学到忘记时间……
撒谎也不找点符合人设的靠谱理由么。
周承钰心如明镜，却没有戳穿，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你想好要坐哪里了么。”
他昨晚心烦过后直接睡觉了，没再拿起手机，今天早上才看到周承玦的微信。
“嗯，待会儿去班里我再问几个人。”周承玦说，“放心吧，以后不会再让你跑那么远给我讲题了。”
像周承钰这种学霸，说的“没考好”跟他们普通人的没考好不是一个概念。
就算语文成绩比往常略低了一些，他的总分还是平平无奇地考到了班级第一，阶段第二。
周承钰点了点头，“那我还坐原来的位置。”
他的座位并不是班里视野最佳的，只是坐习惯了，前后左右也有考二三十名的同学。
周承玦这次就考了第三十名。
轮到他走进教室时，周承钰后排的桌子已经坐满了，只剩前排还有一个位置。
他不想坐周承钰前面，这样每一次注视都必须回头，太刻意。而且他也不习惯。他喜欢的是只要一抬头，就能时时刻刻看到周承钰的身影。
他选了周承钰后面一排斜右方的桌子，隔着条过道。但他手长脚长的，只要半个身子伸出去，就能够着周承钰的桌子。
这个位置在教室中间。分班之后他就一直都稳定地待在最后一排摸鱼，忽然主动往前坐，着实是有种从良的感觉。
班主任一脸欣慰，又重新点名表扬了他。
周承玦在全班捧场的掌声中起立又坐下，一脸的宠辱不惊。
从良的第一天，他在心里继续琢磨写给周承钰的情书。
这可不是小事。学校里的时间也得利用起来，但他不能往纸上写，新同桌万一瞄见了，嘴不严泄露出去就全完蛋。
他只能用脑子修改，等到身边没人的时候再编辑到文档里，精心打磨了一周，改了二十多版。
里面没有他常用的口癖，也没有透露出个人信息，确保不会泄露身份之后，他才在外面的打印店打出来，夹在英语作业里带进学校。
学校之外，周承钰除了自己走就几乎都是跟他一起，如果做什么手脚，推算时间很容易发现是他。校内就不一样了，班里班外，同学的同学，谁都有可能。
他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情书不引人注意地放进周承钰书包里。
下午最后一节课，周承钰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他是英语课代表，来办公室也是常事，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敲门，“黄老师，您找我。”
“进来吧。”
他本以为老师是要布置作业。却不料黄琪从抽屉里拿出对折过的一叠纸，放在办公桌上，笑着说，“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周承钰打眼一看，心里窘了一下。毕竟经验丰富，他认出那应该是封情书。
“是这次作业里发现的。”黄琪打趣道，“大概是紧张匆忙，都夹进周承玦的作业里了。”
这份情书一共三页，还没来得及装进精致的信封。最外面一页是大片空白的，只中间用印刷体打印了一行“周承钰同学 收”，颇有仪式感地裹着里面的两页信纸。
由此黄琪才想当然地认为，这位暗恋周承钰的同学在紧张之下，把情书夹进了名字相似的周承玦的英语作业里。
上一节是体育课，周承钰没去上，趁着空闲刚把作业搬来。她正好也有空，就打开批了几本，没想到发现这个，“我只看到是给你的，里面内容没看。你拿回去吧。老师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孩子，能处理好这样的事，就不告诉你们班主任了。”
“是……谢谢老师。”
周承钰哭笑不得，握着这份另类的情书走出了办公室。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他没急着回班里，走出办公楼找了个小花坛坐下，在人工湖边看这份情书。
更好笑的是，这份情书居然全篇都是电子版打印出来的，为了隐藏笔迹煞费苦心。
周承钰展开信纸，满眼都是标准宋体。不像情书，倒像拿了份学习资料。
因为字数多，又要努力装进两页纸里，所以字号调得有点小。他不自觉地看得更认真。
“周承钰同学，你好！
“首先，请你原谅我行动迟缓。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早就该写情书给你……不过我还会继续给你写很多的！我会把以前该写的都补回来。你可以给它们编号。”
好奇怪的开头。
周承钰莞尔，又正反面寻找了一遍，确认没有落款署名，才继续看下去。
“我想用一些高级的词语形容你，那种可爱的，漂亮的，配得上你的。可是我翻了好多遍词典，怎么都找不到满意的。
“词典里没有词句够用来形容你。所以我想，如果我的语文再厉害点就好了，我想为你创造一些新的词语。可能没那么高级，但是它们为你而生。和我的心一样，只属于你。
“周承钰，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明，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喜欢你，跟别人喜欢你是不一样的。
“每一次你眼睛看到我的时候，我就想冲你笑。你看别人，我就想生气。
“如果你眼里一直都只有我就好了。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好了。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这样想很多遍。
“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时，也是睡觉之前。这样至少你看信的时候，脑袋里面想到的都是我。我们同时想一件事，说不定会在梦里见面呢。
“可以让我梦到你吗？那样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
旁边就是操场，还有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跑步的口号声，解散时吹响的哨声，还有打球和围观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不断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