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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须归(麻辣烫多醋)


童儿早就吓破了胆,指着满殿的丹炉哭着道,“就……就在其中一个里面。”
花蒺花藜见殿中丹炉如此之多,且个个蒸汽滚滚,都已烧起大火,“到底哪一个?”
“不……不知。”
确定童儿是当真不知,时间紧急,二人无法,只得弄晕了道童,上前挨个验看。
司空盏迈步走向雍华宫时,并没提醒两个鬼奴,开炉已经超过一刻钟,他觉得那个自讨苦吃的瞎子八成已经死了,炉内的蒸汽或能使药物以最快的速度渗入他躯体内,但前提是他有身铜皮铁骨能受得了。
“三哥。”
“三哥哥。”
”走开,你们这些坏蛋,不许欺负他!”
“三哥哥,我不怨你,你好生养病,莫要多想,待你养好了病,我还来同你玩耍。”
“三哥哥,我跌了跟头,好疼啊。”
“三哥哥,我爬上来了,你不要担心,东湖的水好冷,你下次别来这里玩了。”
“裴景熙,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我的事,一件也不要你管!”
“三哥哥,你喜欢吗,我明天还给你买。”
“在你心里,我跟旁人也没什么两样,我不来了,我再也不来了!”
“我很想你。”
“你在这儿,真好。”
“我有心上人了。”
“你若不想我妄谈生死,就该为我长命百岁。”
“我想你陪我一辈子,你答应吗。”
“母亲有命,明日我便搬到中院去,往后不好再见面了。”
“他是待我很好,可这世上还能缺了待我好的人吗?”
“殿下,从头到尾,我可曾承诺过你一字半句?”
“今日你不见我,下次见面便形同陌路。”
“再好不过。”
“往日种种也一笔勾销。”
“求之不得。”
“那我走了。”
花蒺花藜急得满头大汗,这里没个丹炉都重达千斤,非得他二人合力才能打开,方才当真不该因一时愤懑,当场就把那老道杀了。
正当二人又急又怕之时,花蒺忽听一声清脆的鸣响,好似玉璧敲击在青铜炉壁上发出的响声。
“大哥,怎么了?”
花蒺朝弟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他竖起耳朵,果然又听道一声,他循着声响走过去,确定了声音来源,突然拔腿奔向东南角的第三个丹炉,“快!花藜,公子在这里!”
裴景熙在强烈的窒息感中,早就知道有人来了,但药物正在起作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功亏一篑的,直到炉壁越来越热,药汤越来越烫,丹炉内稀薄的空气已经将他逼近死亡,直到他一遍一遍把自己丢掉的那些记忆全部都找回来,这才摸出藏在身上的半块玉玦敲响炉壁,提示他二人。
幸好,他没真信了那些骗人的谎话,过往不足道。
幸好,还有机会解释临终之际说过的那些违心话语。
幸好,他的心上人在很久以前就许诺了他一辈子。
花藜抢先踢开了炉底的柴火,跟兄长一道启开丹炉,望见炉中的景象,顿时双眼怒睁,吓得面无人色,“公子!”
萍水相逢,慕容胤从来没问过欧阳铎的立场,当日两人离开海岛,登岸以后,那人不仅吩咐暗卫杀光了同行的海盗,还命人将他五花大绑要献给陈王。
此举倒是正合他心意,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趁机吸引住宫内那些高手,好叫花蒺花藜伺机救人。
然而,就在同一天,韩峥率领八万大军如同神兵天降围了陈都,打着靖南王的旗号,走得正是他当初在南陈富户家中乞食的那条路,他这才明白原来从那时起,那人就已在筹谋今日的这盘大棋。
燕军借渡江之战虚晃一枪,扰乱了陈国重要的军事部署,为韩峥轻装南下做了最好的掩护。
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小小的意外,季老一封书信向孩儿报去平安,南陈水师将领季楼当晚便挟持主将率众降了燕国,原本这虚晃一枪反而彻底打响了渡江之战,涂山氏在金宁狠狠放了一把水,韩峥的人马才能来得这么快,虎头岭那几个没来得及杀掉的俘虏竟成了与陈都谢氏谈判的重要筹码,当然,还有欧阳铎。
陈都一战,慕容胤在欧阳氏一门身上看到了南朝的风骨,欧阳铎说,踏进雍华宫之前,他是真的预备要将他献给陈王,但偏偏陈王因为一个寒族信口胡诹的一句话,便当着众臣的面,要拿他欧阳家满门,这样的庸君留他做甚,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燕军入城时,他说守土为家是南陈士族义不容辞的责任,你想兵不血刃拿下陈都,想都别想,于是一转脸又成了南朝坚定的捍卫者。
慕容胤背着裴景熙踏着一地鲜血从大开的正门走出陈王宫,走进烟雨江南里血色弥漫的街市,背上的人在陈宫里丢了半条命,身上大片大片的烫伤看得他心惊胆寒,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前生他引以为豪的那些功绩,根本算不上功绩,因为每一桩功绩的背后,都是眼前这般血雨腥风。
“六儿。”
“你醒了,身上还疼得厉害么?”
“我叫你六儿,你不生气了。”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
“我们小的时候常常吵闹,有一回闹得十分厉害,你端着气,许久不肯来看我,等你再来时,却发现我养了一条小狗,取名叫做六儿,你说故意辱你,气得又哭又闹,自那以后,我再没叫过你六儿。”
慕容胤怔住,“你……”
“高不高兴,你的三哥他回来了。”
他张张口,没能说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有两行热泪染花了本就血色驳杂的面容。
慕容詹端坐在大营之中,望着前方传回的军报,在手下一众将领面前勃然大怒,“老七他疯了吗!”
“王爷莫要动怒,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慕容詹当然知道面前的是群乌合之众,这群乌合之众奈何不了他的精锐之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乱他的计划,延误大军行进。
顾斐也觉得七皇子疯了,从他勒死生母,毒死幼弟,将亲舅舅五马分尸的那一刻起,他就疯了,这疯子带着一群同样没有约束的乱军,抢劫州府,杀人越货,却绕过了燕都跟渤海王的勤王之师撞在了一起。
他从京中带出的死士在劫营之时损失了一批,刺杀严沣时损失了一批,两军交战之中保护七皇子又损失了一批,如今已剩寥寥。
阴惨惨的风在树林上空回旋,本该有月的夜晚,云中却不见丝毫亮光。
慕容臻踢了一脚歪在身旁半死不活的暗卫,“你去,把慕容詹给杀了。”
顾斐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不知所措的手下轻轻摇了摇头。
没得到回音,慕容臻恼了,“杀个人都办不到,要你们真没用。”
顾斐沉默不应,对方骂了一嗓子,扭过身去又自顾自磨起手里的刀。
慕容誉终于尝到了寝食难安的滋味儿,他得到消息陈都已被打下来了,慕容家老祖宗都没做成的事情,叫他六弟做成了,并且父皇已经下旨召他回来。
“姨丈,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殿下放心,我已从黔中调了一批高手,不日便会抵达陈都。”
“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皇帝已经很久没看过奏章,因为奏章没别的,不是七儿又抢了哪个州府,就是又杀了多少官员,这个孩子叫他宠坏了,宠得不知轻重,无法无天,就是造反也不是他这个造法儿,可每到这时,皇帝又禁不住想,这孩子这般不留后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愿意往下想了,有这样一个荒淫的母亲,七儿真是他的孩子么?一想到他将旁人的孩子捧在手心里疼爱了这么多年,他就满怀羞耻,感到怒火中烧。
陈都一战,改变了南征所有的战略部署,众将领达成一致意见,陈都既然到手,绝没有放弃的道理,况且来尔复去也显得燕人怯懦,故而下一步将沿陈都至江岸一线,向东西两面开辟战场。
只不过这已同慕容胤没有什么关系了,中原变乱非同小可,北方强敌更是狼子野心,总不能真叫人说,燕人南侵是因为北方大兵压境,失地千里,实在待不下去了,父皇卧病久不见好,近日又下旨召他回去。
临走前他找到郑亳,给了他一张囊括天下的舆图,望老先生能早日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用未尽的才华设计出更多像白渠一样利国利民的伟大工程。
为了欧阳羡,他亲自跑了一趟贺家,替他与贺岚说成了二人的亲事,虽没得到贺家兄长什么好脸,所幸长辈还算深明大义,倒不是他同那酒鬼有什么交情,好歹今世不曾夺他所爱,只希望来日莫要再出一个南越王来给他制造麻烦。
陈都乱了一遭,留景轩的客人不似往日那样多。
二楼临街的雅间内,楚易之提着一壶酒,一手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寂寥的夜,“你家王爷跟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冲动得像个毛孩子。”
对座的人微微一笑,“好玩吗?”
楚易之失笑,“说得堂堂靖南王像玩具一样。”
“他生起气来特别有意思,有时候绷着脸不理人,有时候话很多非要跟你论个是非对错,有时候还委屈得哭鼻子,会说一些任性的话,过不多久气消了又会跑回来别扭地跟你赔礼。”
楚易之想想那副场景,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这分明就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
裴景熙说的确是小时候的事情,他曾经忘记的,那些珍贵无比的点点滴滴,想起这些以后,他才终于知晓,哪怕什么也记不得了,自己依然在竭尽所能地对他好,可为什么那人仍旧不快活。
因为那好是出于好奇,出于亏欠,出于想得到对方更多的关注与回报,或许可以称之为喜欢,但并不是爱。
那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傲气,从小打大都是这样傲气——若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那我便什么也不要了,绝不自降身价,绝不委屈求全。
裴景熙将思绪拉回,抬头面向对座的人,“打算什么时候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我明日便动身回燕都,你与我一道回去。”
楚易之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我去燕都干什么?”
裴公子叹息,“哎呀,他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居然还没跟你说?”他说着拿出一卷任命文书,“你自己看吧。”
楚易之展开文卷,先是难以置信,待领会了对方的好意,又禁不住苦笑摇头,他拿出身上的玉符,“这个东西留在我身边也没有用处,还给我惹来许多麻烦,给你们吧。”
“楚公子以为,王爷煞费苦心,是为了你手中的令符?”
楚易之没说话,他只是不知道除了这块令牌,自己对旁人还能有什么价值。
裴景熙轻叹一声,“若我转述,你恐怕不信,不如叫他亲口说给你听,还请楚公子暂避一时。”他说着转向门外,“茂竹,去叫王爷上来。”
“是,主子!”
楚易之不明所以,“王爷……也来了?”
慕容胤被茂竹带进雅间,房内只有裴景熙一人独坐,对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两样东西,一份他向朝廷请赐的任命文书,还有一块飞鱼形状的玉符。
“楚公子不肯接受?”
“嗯,说王爷的好意他不能接受,这番心意他领了,还将这鲲玉令赠你。”
慕容胤觉得一定是他自己的意思没表达清楚,否则以裴景熙的辩才要说服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更何况这人还同楚易之交情匪浅,他在几前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在对方面前一屁股坐下了,“我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王爷,你就不要不识好歹了,人人都想要这东西,况且燕军不习水战又缺少战船,急需最好的工匠来制造大船,此物留在楚公子手里给他招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他既有这番好意,你直管领受。”
慕容胤急了,“我领受什么呀?一块石头我拿在手里,就有人有船,就□□了?我是看他那个德行……我真是……”
楚易之在屏风后变了脸,合着骂他来了?
裴景熙忍笑,“南陈第一美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慕容胤拧紧眉头,伸手把玉符推远了,“他若执意不受,你将东西还给他便是,免得叫人家以为我贪图他的宝贝。”
“不是贪图宝贝,你这样煞费苦心,难道是贪图人家的……美色?”
慕容胤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挪了个位置,坐到对方身旁,抓住面前人的手,“你说你都想起来了,我原以为你知道,便没同你细说,楚公子身世可怜,他虽在江南长大,可这里留给他的记忆总归是苦多乐少,我希望他去燕都,并不是要他替我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他还年轻,换一种生活重新开始,对他来说会不会更好,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又有怎样的过去,他想施展抱负,便施展抱负,想过安稳的生活,就在船政司画画图纸,摆弄摆弄模型,一辈子踏踏实实,无忧无虑。”
裴景熙当然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却没有想到这好意是如此的温柔体贴,“真的半点也不图他什么?”
“都告诉你了,还问,那你说我图什么?”
裴公子话里有话,“你这毛病要改一改了,事事都为旁人打算得这么好,可旁人并不一定领情。”

翌日,雨霁初晴,早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车马起行之时,车队旁边的巷子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裴景熙听见茂竹低声说了几个字,笑而不语,早有预料。
慕容胤倒是吃了一惊,半天才认出来人,“楚公子?”
他换下了那身病怏怏的素衣,簪起了肩上有气无力的长发,式样简单的青绸衣更衬得他气质洒脱,容貌美丽,有一丝赧然藏在来人明快的笑容里,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迈上前来的脚步还带着一些局促不安。
楚易之被人瞧得好不自在,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王爷见到我这么吃惊吗?裴公子没告诉你,是他邀请我去燕都做客。”
裴景熙走上前来,适时化解两人的尴尬,“有楚公子一路同行,路上当不寂寞。”
青年拍了拍自己的小包袱,“燕国冬天是不是很冷,我可没带多少衣服。”
裴景熙失笑,“到了燕都,我第一时间为楚公子置办冬衣。”
“那……多谢了。”
慕容胤见两人聊得开心,心里也觉安慰,他望见韩峥过来,连忙迎上去,“欧阳铎父子还没有消息?”
“能搜的地方都已经搜过了,他两父子怕是已随家将逃出陈都,藏进山林里了。”
慕容胤沉默片刻,“罢了,照顾好他们的家眷,其他的听陈大将军安排吧。”
“是。”韩峥望着即将起行的车驾,“来日希望还能与王爷并肩作战。”
慕容胤苦笑,“我倒希望早日四海承平。”
韩峥想了想,难得正经,“也是。”
“那好,我们就先启程了。”他想起什么,突然开口问道,“你上次说,金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蜀人?”
韩峥点头,“没错,他们应当是陈王请来协防的西蜀军兵,事后已赶回蜀中了。”
慕容胤闻说,也不再多问,总归是他欠了一份人情。
楚易之遣散了奴婢,也没带半文银钱,穿得是昨天新做的衣裳,马上就要离开噩梦一般的江南,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过不受人欺辱,不被人鄙贱,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新的生活。
慕容胤回到车前,“三哥,时辰不早了,你跟楚公子就出发吧。”
楚易之愣住,“王爷不同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办完就会回去,我们燕都再见。”
距离顾斐的最后一封来信又已经过去许久,上一封信的内容还是七儿不肯听从规劝,不愿返回燕都向父皇解释情由,他实在不放心这疯小子,必须先找到七儿。
楚易之面带犹豫,有些话原本是准备在路上说的,可这人又不同他们一起走,他朝前迈了半步,抬头正色,“我自小被罚为官奴,身份低微,没有什么见识,也帮不上王爷什么忙,难得王爷不弃,我已向家中叔伯去信,请他们出山襄助王爷,若长辈肯来,他们都是陈国最好的匠人,王爷可酌情留用。”
慕容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只干巴巴说了一声,“多谢。”
“好了,那我先同裴公子去燕都转转,去看看北面的风光。”
慕容胤含笑点头,他看向身边人,“三哥,我先扶你上车。”
裴景熙未及应声,路中央打闹的小男孩突然嬉笑着撞到跟前,他本能地伸手去扶,男孩却一把推开他,茂竹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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