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街旁本就仅有零星几点的烟火铺子此时已经撤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小贩,在收拾着他那几乎已经销售一空的小摊。
说时迟那时快,张佳乐松开牵着孙哲平的手,一溜烟蹿到小贩身边,不由分说拉住了小贩的袖子,也不知如何一番交涉,最后擎着一个小盒子得意洋洋地向等在路灯下的孙哲平走来。
孙哲平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张佳乐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要干什么?”
“不是你说要放烟花的吗,最后一盒,我抢来啦。”张佳乐得意地在孙哲平面前晃了晃手上的盒子,低头迫不及待地拆开,表情却在一瞬间沮丧了下来:“什么呀,只有两根焰火棒?”
孙哲平轻笑,从盒子里抽出一根:“你一根我一根,分得很公平啊。”
张佳乐扁了扁嘴:“可是说好了要给你放烟花的。”
“放过就算数的。”孙哲平捻了捻手中焰火棒的引线,“一起放估计火花能更大点吧。”
掏出烟花小贩附赠的打火机,张佳乐将自己的那一根焰火棒靠到了孙哲平的旁边,突然抬头,含笑瞪了他一眼:“比比谁耐久呀?”
头顶的路灯洒下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在张佳乐的头发上泛出一环浅淡的光晕来。发丝间隐约露出的耳尖,不知是兴奋亦或是这略微清冷的天气使然,仿佛打上了一层薄胭,如同丝丝缕缕的红线,将他的呼吸一点一点缠绕起来,再将他的心也一同捆绑。
孙哲平大笑,突然伸手,将张佳乐揽进了自己怀里用力揉了又揉:“你点火。”
张佳乐挑衅般向他皱了皱鼻子,“嚓”地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就在他的指尖随风跳跃了起来。
“新年快乐。”
人们数着秒针迎来了十二点。周围的爆竹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地上一簇簇火树银花就地喷薄而出,漆黑的夜空中也一朵接一朵地炸开了纷繁富丽的花朵。
人们纷纷仰着头,惊叹着这缭乱盛开的万紫千红,四下里互相恭贺着乍到的新春。
所以并没有谁注意到,在街角最外的那盏路灯之下,有两束焰火棒“咝咝”地燃烧着,明亮的火花如星屑般四下飞溅,映亮了一对紧紧拥抱着的少年人的脸。
第五十九章
几家欢喜不论,第八赛季的季后赛如火如荼地如期进行。在某些战队大放异彩夺人眼目的同时,却也有黯然离场的。
爆了大冷门、积分垫底而沦落至降级、注定要在第九赛季挑战赛从头再来的嘉世算一家,有着两个全明星角色却与季后赛无缘的呼啸战队则算是另一家。
在年初全明星周末中败给了唐昊的林敬言,在源源不断的冷嘲热讽之中,终于也决定离开呼啸。
然而,他并未退役,而是同样转会来到了霸图。
才到霸图不久的张佳乐刚从网站上看到了夏季转会窗的消息,后脚便听见了训练室大门打开的声音。
“这是林敬言,以后也是我们的一员了,大家欢迎一下。”
与当初介绍自己时如出一辙的话语从韩文清口中说出来,却让人听不出半分的敷衍与客套。张佳乐将头埋在屏幕后面,随着训练室中的众人一同礼貌性地鼓掌,一双眼睛却偷偷探向站在门边微微笑着点头的林敬言。
他与林敬言,也算是老对手。这个与他同一年出道的老将,一开始虽没有他和孙哲平那般一鸣惊人,但却也凭借着自己不懈的努力,一步一步攀登至“第一流氓”的高峰。
而今“第一流氓”之号易主,那夺了他冕上光辉、逼着这老将离开的人,竟是百花的新秀唐昊。
比起几乎可以算是被老东家扫地出门的林敬言,张佳乐觉得自己的处境倒更好一些。
尽管外界骂声争议不断,但当他打开微博,却依旧能看到百花的死忠支持者与好事者们的骂战;能收到无数条粉丝的私信,泣血般倾诉着他们对他的爱和挽留。
从此愧疚更甚。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翻来覆去地想着,他是否应该重回百花,回到那群热切地仰望着他的人的目光下,只压得他一夜夜胸口窒闷、抓心挠肝。
张佳乐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林敬言看到他,显然吃了一惊:“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张佳乐打趣道:“你也不晚,毕竟人高腿长步子大。”
两位同期选手相视一笑,就中多少无奈多少酸楚却只有他二人自己知道。
不远处的张新杰推了推眼镜,适时打破了二人的伤春悲秋:“你们等会儿需不需要出去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超市的位置我已经共享给你们的手机了。”
林敬言低头掏出手机,尴尬道:“及时雨啊。我这次来得急,连内裤都没带几条。”
肩并肩推着车走在超市里,张佳乐和林敬言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所需的东西放进手推车。
路过冲饮品区时,张佳乐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敬言顺着张佳乐的视线望去,仔仔细细地逡巡了一圈,方才发现摆在几款大品牌产品逼仄夹缝中的两罐蜂蜜。
百花牌蜂蜜。
不起眼的商标与外包装,林敬言甚至怀疑怎么可能有人只凭一眼便能将这两罐蜂蜜从满柜子琳琅满目的各品牌蜂蜜中找出来。
可张佳乐分明做到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当中,连购物车的扶手从手中滑脱亦浑然不觉。林敬言叹了口气,正要叫他,身后却有路人大声叫嚷起来:“让让,别挡道好吗?”
张佳乐低低说了句“抱歉”,推着购物车便向一旁让去。可他手上力道不稳,车头顺着他手腕用力的方向,一头向货架撞去,幸而有林敬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车,才算没有撞落一架子瓶瓶罐罐。
明知早已结束,他本也自以为控制得宜,可在看到那熟悉的两个字时,张佳乐依旧像是被楔在了原地般动弹不得。
脑内在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从那老旧小楼下午从窗缝间撒进屋子的阳光、玻璃杯中上下浮动的金银花茶、爬满院落外墙的凌霄花与常青藤、到春节时候在漫天烟火下一点点燃尽的焰火棒、空阔无人的大街上两个人紧紧相握的手和聒噪不休一片欢腾的训练室……一幕一幕,那样多而快、带着逼人的明朗与清晰略过眼前,他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回过神来,向林敬言笑了笑:“失陪一下。”
看着张佳乐一脸茫然,林敬言本想想安慰他些什么,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佳乐漫无目的游荡在超市里,不知为何却想起了第四赛季那年的春节。
那年的除夕夜他与孙哲平放完了手中的焰火棒,又在楼下的路灯旁伫立许久,一直等到漫天的花火星屑都纷纷扬扬洒落至人间而消失无迹,方意犹未尽地上了楼。
那时张爸爸张妈妈尚没有回家,屋里没开灯,二人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在静悄悄的屋里听着却是别一番暧昧。
他的指尖被孙哲平轻轻握着,二人的沉默中,皮肤间的接触便放大了无数倍,酥酥麻麻地一直痒进他的心脏。
黑暗中,猝不及防地,他被吻了。
起先只是试探一般的轻轻触碰,到了后来,竟如狂风骤雨般激烈了起来。热烈而深浓的情感从交缠着的唇舌间来回传递着,在这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的掩护下,连窗外零星响着的鞭炮声都似乎不再能搅入二人之间。
衣料摩擦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紧接着,布料坠地发出的细小声响被仓促杂乱的脚步声所掩盖。不知是谁将谁一路牵绊着带到了房间,等二人回过神来,却已是气喘吁吁地相拥于床上了。
“可以么?”孙哲平从张佳乐身上微微撑起上半身:“伯父伯母什么时候回来?”
滚烫的鼻息喷在张佳乐的耳廓,勾得他一阵心痒难耐,不由得轻喘着伸手勾住孙哲平的双肩:“往年他们麻将能打一个通宵。”在夜色中,张佳乐的眼更像极了两潭幽泉,荡漾着能将孙哲平一颗心尽数融化的波浪。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张佳乐伸手扣住孙哲平的后脑,猛地将他拉向了自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亲吻。
正此时,房间的灯却亮了起来。
张佳乐慌忙推开孙哲平从床上坐了起来,却看见,他的母亲,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站在他房间的门口。
“你们在干什么?”
尽管眼中满是张佳乐所惧怕的失望、愤怒和不敢相信,但张妈妈的语气竟异常镇定。
张佳乐双眼不敢离开母亲一分一毫,张了张嘴,喉咙中却只发出“咯咯”的声响。
还是孙哲平先动作了起来。
他从张佳乐的床上爬了下来,穿好鞋,向张妈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我喜欢张佳乐。”
这是张佳乐第一次听见孙哲平明明白白地说出“喜欢”这句话。
但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张妈妈一眼未瞥在一旁仍旧没有直起身子的孙哲平,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张佳乐。慢慢地,其中竟满是水汽萦绕。
“你说。”她强自镇定着语气,却终于还是在尾音里透出了一丝哽咽:“我不要听他废话,我要听你亲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