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佳乐自认为在目光中带了十二万分的愤怒,但在孙哲平看来,他那一双湿漉漉的眼却着实惹人怜爱。他歪嘴一笑:“没好好体验下是么?”
说罢,他不等张佳乐做出反应,一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又一次重重地吻了上去。
无视了张佳乐发出的用以抗议的哼哼声和不断乱动着的手脚,孙哲平闭着眼睛,认真而用力地吻着眼前的人。直到张佳乐被吻得气喘吁吁,迷蒙之中张着一双眼,过了许久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将战场转移到了他自己的床上。
他倒在柔软的被褥枕头上,孙哲平两只手撑在他的身侧,正含笑俯视着他。
眼见孙哲平的脸凑得越来越近,张佳乐颤悠悠闭上了眼,却听孙哲平扑哧一笑,只将双唇轻轻在他唇角印了一下,凑近了他的耳朵:“想什么呢?明天还要赶飞机,快睡觉。”
尽管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出鲜血,张佳乐仍不敢睁开眼。
只生怕这是一个梦。
不过若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那也足够了。
第五十二章
清晨七点。
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尽管大概没人会看,但屏幕上“10:30赶飞机去Q市”一行小字依旧活泼泼地随着背光灯一起亮了起来。
张佳乐闭着眼睛摸到手机关了闹铃,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地,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才几天没有剃,下巴上的胡茬便又冒出了两三点泛青的头。额前刘海略长长了些,遮住了半边眼睛。但露出的那只眼里,却早已退去了他少年时所充满的、狂热与欢欣交织的、无畏的光芒。
镜子里的,已不再是五年前那张尚带着稚嫩懵懂的脸。
他低下眼,顺手摸起牙杯中的牙膏,在牙刷上挤出一截,嗅着留兰薄荷的清凉气味,不免又恍了神。
从那之后,他已经多久没有换过牙膏的味道了?
因为前夜的雨,空气中的尘埃被洗涤一净。天色澄明清朗,而B市难得见到的清澈阳光,也就这样随着窗外的新鲜空气一同涌入房间,叫醒了尚窝在被褥中妄图赖床的张佳乐。
他睁开眼,被灿烂的阳光蛰得微微眯了眯眼,懒懒地在被窝中蹭了蹭,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段画面。
轻如羽毛的倾诉,深沉缠绵的亲吻,酥软发麻的心脏,甜腻麻痹的大脑……
昨夜所发生的一幕一幕,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将它的每一丝细节炫耀一般展现在张佳乐眼前。嘴唇上仿佛还停留着那柔软温暖而有力的触感,致使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手到半空中却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呢?你快点,咱们还十五分钟要下去集合了。”孙哲平叼着牙刷从卫生间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吐字含混,间或喷出几点白色的牙膏泡沫。
但他脸色分明如常。
张佳乐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不希望放过他脸上所能够表明那猝然而至的两个吻不是他的一场美梦的一点点迹象。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一切大概真的,只是他的一场美梦。
卫生间里传来漱口的声音,哗啦哗啦。
明明他还坐在床上。
可又是从哪里来的冰冷的水,将他从头到脚全部淋湿,冻得他只想将自己用被褥环绕起来,蜷成一团。
他胡乱耙了两把头发,套上团成一团的T恤,侧身绕开了正在收拾洗漱用品的孙哲平,走进卫生间,低头拿起了牙刷。
薄荷柠檬味的牙膏,清凉中泛着一丝丝的苦,顺着他的舌尖,一路哽到嗓子尖。
“还没好?”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孙哲平在房间里抬高了嗓门:“我把你东西一起整理掉了?”
张佳乐连忙吐掉一口泡沫:“谢谢。”
他对着镜子,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拍了拍脸颊。
人生那么短,要做的事还有那么多,他没有时间再去颓丧些什么。
“张佳乐!振作起来!”他握住拳头,与镜子里的人轻轻碰了碰,一扭头却见孙哲平手上提着两个旅行袋,斜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兴味盎然地看着他。
“很有兴致啊。”孙哲平一脸促狭,“嘴角还有牙膏沫。”
张佳乐下意识地伸手去擦,下一刻,却被人托着下巴抬起了脸。
一个吻轻轻啄在了他的嘴角。
“你……”张佳乐瞪大了眼,话未出口,又被一记深吻堵了回去。
血管中那早已退却的热潮在一刹那重新沸腾起来。他与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以致于他眼前是一片朦胧,双耳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被一阵闷闷的嗡嗡声环绕得无法思考。
终于,孙哲平松开了他。
“这是奖励。”孙哲平意犹未尽般遗憾地耸了耸肩,将另一只手中旅行袋邀功一般向张佳乐晃了晃,戏谑笑道:“光说谢谢多没劲。”
看着当机在原地的、绯红从脖颈一直蔓延上耳朵尖的张佳乐,孙哲平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头顶摸了又摸。
是不是再加把劲,眼前的这个人就能喷出蒸汽来?
凑近了张佳乐的耳朵,孙哲平坏心眼地朝着他本就几近熟透了的薄薄耳廓上吹了一口气:“换个牙膏,我不太喜欢那柠檬味儿。”
张佳乐下意识地点点头,突然似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一把将孙哲平推出了卫生间。
一切事情仿佛都变得不一样了。
但却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因为若是细究起来,现在的一切,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还是熟悉的夏休期,熟悉的阳光,躺在熟悉的小楼的熟悉的房间那熟悉的床上,睁开眼睛,看见的还是那泛着潮黄水渍的天花板。
较B市柔和许多的阳光落在张佳乐的眼里,将他一双瞳仁折射成了两块蜜金色的琥珀,他却也不伸手去挡,反倒迎着阳光的方向,笑了起来。
一年之前,他还抱着他被窗台磕疼的后脑,窝在床上不知所措;
而如今,他却已经能够理所应当地期待着一个人的脚步声。
仿佛是响应着他的期待一般,熟悉的脚步声和着熟悉的木地板的呻吟声一同从走廊由远及近地传了进来。
孙哲平推开门,看着躺平在床上,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张佳乐,高高抬起下巴,咧开了嘴:“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张佳乐眨眨眼:“听你喜欢说的。”
孙哲平一屁股坐到了张佳乐的床上,向后一倒,枕在了张佳乐的肚子上:“工资发啦。”
“又发?”张佳乐用力鼓起肚子,再突然撒气,一上一下地顶着孙哲平的脑袋玩:“这不几个月前才……”
“咱们虽然不是冠军,但这次比赛好歹把公众对百花的关注度提高了几个层次,赞助商当然就多了。赞助商一多,可不就得涨工资么。”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张佳乐的肚子,“所以,战队建立青训营和搬俱乐部的事情也提上日程咯。”
“我是无所谓的。”张佳乐眯着眼,伸了个懒腰:“战队大楼选在哪里不是选,还能……等等!”他突然一挺身,自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里光芒流转:“青训营?青训营是不是会请咱们去带新人的啊!”
“虽然不是你的主职,但是没错。”孙哲平抬起手向他脑门屈指一敲,“你要当师父了!爽不爽!”
“爽翻啦!”张佳乐大叫一声,抑制不住满脸的笑,重重地挥舞起了他的拳头:“肯定有很多小朋友是慕本大爷之名而来!看我百花式打法!Biubiubiu!”他从桌上抓了一大把糖,向孙哲平一抛,两手紧接着握成了手枪的形状:“小贼吃我一招!”
孙哲平被撒了一身五色的糖果,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含笑看着张佳乐。
他沐浴在澄明的阳光之中,被那层金纱笼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晕。他笑着,眉梢眼角满满张扬着得意与快活。尽管逆着光,但他的笑依旧与阳光一同糅成了最浓郁香甜的蜜,一层一层地将自己包裹起来。
孙哲平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手,一把拉住张佳乐的手腕,将还在不断“打得你叫爸爸”地聒噪着个没完的人带入了自己的怀里:“别动,让我抱会儿。”
怀中的张佳乐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双手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腰,爬上了他的脊背。
张佳乐闷闷的声音从二人之间的缝隙传来:“那不好的消息是什么?”
孙哲平一笑,将下巴抵在他顶心蹭了蹭:“你可成了大明星啦,以后出门估计都得戴口罩。苟富贵勿相忘啊?”
张佳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使劲蹭了蹭孙哲平胸膛,抬头仰望着孙哲平的脸:“孙大明星你哪里的话!”
“你还别说,以后广告商什么的,肯定都喜欢找你。”孙哲平低头,忍不住将张佳乐头顶的细碎头发揉得一团乱:“谁叫你长得好看。”
“哈哈你好肉麻!”明明整张脸、连同露在外面的脖颈耳根一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张佳乐却捂着嘴凑近了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孙哲平:“我真有那么好看?”
“去去去好话不说二遍。”孙哲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不由得一顿,却旋即摆出了一脸嫌弃的模样,张开手掌抵住了张佳乐的脑门,将这个吃吃笑着的通红的傻子推到了一边,闷头灌下了早凉在一边的一整壶金银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