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乐疯子一般用力按着键盘,右手却终于颤抖得再也握不紧鼠标。他不知此时那无数在他心中冲撞着、让他想要嘶吼、想要撕裂自己的血肉来释放的情绪是绝望、是悔恨亦或是其他——
但他知道,他不甘心,不甘心极了。
要是他没有将个人赛失利的消极情绪带入到团队赛的话;
要是他那几个受身动作没有失误的话;
要是他再稳健一点等待队友支援的话……
可是一切都晚了。
灰白的屏幕与静止的画面都在不断提醒着他:
结束了。
场外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声甚至隐隐约约传进了隔音良好的比赛间。
人们在庆祝着嘉世战队的胜利,讨论着比赛的精彩,感叹着一叶之秋的英勇身姿,亲眼见证着一个王朝的诞生。
然而他的梦想,他的希冀,他所付出的所有努力,这一派绚丽无匹的繁花血景,却终究是倒在了即将触及到荣耀之冕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他辛苦浇灌出的万千红硕,终究只是做了胜利者脚下零落的春泥。
繁花血景,成了第三赛季嘉世王朝卫冕的、最夺目的陪衬背景。
有什么东西,带着一点点的温度滴落到了他的手上,旋即顺着他的手背滚落,再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的账号卡还留在电脑中没有取出,张佳乐却恍如无知无觉,只对着电脑屏幕,呆呆坐着。
冠军,会再有的。
可是他在前夜立下的那甜蜜的誓言,那花费了他所有能量才积攒出的勇气,却在此时,如一只充满气的气球被骤然刺破般,尸骨无存。
是不是这是上天在预示自己,这一段感情注定见不得光?
折在了这个地步,那么之前自己的所有纠结辗转,所有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甜蜜苦涩周而复始精疲力竭的折磨,又算什么?
张佳乐低着头,努力向上扯动着嘴唇,似乎想要做出个笑的动作,然而最终,却牵着眼角,将两颗泪珠“啪啪”地砸到了桌面上。
还没来得及再等他好好地难过一会儿,身后的门“砰”一声被人打开了。
“我都开完媒体招待会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孙哲平斜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呵欠:“不是输了比赛偷偷躲起来哭吧?”
“哪有!”张佳乐慌忙伸手,胡乱擦了眼泪,又在衣服上揩干了手,转头强笑道:“这不是怕被你塞去媒体招待会么,你知道我最怕记者了。”
孙哲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转身向走廊走去:“快点收拾收拾回酒店了。”
“哦,哦!”张佳乐吸了吸鼻子,又摸了摸脸,确定没有眼泪在外丢人,将椅子向外一推,急急向孙哲平的背影追去:“等我下啊。”
“账号卡不拔?”孙哲平回头,并没有点破他话语中浓重的鼻音与那一双发红微肿的眼眶,只含笑瞥了他一眼,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现在那账号卡价值几百万,你要是弄丢了,可要白当好几年包身工了啊。”
张佳乐一摸口袋,急吼吼转头,拔卡关机一气呵成,自嘲道:“嘿嘿,就我这智商难怪被叶秋……”
“别提叶秋了。”孙哲平猿臂一展捂住了张佳乐的嘴,向他眨了眨眼:“出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张佳乐将孙哲平的手一把扯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请我喝豆汁儿,我才不上当。”
“不去拉倒。”孙哲平抽回手,两手抱着后脑,施施然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张佳乐没有跟上自己,又几步折返,一把勾住了张佳乐的脖子,带向前去:“就在咱们住的那酒店吃点?”
张佳乐偷偷用余光瞄了瞄孙哲平神色自若的侧脸,心中无休无止的惆怅终于又化作眼泪刷刷流了出来。
“我好不甘心啊……”他低着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全凭孙哲平牵引着向前走:“差一点点,我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能……”
日光灯的薄薄光纱铺在深蓝色的黑暗里,将两个人的影子不断拉长复缩短。
孙哲平没有低头看张佳乐,也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揽着咬着下唇、哗哗向外淌着眼泪的张佳乐,默默地走在散场后冷冷清清的体育馆里。
孙哲平没有问张佳乐没有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张佳乐也没有回答。
他只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他差一点点就能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孙哲平。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吃成夜宵。
张佳乐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而肿,实在无法见人。无奈之下,孙哲平善解人意地掏了自己的墨镜给了他,二人单独打的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这一场比赛,让人精疲力竭。
回到,孙哲平只简单冲洗了一下便一头栽进了他的床。等到张佳乐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只在被静谧的黑暗温柔拥抱着的空气中,听见孙哲平均匀的呼吸声响。
微湿发梢上的水珠轻轻落到他的锁骨上,顺着他的皮肤一路下滑,蜿蜒出一道微冷的水痕,旋即洇入浴袍。
扑通。扑通。
脚下宾馆地毯的绒毛隔着薄薄的拖鞋底,仿佛柔柔搔刮着他的神经,顺着他的大腿一路,一直痒到心里。
扑通。扑通。扑通。
让自己陷入柔软的床,但雨却偏偏在此时停了。被雨水洗涤干净的月光,以更加清冷疏落的姿态,透过满覆雨珠的玻璃窗,明亮地撒进屋里,潋滟一片月光水光。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此时仿若电影回放一般,一幕幕在他眼前重新掠过。张牙舞爪的一叶之秋,灰白的屏幕,焦躁的心绪,窒闷的胸膛,孙哲平的喊声,孙哲平靠在门框上的身影,孙哲平温暖的手,孙哲平、孙哲平、孙哲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连成一片的心跳终于让他再也无法当作自己不知道。
张佳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布料摩擦所发出的细簌声响此时却早已被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所掩埋。
孙哲平就睡在那里。
所以,就一次。
一次就好。
张佳乐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被什么驱使了一般,轻悄悄爬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向了孙哲平的床。
在黑暗中,自己几乎能够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他睫毛间或的轻颤、一下一下,仿佛也撩动着自己的心弦。
他闭着眼,遮去了那一双眼中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张扬恣肆与轻狂——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脸才会让自己感受到,他仍旧是个少年。
张佳乐屏住了呼吸,一点点慢慢凑近了孙哲平的脸颊。
然后,将双唇轻轻印在了他的脸上。
只仿若一片羽毛的重量,但却仿佛有十万道闪电在这一瞬间,呼啸着疾驰过他的唇间。心脏在一片欢呼声中疼痛得麻痹起来,一丝丝苦涩在喉间梗着,却又不知为何交织成了新一番的酥麻甜蜜,将他的整个大脑用黏腻的糖浆一层层包裹。
他轻轻闭上了双眼,却没有敢继续用力加深那一个亲吻,只保留着轻触的姿势,默默祈祷着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能让他将这一年来的所有求之不得,尽数发泄在这一个偷偷摸摸的吻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头澎湃的巨浪终于平息。他将嘴唇从孙哲平的脸颊上挪开,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段心事一般,转身想回自己的床。
然而,一道坚定的力量突然禁锢住了他的手腕。
血液仿佛在一刹那尽数从身体流回心脏,仿佛摔进了冰窖,张佳乐一时间竟连呼吸都不敢。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颤抖,微微回头,想要偷偷瞥一眼,却正对上了孙哲平那双的黑漆漆的、带着笑意的眼。
“你你你……”张佳乐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睡着?”
孙哲平一脸戏谑,唯独不松开紧紧抓着张佳乐手腕的手:“你不也是?大晚上的不睡觉,偷偷摸摸爬到我床上来,想要趁我睡觉的时候干什么?”
大脑几乎登时当了机,张佳乐条件反射般开口:“哪有!我……我睡着了的你不要瞎说!”
“睡着了还能说话?”
“梦话!”
“那你亲我怎么算?”
“什么?!你……”手下的那条细细的手腕开始轻轻地颤抖,手腕的主人却始终不肯扭过头:“我我我我……我梦游!”
孙哲平笑了。
“好吧。”
他松开了紧紧圈起不放松的手。在张佳乐正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他又开了口。
“既然如此,这可真是太巧了。”
恍惚间,张佳乐感到一阵强力将自己扯倒在床上。
“我也是。”
紧接着,两片温暖而柔软的嘴唇坚定而有力地包覆住了他的嘴唇。
那是一个真正的吻。
含笑看着紧紧捂着一张关公脸、脑袋几乎向外冒着烟的张佳乐,孙哲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傻啦?”
“我……”张佳乐灵魂出窍,在被孙哲平轻轻摸了摸脑袋后反应过来,怒目而视:“老子的初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