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张佳乐脸上,仿佛浮起了一层茸软的泡沫,近看虽只是他脸上的细细绒毛,却还是搔得孙哲平心间一阵柔软的痒。他顺着姿势,从后方环抱住张佳乐的肩,声音中不觉带了些莫名的不满:“你喜欢花怎么从没见你在宿舍里养?弄得我现在连你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又如何?反正我们都还有很长很长长的时间去知道。”感受到耳畔有人坏心眼地吹着气,张佳乐没有挣扎,反笑得一脸得意:“如果我在宿舍养花,保证你连睡觉的地盘都能被我的花占了。”
“怕什么,我的床被占了,我来跟你挤。”孙哲平坏笑着,张佳乐回头做了个鬼脸:“谁要跟你挤。”
孙哲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看着张佳乐那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泛着绯红的耳尖,慢慢环住了他的腰,贴住了他的耳廓:“那看来,卧室是缺一张大床了。”
张佳乐被身畔热气激得浑身一颤,却冷不防回身在孙哲平下颔上偷了个吻,眼波潋滟中尽是促狭:“还不如做成榻榻米,一进房间就是床,怎么激烈都不会塌。”
“真想要激烈哪儿不行?以后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试过去怎么样?”
“呸,老流氓。”
“哇好冤枉啊,是谁先说要激烈的?”
“你现在色欲熏心精虫上脑,智商基本为负,不想跟你说话。”
“哈哈,那就等我们把这里买下来,按照你刚才说的装修好,再一处一处试过来吧?”
“还等什么,那我这就去办手续……”
“你带身份证了吗?”
“诶?”
“户口本呢?”
“诶?!”
K市的夏,阳光与别市相比,算不得过分炽热灼人,但是在落地玻璃窗的迎接之下,却也将采光良好的房间映照得一片明亮。
这是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
木地板是再普通不过的暗红的颜色,上面铺着一张有点褪色的毛毯。缀满人造水晶的吊灯因为积了些灰尘而不再如往日璀璨,而它那不经常被触摸到的塑料开关已经泛出了些米黄。木制的电视柜上摆着一盆看不出品种的绢花,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皮沙发在扶手与靠背相接处已翘起了些细碎的皮屑,只茶几上摆着的那一只雕刻繁复精美的玻璃果盘能看出几分新买的颜色。
随着轻微的“吱呀”一声,大门轻悄悄开了个缝,从屋外探进了一颗脑袋。
张佳乐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有朝一日不得不做贼一般进自己家门。
工作日,张爸爸张妈妈自然是上班去了。家中空寂无人,然而张佳乐依旧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躬着腰,循着记忆中依稀留存着的画面,蹑手蹑脚摸进了书房。
站到椅子上,轻悄悄打开第三个柜子的第二个格子,搬去上面的厚厚一沓书信文件,压在最下那个红色的月饼盒便露了出来。
张佳乐屏着呼吸,将月饼盒的盖子掀开一条缝,眯着眼向里望了一眼,终于压抑不住满心紧张与兴奋,咬着下唇笑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伸出两指,从月饼盒打开的那一道小缝中拈出一本暗红色封皮的小本子,捧在手里,以往懒得多看一眼的小册子在此时却似乎有了什么魔力般,使得他的心跳一路飙速近狂缺难以压制,而滚烫的血液在血管中不断灼烧得他双颊发烫。
正此时,他轻轻掩上的书房门却被人重重推开。
“你这贼光天化日私闯民宅!胆子不小啊!”
随着一声巨喝,出现在门口的是提着家里菜刀的张爸爸。
张佳乐吓了一跳,脚下不稳,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却最终一个趔趄,带着柜子上的月饼盒子一起落到了地上。
月饼盒中装的各色小本子小册子哗啦啦倾泻一地,张佳乐坐在一地狼藉中,抬头见来人是父亲,他却愈发惊惶,下意识将还死死攥着户口本的手背到了身后。
张爸爸眼角一抽,转身将菜刀放回了厨房,再回到书房时,张佳乐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一颗脑袋却低得快要将脸埋进胸膛里。尽管低着头,但张佳乐依然能感受到张爸爸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尴尬之下,干笑道:“老爸今天回来得很早啊……”
“不早点回来怎么能发现你这臭小子还打起家里户口本的主意了。”张爸爸一记爆栗敲在了张佳乐头上,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家“乖儿子”捂着头,瞪着眼睛,一脸无辜:“我哪有,我是来找我以前的身份证复印件,战队要用……”
张爸爸一手抓住张佳乐精瘦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另一手拍了拍他的屁股:“这是什么?”
“这是!”被电了一般,张佳乐猛地挺直了身体,两只手捂着裤子后口袋,脸上的无辜却终于是挂不住了。他咬着嘴唇,不敢看张爸爸的眼神,别过了头去:“我在外面看好了一套房子,想买下来……”
不料张爸爸一脸了然地大笑起来:“买套房而已,跟我和你妈说一声就好,看你这心虚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偷了户口本跟哪家姑娘偷偷领证去呢。”
张佳乐这才想起户口本的另一种用途,双颊在一刹那红了个透。
可是他买下那一套房,不就是为了……
经受不住这般刺激的大脑“轰”一声地当了机,几番挣扎之后才终于恢复运转,张佳乐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个借口,支支吾吾道:“我……我怕你们……你们说……说我乱花钱!”
“小子这么年轻自己赚钱买房子,这是大出息。”张爸爸呵呵笑起来,一脸志得意满,拍了拍张佳乐的脑袋,脸上就差写上“我儿终于学会拱白菜了”几个大字:“真想跟哪个小姑娘私奔也不要紧,我和你妈都很开明的,喜欢谁带回家里让我们看看,我们不会干涉你的。”
“什么呀!没有!没有!”张佳乐臊得满脸通红,匆匆将散落一地的文件证件收回了月饼盒中放回原位,低着头一溜烟从张爸爸身边冲了出去。
“这么急?”张爸爸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儿子局促穿着鞋的样子,不紧不慢开口:“不留家里吃了晚饭再走啊?”
“不了!晚点要关门了!”张佳乐不敢回头,径直冲出了家门。
张爸爸终于憋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伸手将张佳乐随意放在书桌上的信笺与文件放回了原位。
当办完手续回到小楼,精疲力竭瘫在床上的张佳乐向孙哲平倒起这一肚子苦水的时候,身侧的那人却毫无同情心地大笑了起来。
张佳乐气闷,抽出头下的枕头反手扔到了隔壁床孙哲平的脸上:“笑个屁!”
孙哲平接住枕头,却爬到了张佳乐的床上:“你说要不咱俩趁热打铁把证领了,不要辜负你爸一片苦心?”
那一刹那,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张佳乐睁开眼,正对着的便是孙哲平的那一双眼。房间没有开灯,窗外月光落入房间,投进他眼中却仿佛一段糅碎了的白银,明灭之间,是玩笑是许诺,张佳乐竟不敢去深究。他们的脸对得那样近,他的鼻尖蹭着孙哲平的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竟然比二人胡天胡地地缠绵时愈发温存而使人心悸不已。
心脏在胸腔中跳着,一下一下如此鲜明,那么快,使得他血液的流动几乎带着痛。
但却是那样幸福。
幸福到,让他不敢去想又隐隐期待,这样的幸福将能是永恒。
终于,他还是别过了脸,从孙哲平手中抢回枕头捂住脑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别闹。”
第五十六章
飞机落地时,夜幕已降。
流亭机场距海不远,因而迎面吹来的、残留着料峭余意的夜风中,也不免带了一两丝咸涩的海洋气味。
张佳乐的刘海被风凌乱地撩着,拖着他的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人行道向前走着。
沿着海平线,一连串光点闪烁跳跃练成一线,环绕着海堤,在一片死寂的黢黑海面上映出点点波光。老街上昏黄的街灯,洒在身上仿佛是暖的,但仅此一小缕光亮,投在张佳乐的眼里只是一片斑驳。
尽管在过去的几年中,他曾经无数次来过这个城市,但他从不曾好好游玩过这里。
从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心情,到此时,一无所有。
此时的天空无星无月,层层云叆堪堪压在海面上空。尽管夜色已沉,街道依旧车水马龙。然而过往不息的人流却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往来如潮,此时此地,唯独只有他一个人默立在这里,迎着风,对着海,
听着身后残樱落地,在拍岸潮声中,震耳欲聋。
最终却只不过是一片寂寞。
不知怎么,张佳乐漫无目的,却还是逛到了霸图俱乐部的周围。
老街上的大排档仍没有打烊的意思,简单的桌椅沿着人行道一字排开,各家门口也都摆着写着价码的小黑板。街上的灯火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让桌上摆着的一盘盘葱油蛤蜊和碳烤扇贝所散发的浓香雾汽无所遁形,也照亮了食客欢愉的背影。
拖着箱子走在鼎沸人声边,张佳乐低着头,踩着盲道默默向霸图俱乐部的方向走着。可路过一家店时,他蓦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