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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会搞权谋啊(一林修竹)


“世子请说。”
严仞环视整个房间:“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殿下难道不让人在地上铺张软席?”
陆屏朝门口招手,达生和秋水一起搬了一卷凉席进来。陆屏道:“不瞒世子,我们这里只有多余的竹席,没有软席,世子可要睡竹席?”
一张竹席铺开,刚好只能睡一个人,再丢个枕头和一张被子,令人不忍直视。
严仞站起来赤脚走到席上,慢悠悠道:“你好狠的心。”
陆屏不禁提高声量:“给世子两个选择,第一,睡凉席;第二,出门顺着小路一直往前走,往南能到安仁殿,往西能到三殿下的寝宫。”
严仞道:“那我要是想要第三个选择呢?”
陆屏忍无可忍:“严仞,你别太过分!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你哪来的脸提这个要求?”
他一旦生气挂脸就容易把整个面颊弄得红通通的,一句话说下来又微微喘起气,严仞却跟没事人一样,含着笑意挪了两三步,一屁股坐到床沿,手掌轻轻抚摸过已经铺整齐的柔软的被子,沉吟道:
“这床够大的啊,似乎大概也许可以睡两个人……”
陆屏:“……”
结果就是达生从书房里搬了不少书过来,在大床的中间拼出了一条楚河汉界,这边睡一个人,那边睡一个人。
陆屏盖着被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严仞即使早前送过他一块双兔佩用以调戏他,但这人本就是花花肠子,应该早不当回事了,怎么今天如此反常?难道还惦记着他?
想到这里,陆屏不禁攥紧被子抖了抖。
隔着四五本厚书那么高,严仞开口了:“九殿下,我有几个问题啊。”
“世子,你的问题可真多。”
严仞笑笑:“我实在好奇,若不把我这心里的疑虑解了,无论如何我都是睡不着的。”
陆屏闷闷道:“世子请问。”
严仞翻了个身,声音离得更近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何住得如此偏僻又……朴素?这是你自己选的院子么?”
陆屏开始闭眼吟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严仞被逗得笑着不停,整个床都在颤抖。
陆屏冷冷道:“这床睡着两个人已是承重极限,要是再塌了,大半夜你去给我弄一张新的来。”
严仞咳了两声,止住笑声。
陆屏便道:“皇兄离开母后去了东宫之后,我就自己主动搬过来这里。这是我自己选的,很合我心意。像世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懂得苍篴院的好处。”
“略略懂得,能够理解。”严仞道。他想了想,将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床顶,“第二个问题,你为何不学武?我可不相信你最初没有老师教习。”
困意来袭,陆屏闭上眼睛。
“这次武验考术、射、御,这几样都是每个世家子弟从小便练的,更何况是九殿下你。你在皇城中再怎么不受重视,作为皇子应有的教习老师还是必不可少的。”
“你上次便说不会骑马,这次又说不会武功,那你会什么?射箭总会吧?若是武验三科你都不准备上场,那才是让三殿下四殿下传成笑话。好歹上一两科吧。”
严仞说的话化成了零零碎碎的几个字眼从陆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也不知道严仞说了多久,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间,严仞叩了叩相隔的书墙,道:“九殿下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不可以先睡。”
“……”陆屏被这句话惊醒,咕哝,“不是我不想学,而是我学不会啊。”
“天底下就没有学不会的本事,想也知道是殿下的老师不负责任。”严仞突发奇想道,“殿下不会,我教殿下呀。”
陆屏道:“那还是不必了……”
严仞道:“多少人想来我这儿拜师我还不让呢,殿下,真的不试试么?”
陆屏道:“我真不想学……”
严仞沉默片刻,道:“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朽木不可雕也?”
陆屏困得很,只要强撑着睁开眼睛道:“多谢你赞我是朽木。你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我一并回答,然后咱们都睡觉。”
“最后一个问题了。”严仞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陆屏睁开眼睛。他睡在里边的位置,床帐外的烛光投射到床顶只剩下微弱的一层朦雾,他却觉得亮堂堂的,让人清醒。
他反问:“世子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只听那边窸窸窣窣,严仞把手臂放下来:“我的梦想啊,是当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夜深人静,他的声音柔和了一点。
陆屏也如实道:“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整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
那边默了默。
严仞道:“呵,你不思进取。”
陆屏道:“哼,你不懂享受。”
二人一时无言。
半晌,严仞在静默中低声道:“对我来说,进取便是享受。王侯庶子抑或草莽平民,人的出身总归无法选择的,要是我啊,就算是泥潭一般的囹圄,我不止是要挣扎,我还要飞起来呢。”
陆屏接他的话:“世子是个厉害的人,我知道。世子的愿望也一定可以实现的。”
“多谢,但我说的是你。”严仞忽然撑着身子起来,小臂支着头,隔了书墙仔细去看昏暗得几乎没有光线的另一头。
陆屏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侧过身盖被子:“要你管。”
“好,我不管,殿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边的被子里传来闷闷的笑。
陆屏总觉得严仞是在嘲笑他,越想越烦,睡意都消减了三分,只能脑子一片混沌地想事情,直到旁边的人的呼吸似乎变得均匀了,他的灵台仍旧清明。
等等……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情忘了做。
今日白虎殿下课后,陆屏没有留下来写书批,只到屏风后面打开书格子拿走了远山君写给他的回信。
这些天,他们来来回回交流探讨《南华经》同《世说新语》,已经写了不下二十篇书信,后来干脆用信封装上,免得丢失。陆屏拿了那信封收入衣袖中,回到苍篴院便放到书房去了,一直没来得及看。
他想,他得看了才能安心睡觉。
他悄悄起了身掀开被子,从床尾没有垒起书的小尺空隙中溜过去,压到了严仞的被子。他愈加小心翼翼,摸索着尝试如何跨过严仞那两条大长腿成功下床。
黑暗中严仞开口了:“做什么?”
陆屏吓了一跳:“你还没睡?”
严仞似乎轻笑了一声,道:“所以你想干嘛?”
他的语气带着鼻音,多了几丝浪荡,陆屏马上恼起来:“你别想歪了,我去趟官房!”
既然严仞没睡,他便不用管什么了,直接跨过去就行,不料严仞慢悠悠地抬起左膝盖,挡住了陆屏的去路。
陆屏道:“把腿放下。”
严仞不语。
陆屏不打算跟他周旋,转而匍匐爬向床中央,黑暗中略微分辨出前面是平坦的小腹,于是一脚跨过去,越过了严仞身前。
头顶又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陆屏抬头,正好撞见严仞那双黑暗中亮如玉珏的眼睛,正泛着光注视着他。他呼吸一滞,不敢动弹,也望了移开眼睛。
他脑子里还带着困意遗留的混沌,只看见严仞眼里的笑意渐渐转为意外,随后又平静下来,最后重新换上笑意:“殿下要是再不下去,我真要以为殿下想做什么了。”凨諵
陆屏弹了起来,另一只腿跨过来后眼疾手快跳下床,身形一歪差点摔跤,还好跳了几下才稳住,一连串狼狈的动作惹得严仞闷在被子笑得发抖。
陆屏在黑暗中剜了床上的人好几眼,兀自穿鞋走出去。
“等会儿。”严仞道。
陆屏不耐烦了:“你还想干什么?”
严仞道:“披件斗篷再出去,外头冷。”
“……”
陆屏扯下衣架上的斗篷披在身上,握了盏烛灯一路走到书房,在案上找到白日里从白虎殿书格子里拿到的信封,拆开在烛火下细细读起来。
远山君这个人的笔迹还是一如既往飘逸大气又自有章法,是陆屏想学但学不来的行书体。他一边赞叹此人的字迹,一边看他给自己书批的评价和感悟,洋洋洒洒两张纸。
段落的最后,这人却话锋一转,提到了明天的武验。
“武验将开,望君一切顺遂,稳中求进,意气风发,旗开得胜。伫候佳音。”
这最后一段话又惊喜,又意想不到,陆屏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不打算在明日的斗武科中上场。
但这人似乎非常期待他在武验的表现,还对他信心满满。若是他根本没有取得成绩,又如何在信中作出回应?
他以为“远山”会理解他书批当中的无为和无用,但这些日子交流下来,“远山”只是停留在理解,而并不感同身受,甚至还若有若无地劝他适当“作为”和“当用”。
陆屏放下信纸,盯着烛火发呆。
“他希望我参加斗武……”他喃喃道。
——————
远山文几:
下秋风愉,折棠相赠。荫制之争,原非余业,然君问及,只略道浅薄之见。其一,改世袭罔替为降职袭爵,如无政军之功,庸碌无为,则一代一降,数尽为止;其二,袭次可因由应变,如贤能兼备勤绩恳业,则开恩袭爵,子孙复降,有以权谋私危害过峻者,削爵永不复用;其三,爵位广开,有匡纠社稷甚达赫赫天功之清流者,赐爵世袭,荫封子孙。瞽言刍议,聊博尔一笑。
留安谨拜。

第14章 14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泰晔池位于启安都城大阳宫西北边,池往东数百余步是校场,平时供皇家练武、娱乐之用,往东南处有宫门直通皇城外,来往方便。礼部将整个校场分为斗武场、御马场和步射场三个区域。
看台凉亭里设了茶座,挤满了一些吃茶解渴的世家子弟和营生。
严仞一到场便马上成了人群中的焦点。各世家公子纷纷朝他挥手打招呼,引他去凉亭叙话,武学营的营生们则远远在一旁边看着边互相讨论,眼睛里掩盖不住羡艳的光。
“严世子,久仰久仰啊!”
“子铿兄,等你好久了!”
“快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
严仞一回头,身边的陆屏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一头扎进公子堆里头,被何新柏拉着四处周旋。不知谁说了什么玩笑话,四周便爆出畅快的笑声。
过了许久,学政官终于宣布武验开始,陆屏才回来,达生给他戴上护腕和盔甲。只听学政官报着阵场,报到后面时,陆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西三场第十次,武学营蔡积,对阵白虎殿陆屏!”
陆屏举手边向西边走去,却被严仞一把拉住。
严仞面色不善:“你要上场?”
陆屏一愣,接着笑道:“对,我改变主意了。”
昨夜他在灯烛下发愣发了许久,最后收拾起信封返回房间,占着他一半床位的人已经睡过去了,他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今日一大早,他鬼使神差地叫来达生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对护腕,打算好歹试一试。
武验开始后,还未轮到的考生们都跑到别人的对阵场地去瞧热闹。陆景、陆执、严仞、傅轶等几个人的场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一些武官人家小有名气的公子也招揽了不少看客。
陆屏只跑到自己比赛的西三场看前面的阵营,这地方人少清净,但斗武却不差,武学营的弟子大多孔武有力,在力道而不在灵巧,以后入禁军及南衙,多是持长枪或者长矛,因而选的也多是这两样武器。
终于轮到陆屏了。他想武器自然是越长越好,于是选了支最轻的长枪,穿在身上的盔甲显得空落落的,极其违和。
哨声一响,两方交手。陆屏抓着长枪小心翼翼试探又防守,对方明显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持枪的姿势。几个简单的回合后,对方的枪勾住他的枪往下一压,“哐当”一声,枪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台下的达生吓坏了。
隔壁场子爆出一阵大笑。陆屏以为与他无关,却看到那边的人围了过来,看乐子一样指指点点。
“你们看到没?笑死爷了!”
“连枪都拿不稳,手法也不对,太滑稽了!”
“学没学过枪法啊,没学过上什么台!我家下人随便舞几下都比他强!”
“这位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小心点说话,万一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咱们没好果子吃!”
教头宣布比赛结束,武学营胜,陆屏出局。达生慌慌张张跑上来扶起他,一边帮他拍去衣角的灰尘,一边问他有没有受伤。
仿佛心里的石头落地,陆屏舒了一口气。
有人提醒道:“不是什么世家,是宫里的九殿下。”
大家恍然大悟:“哦,那没事了,哈哈哈哈……”
有人压低声音:“九殿下?就是从黎山园里出来的,课业次次倒数第一,以致陛下不喜欢、皇后娘娘也不管的那位?”
“是吧。但有一说一,九殿下是长得真好看啊,那相貌,赛过公主姑娘呢!”
“哈哈哈哈……”
“嘘,慎言慎言!”
陆屏下了台,听见达生在背后愤愤不平道:“太过分了,区区几个武学营的学生,也敢在禁苑校场上公然欺负皇子!”
陆屏安慰他:“别气,不上心便是听不见,听不见便是不存在,随他们去好了。”
二人走回看台亭子,达生跑去倒了碗茶,陆屏仰头喝完,心道终于不用在太阳底下继续晒着了。
隔壁亭子坐着些早已出局或中场休息的考生,议论着对阵场上的风云人物。听说严仞从比赛开始便一改往日春风得意的脸,变得不怎么笑了,斗武的时候那眼神如猎狼,把对手吓了个半死。
“严世子脸色不太好看啊……”
“他不是耍枪耍得很厉害嘛?都连续赢了三场了,场场都被人叫好。”
“是啊,怎么感觉心情不好,还一直往西场那边看?”
“哦,我知道了。西五场那边有八公主的比赛,严世子怕不是看到八公主输给了霍家的姑娘,心疼了吧?”
“有可能,哈哈哈哈……”
于是大家接着议论严仞与陆蔷的关系。
陆屏放下茶碗,对达生道:“你去同皇兄身边的童离说一声我们先走了。”
达生应是,又问:“要不要也同严世子说一声?”
陆屏立马摇头:“他忙都忙不过来,还是不打扰了。”
达生点头,小声道:“也对,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好,一想起上次他在七夕送殿下双兔佩,奴才就来气!”
“……”陆屏告诫道,“这事不要再提了。”
达生:“哦。”
下午,入围复赛的榜单张贴在皇城左银门外,陆屏自然是落榜的。因此他也未叫人去看榜,而是在御马场里练了一个下午的马术。
翌日是御马初赛,禁苑校场御马区一大早便已经聚满了穿着骑射服的人。与前几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看台上多了些不参加御马的世家和官家小姐,全是来看赛马的儿郎的。
陆景知道陆屏自小不会骑马,于是一直忧心忡忡。陆屏道:“皇兄放心,我昨日下午练了马的。”
陆景很高兴:“练得怎么样了?”
陆屏脸一红:“就……勉强能慢慢走到终点。”
陆景哭笑不得。
陆屏立刻道:“重在参与,我只要能走完全程就行。”主打的便是一个陪伴。
陆景道:“那你切记不要随意放开缰绳和马镫,慢一点跑。”
陆景被分在第一组,也是看台上姑娘们最期待的一组,连马儿也是最好看的。
御马开始前,陆屏才看到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严仞。严仞穿着一件黑色织金飞鱼服,外罩一件红色虎纹方领罩甲,高高的马尾髻上束着条红发带,通身大气雍容,大步流星走向起点后翻身上马,一系列动作引得看台上的姑娘们一阵激动。
哨声响起,数匹马应声在缰绳驱使下开始奔腾,卷起烟沙,各自渐渐拉开距离。少年们鲜衣怒马,一层层的裙褶随烈风翻飞,在太阳底下焕起夺目耀眼的光芒。
日头渐渐升高,接近中午,陆屏那一组的御马赛才终于开始。
“九殿下,请到这边上马。”
陆屏走到马儿面前,才知道这马比远远看着的还要高,这马镫也比自己想象的高,光是把脚套进去便已经费了很大功夫。
“九弟,你会骑马么?”
陆屏看过去,说话的人是陆放。陆放很不巧地和他分在了一组。
他没回答,只抓着马鞍用力一蹬,没成功,又回到了地面。
“哈哈哈哈……”
不光是陆放笑得尤其放纵夸张,就连后面看台上的陆蔷和世家姑娘们也在笑。姑娘们尚且拿着袖子掩嘴笑,陆蔷则直接拍掌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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