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抿了抿唇。
 穆语曼,语曼姐姐。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这样好的人。
 被绷带裹住的地方暖融融的,这股暖流一直流到季眠心里。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季眠喜欢这种感觉。
 季眠接过了穆语曼递来的汤,鸡汤咸香,鸡肉处理得很好,又滑又嫩。
 他喝了一口,暖和的汤进了肚子里,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饿得不像话了。
 不至于吧……他今天中午时有吃过东西呀。
 系统说道:【看墙上的表。】
 季眠抬头,按照系统的指引去看墙上挂着的钟表,上面的日期显示“8月20日”,时间刚过晚上十点。
 【你昏迷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季眠点点头,又啜了一小口热汤。
 【今天是原主十六岁的生日。】系统接着道。
 【是吗?】
 【你没有记忆,这具身体严格来说也是你的新生。所以,原主的生日也可以算是你的生日。】系统顿了顿,【生日快乐。】
 【谢谢。】季眠说。
 不过,他其实并不了解生日所代表的具体含义。生日跟其他的日子相比,有什么特别的吗?
 【顺带一提,原本的剧情中,“季眠”跟穆语曼表白是在他十八岁那一年。你最好也按照这个时间点,免得剧情出错。】
 季眠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系统提醒他:【生日当天,你可以许下愿望。】
 季眠问:【在生日这天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吗?】
 【不知道,但人类一般都这么做。】
 季眠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想要的。于是他许下心愿:【希望世界和平。】
 系统:【……】
 算了,随他吧。
 季眠在穆语曼这儿养了几日的伤。
 待了四天,他实在不好意思,在第五日早晨跟穆语曼提出要离开。
 “想回家了吗?”穆语曼轻声问道。
 “家?”
 季眠想了想,说:“不是。我想跟着段哥。”
 “为什么不回去呢?”
 “不知道该回哪儿。”
 穆语曼沉默下来,没有再多问。
 这个年纪的男孩很多都有些叛逆,虽然她觉得季眠这样的孩子,应该要回家去。他很乖,又看得出很有教养,她想不通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她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季眠没问她要做什么,只乖乖跟了上去。
 他跟着穆语曼走出屋子来到街区外,走了约莫五分钟,到了一个卖手工雕塑品的门脸前。季眠记起来,这是昨天孙齐停车的地方。
 不过今天,那辆灰色的大众已经不见了,估计是段酌又出门办什么事去了。
 “这两栋楼,都是我弟弟的。大部分房子都租出去了。”
 穆语曼说完,又解释了句:“我弟,就是段酌。好多人叫他‘大哥’,不过他也就是体格好,能打些罢了。”
 “别看他那样,其实人不坏的。”
 季眠应了一声,抬头看向穆语曼手指的两栋楼房。楼房不高,加上一楼的门脸也就只有三层。左边的那栋占地面积小一些。
 拥有两栋小楼房究竟意味着什么,季眠对此还没有概念。他只是有点羡慕,羡慕段酌有好多住的地方。
 “左边那栋是段酌的外公留给他的,右边的是他自己年轻时外出打工挣的。力气活,多出力挣得就多。早几年房价比现在低了快一倍,何况这一带地偏,拼命干了五六年,回来就把它买下来了。”
 穆语曼轻叹一声:“虽然段酌没念过几年书,但他很聪明。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在这种街区里,虽说房租价不高,但也耐不住有两栋小楼啊,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翻新再建。段酌出去拼了几年,等于是把一辈子的钱都给赚够了。
 不过段酌还没到只靠收租为生的年纪。他只租出去一栋,右边他自己买的那栋,每层两个小单间,一个一室一厅,三层加起来每月能有一万的纯收入。
 至于他外公留下来的,段酌留下自己住。一层是木雕的手工店——他外公留给他的。段酌把他外公的手艺学了个六七成,偶尔也喜欢雕雕东西,索性就这么开着了。尽管没什么收益,但他喜欢在店里打发时间。
 段酌自己则住在二楼,他不喜欢处理邻居那些琐碎的关系,因此三楼也就一直没出租。
 穆语曼就是把季眠带到了三楼,打开门锁——段酌把这一栋的钥匙备份都给了她一份,走进去,回头看还站在外面的季眠,说:“进来看看呀。”
 季眠不懂为什么他要看段酌的房子,但还是“哦”了一声,走进去了。
 这是个两室两厅的房子,家具有些简陋,不过收拾得挺整齐。里面没有人住的痕迹,很干净。
 穆语曼看着他,说道:“如果觉得可以的话,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季眠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穆语曼带自己过来的用意竟然是这样的。
 他嘴唇轻抿,心里自然是感动的。但……
 他没说好或是不好,而是问:“语曼姐,段哥同意我在这里住下来吗?”
 穆语曼笑着:“不碍事。我跟他说一声就成,他听我的。”
 “……”季眠沉默片刻,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到门外,怎么也不肯靠近这间屋子了。
 穆语曼奇怪地问:“怎么?”
 “我想,我应该要自己去跟段哥说。他要是肯让我留下来,随便给我个能睡觉的地方,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语曼微怔,“你没必要……”
 “我不想白住在这里,还麻烦您帮我打点好一切。”
 “……”
 穆语曼说不出话了,心里酸酸涨涨的。
 ……多好的孩子呀。
 一想到季眠身上的伤,她愈发埋怨段酌了。
 孙齐打人的时候,他怎么也不拦着点?
 半晌,她道:“段酌应该过会儿就回来,你就在二楼等着。”
 “要是他不愿意你留下,你不要自己逞强。这一片,我说话还是有点用处的。”
 季眠笑了,“我明白的。谢谢语曼姐。”
 季眠坐在二楼房门口的台阶上,等段酌回来。
 从早晨直等到中午,等到他空荡荡的肚子开始抱怨,他也没把人等来。
 兜里还有几枚硬币,他一边想去下面买点东西垫垫肚子,一边又担心会错过段酌。
 内心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等。
 下午两点,静谧的楼道乍然传来一道沉稳从容的脚步声。
 季眠靠在墙上,晕眩的脑袋瞬间精神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楼梯拐角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嗒”地踩在了一二层中间的楼梯转角。
 段酌抬起眼皮,看见在他家门口坐得乖巧的少年,眉梢微微挑了下。
 季眠一看到他,立马站起来。
 但是因为没有进食,又猛地站起身,他的身形晃了晃。
 还好季眠及时扶住墙,稳住了。
 “哥……”
 他还是那句话,说得真诚又笨拙:“哥,我想跟着您。”
 段酌嘴里含着根烟,站在原地,不说话。
 半晌,他抬腿踏上台阶,往上走,一直到季眠脚底下的第二个台阶,停下来,语气不冷不热:“让开。”
 “……”
 季眠默默缩到墙边,给段酌让出一条非常宽敞的路。
 段酌从他身边走过,上了楼。
 听到身后钥匙开锁的声音,季眠垂着眼睛,背对着段酌,很难过。
 一连被同一个人拒绝几次,再怎么说,也做不到厚着脸皮再开口了。
 “喂。”身后的人忽然开口。
 季眠迷茫地回过头。
 段酌俯视着他,不耐地扬了扬下巴:“进来。”
 季眠的心情迅速由阴转晴,“谢谢哥!”
 段酌牙齿轻轻咬了下,很不爽:“我还没说要你呢。”
 “我知道。那也谢谢哥。”
 “……”
 季眠进去以后,段酌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了。他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段酌撩着眼皮瞧他,眸光淡淡。
 少年不知何时换了身正常的短袖长裤,腰身有伤,但仍是直挺挺的。
 他生得白净,站在屋子里,好像是贵族娇养出来的小少爷,没有半点世俗的市井气。一种连穆语曼都不曾有的“天真”气质。
 跟这里格格不入。
 ——长得很碍眼。段酌给出评价。
 “哥。”季眠小心翼翼的。
 “怎么,还要我请你坐?”
 季眠连忙要找地方坐下来,但又不敢在段酌身边,目光快速扫了一圈,跑去电视旁边搬了个矮矮的小圆凳,在段酌对面坐下来。
 两只手放在腿面上,坐姿很乖,像个来应聘的面试者。
 段酌:“……”
 他可不想当什么面试官。
 “我这人呢,怕麻烦。在我手底下,你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
 季眠点头。
 “这是第一点,听话,守规矩。我身边不留不听话的。”
 季眠频频点头。
 “第二,丢掉你那身脏毛病。”
 季眠:“……”
 “我保证,以后不会……偷。”季眠在说“偷”这个字的时候,还有些难以启齿,不愿相信那竟然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第三,你那头发剃了去。”
 “……为、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看不惯年纪小的男的染头发,丑。”
 “我的头发不是染的,天生就这样。”季眠抿抿唇,“不过发型……的确是烫过。”
 原主五月份特意去理发店烫的,当下最时兴的发型。
 “哦。剃了。”
 “……”季眠只好说:“好的,哥。”
 段酌又不说话了。
 他衔着烟,缭绕的白烟熏得季眠想咳嗽。他不喜欢这个味儿,怪呛人的。
 但他到底没敢咳出声。
 “在这一片有地方住吗?”段酌忽然想起季眠是从几十公里外跟过来的,问道。
 “没有,哥。”
 段酌沉吟片刻,敛眸思索。
 他不是什么大慈善家,遇到一个流浪儿童就好心让对方留下来住。但他看得出来,这里头有穆语曼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姐对这小子格外喜欢。
 眼下隔壁那栋房子已经全租出去了,这两栋房里唯一还能住人的就是这栋楼房的三层。
 但是……
 段酌实在很不情愿跟人住同一栋楼,还是上下层。
 好在季眠很识大体,在段酌开口之前就贴心地道:“哥,您不用给我好地方的。我只要有个能睡觉的地方,打地铺睡外头也行的。”
 “……”
 闻言,段酌一张脸黑下来。
 这小子拿他段酌当什么?
 他冷声道:“去住三楼。”
 便宜这小鬼了。
 季眠眨了两下眼睛,感激到说不出话来。
 段酌一抬眼,就对上季眠那张怔怔的脸,浅棕色的眼瞳,在光底下跟两颗金色的琥珀似的,一动不动望着自己。
 一副要对他死心塌地的表情。
 “……”段酌看得眼皮直跳,翻出钥匙扔给他,冷冷吩咐:“上去。”
 “谢谢……谢谢哥。”季眠吸了吸鼻子,捧着钥匙,视若珍宝。“我、我肯定听您的话。”
 少年的语气不像是保证,倒像是一种宣誓。
 好像这辈子都要跟着他,只听他的话。
 “……现在,上去!”
 季眠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对系统道:【我哥,人可真好啊。】
 系统:【……】
 这就成“我哥”啦?未免太好打发了。
 系统很不屑。
 屋内,段酌含着的烟逐渐烧完了。
 他掐着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又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支。
 “……啧。”
 季眠就这样留了下来。代价是他变成了一个寸头,但是个清秀帅气的寸头。
 他给段酌干活,应该说是他“大哥”干活。大哥让他做什么,季眠就做什么。大多时候是在一楼的店里给他打下手,递递工具,削削木头。
 季眠喜欢削木头,尤其喜欢看木头在刀下被刨成一条条薄却坚韧的木花。有粗有细的,堆成蓬松的一团。
 他的饭由段酌管了。
 段酌从不做饭,季眠也不会,于是他们的饭总是在周边的餐馆买的。每次饭点前,季眠就从店里的收银柜里拿一点钱——其实就是个小木柜子,问好段酌想吃什么,然后去买两人份的带回来。
 有时候,段酌还会丢给他一叠钱,说是“工资”。不过季眠不肯要,他已经在“大哥”这里白吃白住了,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拿工资。
 只是有一次,大概是深秋的某一天,三楼的洗衣液和纸巾都用完了。并且,季眠的那一条内裤再也没办法晾一晚上就干了,必须要买新的。
 季眠于是羞赧地收下来一点。
 那一次,段酌将那一叠红票子在季眠的脑门上拍了一下。不知为何,“大哥”在笑。
 季眠剃掉头发大概两周左右,他细软的发茬长出来一点,竟然真是浅棕色的。于是他的脑袋也变成棕色的了,阳光一照,一颗金灿灿的脑袋。
 非要夸一句的话,季眠头骨的形状很完美。
 之后的一个月里,季眠走在街区上,路过的人看见他,就笑,笑他是一枚白金色的卤蛋。白的是他的脸,金的是他的脑袋。
 季眠也跟着笑。因为笑他的人眼中不含恶意。
 他喜欢这里,所以他也笑。
 街区的人莫名都对季眠很好,好得有点过头了。就连孙齐都看得眼红,周末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面门口,看了看在躺椅上的自家老大,酸溜溜地道:“姓季的臭小子,不是扒手吗?怎么就招那群老头老太太喜欢了?”
 段酌眯着眼晒太阳,懒洋洋勾了下手,说:“橘子。”
 孙齐从水果篮里挑了个黄澄澄的橘子,给段酌递过去,继续念叨:“还有穆姐也是,怎么就对这小子那么好……不会是看上了吧?”
 “咚”的一下,段酌的橘子扔在孙齐头上。
 “哎呦!”孙齐嚎了一嗓子。
 季眠正在店里用一柄小锉刀刨木花,闻声不由得往外头看去。
 他就看见他大哥偏向孙齐的侧脸,正挑着眉骂:“孙齐,你脑残吗?”
 看完,季眠脑袋又低下去了,继续刨木花。
 外面安静下来。
 孙齐捂着脑门,一想,也是。季眠要比穆语曼小七八岁呢。她再怎么也不可能看上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他于是放心点了。
 穆姐多好啊,尽管知道他配不上,但她只要没喜欢的人,自己总是还有机会的。
 对季眠来说,打下手削木头的日子并不难过。他似乎天生比旁人多出一点耐心,从未有过心浮气躁的时候。
 但连着刨了两个月木花,他难免有心痒的时刻。
 此刻,段酌就在店里,手拿着凿子,不紧不慢地加工手底下的原木。
 季眠坐在他旁边,眼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在段酌手底下一刀一刀成形,粗糙的木头成了一副隐约辨得出大体形状的山水雕件。那形状奇怪的木头,在这样的一凿一刻钟,竟变得样式独特又富有设计感。
 后续再用时间和工夫细化、修饰,就能成为一件可以被摆在展柜里的作品。
 他看着,艳羡地道:“哥您好厉害呀,雕得和真的一样!”
 只是一句单纯的赞叹,绝无奉承的意思。段酌听出来,斜睨他一眼:“边儿去。”
 “哦,好。”
 段酌脚边有几块略大的木块,是最初打形时被削下来的废料。不是什么名贵木。
 季眠心动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捡起来,问:“哥,这块您不要了吗?”
 “嗯。”
 “那能……给我吗?我也想试试。”
 段酌睨他一眼,没说好或不好。
 季眠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乐颠颠从工具箱里翻出刨子、凿子和一把小刻刀,自己找了个板凳在角落坐下。
 那块巴掌大小的木块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几圈。
 终于下手了。用刨子削去木材的粗糙部分,将其打磨得光滑,再用磨具进一步磨平,这一步季眠做得很熟练,毕竟这两个月来他每天都在重复这项工作。
 拿的凿子季眠没用上,事实上,他还不会用它打形。
 至于刻刀……
 季眠瞧着手心里被自己磨得圆滚滚的木头块,握着刻刀的手指攥了攥。
 他很谨慎地在上面刻了几个圆润的小凹槽,这过程花了将近半个小时。
 这边,段酌已经扔下凿子,准备收工了。
 “还没好?”
 季眠手里握着他的大作,道:“差不多了。”
 摊开手,一颗圆润的木材静静躺在他手心,灰扑扑的,表面有三四个浅浅的凹陷。
 段酌眉头锁紧了:“这什么?”
 季眠有点窘迫:“是颗土豆。”
 “……”
 “还真是……”段酌顿了顿,“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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