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食用玫瑰(什栖)

听埃斯顿说，海吉星的使团上午就会到达亚特兰星，沈渡作为联邦外长，一早就去了记者招待会的现场，晚上还有个酒会，估计得很晚才能回来。
夏木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虽已是初冬，却难得晴空万里，蓬松的云朵缓慢地在浅蓝色的天空中移动，想来应该很暖和。
不知道沈渡今早出门穿了哪件衣服，一会举行迎接仪式时会不会冷。
夏木繁嘲笑自己多余的心思，没接埃斯顿的话，转移话题问道：“你今天不忙吗？”
埃斯顿摇摇头，“今天禁飞，学校就放了我们一天的假。”
埃斯顿慢慢恢复记忆后，就回学校办了复学手续，叶泓许怕他不适应住校，每天都会去学校接他回家。
桌上有始终恒温加热的早餐，医生提前嘱咐过这段时间要忌口，于是厨师只准备了清淡的白粥和肉饼。
埃斯顿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看护”，即使在夏木繁吃饭期间也没有去翻光脑来打发时间，只偶尔发出一两句询问，然后就默默坐在一旁陪着他。
埃斯顿很有分寸，自始至终都没在夏木繁面前提起有关网络上的那些事，在他吃完饭后主动问他等下想做什么。
夏木繁思忖片刻道：“能麻烦你去卧室帮我把光脑和背包拿下来吗？”
埃斯顿疑问道：“背包？你要出去吗？”
夏木繁点点头，背包里有他签好字的申请书。
虽然导师说只要把申请书通过光脑扫描给她就可以，可他还是想出门一趟。
不过想到这只受了伤的脚，埃斯顿一定不会让他自己一个人外出的，于是夏木繁在光脑上找到了室友的名字，然后发了条消息给他。
因为禁飞令，埃斯顿本想给夏木繁展示一下自己的飞行技术也不得不暂停了，两个人坐上了沈渡安排好的车去了农科大，车载收音机里正实时播报着使团来访的盛况。
这些文字从夏木繁的脑中穿过没留下一丝痕迹，只在主持人提到沈渡的名字时，才慢慢有了反应。
很快，车子来到了学校门口，因为提前打好了招呼，一路行驶到办公楼前。
李老师得到消息后一早就等在楼下，站在她身旁的是夏木繁刚刚在光脑上联系的室友。
知道他们师生间应该有很多话要聊，埃斯顿很有眼力见地道了别，说是去植物园那里转转。
夏木繁把申请表递给李老师，松手前目光不断游弋在有着自己签名的地方。
李老师自然是明白他的不舍，摸摸夏木繁的头发安慰道：“海吉星的植物研究所里有我多年的朋友，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夏木繁并不害怕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有些人让他放心不下。
就像像是广袤大海中的一粒浮游，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亚特兰星也好，海吉星也罢，其实都是洋流中的一个点，夏木繁恰巧流到了这里，然后暂时停下了漂流。
院长妈妈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已经可以回孤儿院了，孩子们也渐渐长大，替他承担起了照顾更小孩子的责任。
夏木繁难得开心地笑了起来，觉得离开这一年，并不会对谁造成影响。
李老师心疼这个早慧的孩子，也知道这些年里他受过的苦，因此更希望他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室友这时递给夏木繁一个袋子，里面是他托留校当老师的室友签收的，刚在网上下单的一部二手光脑。
因为寄住在沈渡家，夏木繁必然不能把收件地址填在那里，毕竟这对屋子的主人来说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签收之前我替你检查过了，”室友道，“除了正常的使用痕迹意外，没有什么毛病。”
夏木繁笑着道了谢，揣在兜里的手忍不住在光脑的背板上抚摸，那里用激光刻下的签名处理得很细致，丝毫摸不到一点痕迹，可凭记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烫金名字的位置。
低垂的眼眸里不舍一点点变成坚定，夏木繁想，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不要拖泥带水。

第58章 离开前夕
决定离开之后，夏木繁把所有记挂的事都想了一遍，包括学校里那片登记在他名下，拥有着70年使用权的“玫瑰园一号”。
那一小块土地承载着夏木繁最初的梦想，也是他和沈渡所有羁绊的源头，所以他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唯有那因为寒冷而暂时荒芜的一隅。
夏木繁从李老师那里要来了她替自己保管的土地使用证书，不舍又带着希冀地抚摸上面写着“所属人”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把证书和那部二手光脑装进背包，在告别了老师和室友之后，去到和埃斯顿约好的地方汇合。
离开农科大之后，车辆所行驶的路段既宽敞又平坦，足以看出联邦政府对亚特兰星基础建设的重视程度。
正值冬季，靠近宇宙星系的北部星球严寒，道路两旁都是科技感十足的高耸建筑，反而将这座先进的都市衬得格外萧索。
夏木繁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疾驰而去的风景突然觉得有点眼酸，他把这种不适归结于用眼疲劳，决定再看一小会儿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埃斯顿自打上车之前就察觉到了异样，比起来时还能强打着精神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跟自己聊天，现在的夏木繁异常平静，平静到像一潭结冰的湖，哪怕扔上一颗石子都不会有所波动。
他暗自担心又不敢多言，浅色的瞳眸里是抑制不住的担忧。
中午回到沈渡家，夏木繁本想留埃斯顿吃饭，可叶泓许却突然出现，说替他约好了检查。
“小夏…”埃斯顿有些为难，虽然夏木繁并没有表露出失望情绪，可他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人浑身都散发着难过的电磁波。
夏木繁提起唇角笑了下，然后推着他往门那边走，“快去吧，叶医生不是说他约了好久才约到这个医生嘛，我还等着你开飞行器载我去找指极星呢。”
叶泓许在埃斯顿看不到的地方对夏木繁点头致意，然后拉开门，将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埃斯顿拉走了。
大门开合间，刚才还热闹的客厅瞬间恢复冷清，屋外的风毫无预警地吹了进来，把本就不甚温暖的室温吹得更加冰冷。
夏木繁站在紧闭的门前听着埃斯顿和叶泓许抱怨的声音渐渐变小，回身去沙发上拿起他的小毯子披到身上，虽然小到必须腾出一只手来抓住才不至于滑落，但胜在触感柔软。
好在冷只是一时的，沈渡的房子里有智能的恒温系统，不多时室温就又重新恢复正常，夏木繁攥着小毯子的手心里也沁出一层薄汗。
他把小毯子随手丢回沙发，站在客厅里有些无所事事。
吉祥和团团正惬意地在猫爬架上的小屋里睡着懒觉，咕噜也闭着眼睛，悠哉地摆动的尾巴。
夏木繁放轻脚步走过去，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吵醒了休息的一家三口，可还是被咕噜察觉到了。
虽然长胖不少但依然保持警觉的狸花猫虽然站了起来，但看到来人是谁后又慢慢躺了回去。
夏木繁的手在咕噜暖哄哄的皮毛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
许是和以前的力度不一样，咕噜很快发现了主人的心不在焉，它用肉乎的小爪子拍下夏木繁揉在它肚子上的手。
夏木繁靠近它轻声问道：“怎么了咕噜？不摸摸了吗？”
咕噜按着夏木繁的手，慢慢抬起身子靠近他，鼻头翕动着像是在确定什么，漆黑的瞳仁也一点点收缩了起来。
它用脑袋蹭蹭夏木繁凑近了些的侧脸，最后尾巴缠上了他的胳膊。
为期一周的使团来访已经接近尾声，作为联邦发言人的沈渡完美地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夏木繁错开了时间。
最后一天上午，一行人浩浩荡荡登上了返回海吉星的飞行器，沈渡这才得以好好休息一下。
夏木繁摆弄着闲置好几天的光脑，置顶的对话框里是和沈渡停留在半个月前的聊天记录。
他在脑中打了好几遍腹稿，接触到屏幕上的手指抬起又落下，最后只发出了简短的一句话。
沈渡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光脑传出一声叮的提示音，是夏木繁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会不会回去吃饭。
这些天使团来访的消息成为了亚特兰星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夏木繁肯定也听说他们已经离开了。
沈渡思来想给他发了回去吃饭的消息，放下光脑后又忍不住一阵酸涩。
夏木繁似乎早就料想到沈渡的回答，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丝开心。
在确认已经没有未查看的消息后，夏木繁将手里的光脑关机，小心翼翼地退出id卡插到新买的那部二手光脑里。
刚刚卸任的光脑上似乎还残存着夏木繁握过的温度，背板上的签名也因为不停抚摸而留下了浅浅的指纹。
夏木繁用衣角将上面的痕迹擦拭干净，这些日子他用得仔细，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这部光脑上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他从床头的抽屉里找到当初沈渡一起给他的盒子，夏木繁把光脑仔细放进去，还有一张被塑封保存的卡片。
那是夏木繁承包的“玫瑰园一号”使用权的证书。
他不知道沈渡需不需要那块地，大概率的不需要的，可夏木繁也没钱可以拿来给他准备礼物了。
想到这里，夏木繁的眸光暗了暗，联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不由得委屈起来。
新光脑虽然是部二手的，但操作起来并不复杂，联网的速度很快，摄录功能也不错。
夏木繁打开下载助手，在一对系统推荐的装机必备软件中毫不犹豫地取消了星网的下载。
在农科大上学的那段时间，夏木繁甚至连买一部二手光脑的钱都没有，哪还需上什么星网，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太遥远了，远到像是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一样。
他只是一个一心想要好好种地的平凡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以后能去联邦工作，然后挣钱给孤儿院多雇几个老师，好让院长妈妈不那么辛苦。
他不善交集也不够圆滑，只因为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了解他的身世，所以选择了接纳和包容。
在金盛娱乐那两年虽然每一天都步履维艰，但也让夏木繁看懂了人性，这让他更加坚定地想要离开这里。
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夏木繁一点都不想在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天天挂在上面。
所以既然无法阻止别人议论，那么就只能选择屏蔽消息的来源。虽然听起来有些自欺欺人，但这也是夏木繁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虽然摒弃了星网，但直播软件还是被他下了回来。
哪知刚完成下载，光脑内就提示流量使用超出范围。夏木繁这才发现，自己使用的这部新光脑并没有连接沈渡家的通讯网络，而他也并不知道这里的账号和密码。
因为要离开亚特兰星，花槽里就不能再种东西了，毕竟那么重又不方便携带的东西实在不好拿去海吉星，沈渡也不像是能替他每天浇水施肥的样子。
正好没法直播，夏木繁干脆什么也不干了，抱着猫坐在沙发里无聊地打起盹来。
沈渡比预想的时间回来得稍微早了些，院子角落里的小灯如常闪烁，只是少了蹲在那里身影，就显得那一串串小番茄格外孤单。
夏木繁听到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想要奔过去的脚步一顿，反而转身去厨房炉灶上煨着的汤锅前守着炉灶上即将出锅的食物。

第59章 小番茄与牛肉汤
沈渡带着一身屋外的寒气进门，首先发出声响的是整个下午都异常活跃的咕噜。
它脚步轻快地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几步跑到沈渡身侧，在他换鞋的时候亲昵地去蹭他的裤腿。
“我身上很凉。”沈渡有意避开，声音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夏木繁听到远处的关门声也不由得脊背挺直，他深呼吸几下调整心情，然后端起了已经盛出来有一阵的番茄牛肉汤。
在经过客厅时，正好与挂好大衣刚转过身来的沈渡四目相对。对方满脸的疲累让夏木繁绷着的心再次酸胀了起来，这么多天没见，本来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开场白在这一刻都排不上用场。
“你回来了。”夏木繁淡淡地问道，眼睛因为紧张忍不住迅速眨动两下。
“嗯，回来了。”沈渡的语气很平静，若不是他走过来时顺便端走了夏木繁手里的汤盅。
夏木繁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一时发怔，沈渡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餐厅那里传来，“忘了上回谁把手烫伤了，还敢端那么久。”
有了上次那件事，家里的汤盅早就在沈渡的要求下换成了隔热材质，连夏木繁自己都忘了被烫伤后究竟是什么感觉，只依稀记得那支药膏涂上之后的冰凉。
夏木繁在心里默默把那支用剩的烫伤药膏划入待收纳的行李中，没注意餐桌那边沈渡望向他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餐桌上两个人相对而坐，除了碗筷的碰撞声，只有夏木繁瓷勺不时划过汤碗的声音。
沈渡在又吃下一块汤里的小番茄后，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很认真地点评道：“今天的汤很好喝。”
夏木繁闻言汤勺在碗里轻轻搅动几下，被炖煮到几乎一抿就化的小番茄瞬间和牛肉纠缠到了一起，但没几秒又慢慢沉回碗底。
“小番茄太甜了，”夏木繁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以为所有品种的番茄和牛肉在一起都会好吃，是我想错了。”
夏木繁在此之前并没尝过番茄牛肉汤的味道，只是偶然间在学校图书馆里翻到过一本以前的食谱，那上面记载了古老地星上番茄牛肉汤的做法，被他一直记到现在。
书上说，番茄牛肉汤入口有微微酸，一点甜，和浓郁的肉香味。
可小番茄毕竟是前人培育出来作为水果的食物，和可以入菜的大番茄在口味上还是有一点差别的，以至于这碗看起来和书里有七八分想象的番茄牛肉汤喝起来却差强人意。
“还是很好吃的，小番茄很解腻，牛肉也炖的很软烂。”沈渡诚信夸赞，像是为了证明，还特意挑了块大一点的牛肉。
夏木繁勉强牵了下嘴角，再抬起头时已不见刚才的低落。
“嗯，幸亏厨师先生的手艺好，我只跟他说了一遍菜谱他就做出来了。”
沈渡一顿，咽下嘴里的食物后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状似随意道：“我以为今晚的饭菜是你做的。”
夏木繁摇摇头，顺着他的话说：“我做的那也太拿不出手了。”他眼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你辛苦了这么久，总不能来家还让你吃我做的菜。”
可沈渡知道夏木繁喜欢一切植物，蔬菜果子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总有无限的好奇心。
厨师每次来家做饭的时候，他都会跟在旁边看，有时厨师还会特意让他掌勺，有几次甚至连沈渡都没尝出差别，还是夏木繁见他吃得惯才一脸狡黠地告诉他。
所以他才以为夏木繁会亲自给他做一顿饭，哪怕只有一道菜也好。
餐桌上的食物剩下了很多，两个人今晚似乎都没什么胃口。
“你知道了吧，”夏木繁先开了口，凉了的牛肉汤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油，看着不太舒服，他把碗推到了一边，“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这些天新闻一直不断播报着海吉星使团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了将有几名亚特兰星植物学研究人员调往海吉星交流学习这件事。
沈渡作为使团主要接洽人员，对于海吉星政府的决定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而夏木繁作为队伍里资历最浅的人，不得不让他猜测这件事的成功究竟有沈渡几分授意。
“你虽然没有其他人经验丰富，但你所掌握的技术也是其他人无法超越的，”沈渡不想在最后一刻还欺骗夏木繁，实话实说道，“使团中有人在直播平台上看到过你的种植视频，向我询问过你。”
夏木繁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在确定了沈渡没有要继续吃下去的意思，夏木繁把剩下的饭菜装好放进冰箱，将碗筷送进洗碗机。
接着他转身去楼上的客房里拿起他放在床头上的书包，从里面翻出那张被他一路抱在怀里的《土地使用权证书》，和那部即将不再属于他的光脑。
沈渡趁夏木繁离开时起身去露台那边打了个电话，再一次确认他明天离开的时间和所乘坐的航班号，又叮嘱了些问题后，这才安下心来。
夏木繁怀里抱着盒子站在猫爬架前逗弄已经吃饱喝足的猫咪们，他看到沈渡在打电话，故意没有靠近。
沈渡收起光脑走到夏木繁身旁，只听到咕噜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儿，惹得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