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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疆病(瑜飒飒)


弓捷远闻言心里也有些诧异,却没丝毫犹豫,“臣听皇上调遣,只恐愚不堪用。”
谷梁立点了点头,“肯听调遣就好,堪不堪用总有前辈们教导。你是将门之子,深知兵器于战之重,好多东西要认真学起来,大祁将来还得指望你们这些年小的人。”
弓捷远躬身听着。
“国事不可荒废,”谷梁立接着说道,“宋大人即日赴任,你便作速交了王府司尉之职,去工部任个郎中,跟着宋大人的脚步帮忙。官虽没升,肩膀上的担子却更重了,需知尽心。”
弓捷远领旨谢恩,却不起身。
作者有话说:
俺们捷远真是很倔的

“皇上,”弓捷远朗声言道,“微臣有话想要当面启奏。”
“说吧!”谷梁立以为年轻人要讲几句豪言壮语表表忠心,便颔首道。
“周案已经发了数日,”弓捷远的语气十分迅速,“旁的都且不急,唯有尚大人的安危乃是第一要事,恳请皇上督促办案之人仔细查访,务必早日营救。”
谷梁立先是吃惊,随即便怒,阴沉着脸看看脸上微现意外的匡铸和仍旧没有表情的谷梁初,寒寒笑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尚川是大祁的重臣,朕自己不知道着急,倒要你来提醒?”
“微臣心里忍不得。”弓捷远根本不管不顾,“想必各位大人都在回复皇上,说已尽力查找,臣却知道必有几处未曾翻检。”
冯锦听得心燥起来,偷眼去看谷梁初。
谷梁初的脸上还是一点儿波澜没有。
什么反应都无用处,此时谁还挡得住给他弓捷远?
“你倒能干!”谷梁立强压着气恼哼道,“那就说说哪里未曾翻找。”
弓捷远大声地说,“朔亲王府,宁王府,平定候府……”
谷梁立恨得连连点头,等不得他说完就喝止道,“好!不愧做了这么久的王府司尉,真是厉害。依你这么说,朕的皇宫也未翻检,是不是亦需找找?”
“微臣不敢冒犯。”弓捷远使劲儿磕了个头,毫无惧色地答,“凡是阔大之所,主人皆难留意各处琐细,说不定就给贼子可乘之机。”
谷梁立听他根本没有收敛之意,气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死死盯了弓捷远一会儿,又抬眼扫扫殿内的几个人,但见匡铸垂目不语,谷梁初木然得如同站着睡着了般,冯锦闪着眼睛不看人,宋栖则是一脸茫然。
谷梁立仰起头去想了半天,终于咬了牙道,“你说的对!来人,传汤强!”
满殿死寂之中,汤强快步跑了进来,倒头跪拜,“皇上!”
“召回所有歇值的锦衣卫,”谷梁立的脸色难看得不成话,“朔王府宁王府平定候府,还有匡大人许大人等等要臣的家,统统给朕围住了,一处一处,挨屋挨门地找,务必把尚川在饿死渴毙了之前给朕翻出来。”
汤强愕然抬头,半晌没有应诺。
谷梁立暴躁地骂,“滚去办!”
汤强连忙答是,起身就跑。
殿内的旁人都还呆立,只有宋栖睨眼瞄瞄弓捷远,见他倒是神情淡然,眉梢微微一动,仍不讲话。
“都去忙吧!”又过了半晌儿谷梁立方才轻轻吐口闷气,似终压住了心里杀人的欲望。
都退出殿,匡铸与谷梁初冯锦和宋栖拱手走了,似乎没将弓捷远放在心上。
冯锦则拍拍弓捷远的肩膀,对宋栖说,“我与捷远交好,他若有什么不到之处,宋大人看着我的面子担待担待。”
宋栖只笑一笑。
司尉之职没有什么可交接的,弓捷远根本也不曾管过王府事务,但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于是便同宋栖说了几句马上就去履职的话。
再抬眼看,谷梁初已经自顾走了,没有等他。
弓捷远骑上来时的马,心情复杂地回到王府,发觉谷梁初既没在寝殿也没在书房,不知身在何处,竟是不想见面的意思。
不过几件衣服,弓捷远瞧着弓石包好了出来,吴江已经跪在脚边,“也得带着小奴。”
弓捷远看看他又看看走过来的郑晴,轻叹一下,“弓府寒陋,你们心里不嫌弃就好。”
阿辅跟在郑晴身边,见状有些纳闷地问,“你要回家去了?王爷这里吃的多好?干嘛走啊?”
弓捷远还没来得及苦笑,后院的谷梁瞻得了消息,如燕子般飞奔过来,拦腰就把他给抱住。
直到此时弓捷远的心里方才开始真切地难受,他垂眼看看世子,强笑地道,“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走多远……”
谷梁瞻的眼睫上已经挂了泪珠,一直都很持重的孩子此刻分外动情,“弓挽,我的弓箭学得还不好呢!”
弓捷远拽开他的手臂,缓缓蹲下了身,让孩子的身量比自己高些,“世子,弓挽长射,又有何用?世子是能做大事的人,不必在意这个。”
“弓挽……”谷梁瞻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弓捷远一把给他抹去,然后起身就走,丝毫都不迟疑。
他来的时候只靠双腿,走的时候也不乘马,然而身边到底多跟了郑晴和吴江,毕竟不一样了。
几人转出王府大巷往街上走,梁健由后追了上来,“司尉!”
弓捷远脚步不停,只是侧首瞅了瞅他。
梁健紧跟着人,话说得急,“王爷定然是舍不得司尉,并非置气。”
弓捷远的声音甚是无情,“我已不是司尉了。你告诉他,我咬住了冯璧的事情没提,并非贪生怕死,而是领了王爷为我铺路的情,不想弄得鱼死网破。”
梁健见状只得立在原处,望着他走远了才回去见谷梁初,挣扎半天,到底还是把话复述一遍。
谷梁初双拳攥得死紧,始终没说什么。
锦衣卫做足了样子,先来朔王府里抄了一遍,就连朴清和凝蕊的院子也没放过,只把容儿郡主吓得抱紧了亲娘的脖子。
谷梁立从头到尾都在拳房里面站着,既不练功也不出来接待任何人,任凭锦衣卫穿梭府内都没多看一眼。
末了,汤强找到他的面前下了跪说,“王爷恕罪,卑职也是不得已。”
谷梁初仍不说话,神色和乾清宫里的谷梁立一样难看。
汤强不得答复,只得起身走了。
第二站就查到宁王府邸,汤强仍没留手,很快就在宁王妃的独院柴房里面找出了失踪数日的尚川。
天气早便暖了,柴房始终上着锁,突然翻出个五花大绑塞紧了口鼻的男人,直把王府上下都给吓跑了魂。
尚川一副狼狈不堪,非但渴得气息奄奄,便溺都在裤里,两只大眼铜铃似的,全然不似朝廷命官,倒似活鬼。
谷梁立得了回禀立刻就把御书房砸了个天翻地覆,倪彬始终都在旁边站着,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整个皇宫皆都屏气凝息,除了猫叫没大动静。
弓府之内也没动静。
弓捷远从王府徒步走回家中就已耗光了身上所有力气,衣服不脱鞋子不换地坐在自己早已积了灰的板铺上面发呆。
变化来得急促,弓石消停了许多,闭紧嘴巴不呱噪,安安分分地给吴江和郑晴安排住处,然后又吩咐老仆和厨房赶紧打扫卫生煮饭烧菜,都忙完了摸回弓捷远的门口偷看了几眼,到底还是没敢打扰,又主动去监督了一遍府卫。
将府下人大多跟着夫人小姐去了德寿宫,家里空得荒宅似的,少爷冷丁回来,不能不忧安全。
也不只他想到这层。
冯锦到家就对冯季说道,“王兄气着,咱们先分些人去护着弓府。捷远此番惹了大事,难保谁会要他好看。只他性子骄傲,需悄悄地。”
公孙优也已知道了事情始末,忍不住叹息道,“这个司尉还真不是寻常人物。”
冯锦闻言又拍拍他,“他虽然不做司尉了,却仍是你姐夫心头的宝贝,现在虽是恨着,回头心疼起来也是真的,咱们且帮帮吧!你就不要去了,帮着冯季嘱咐几句兵丁就是。”
公孙优沉默走了。
冯锦自己在房里站了一会儿,不知对谁说道,“本来也是,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早晚不得了吗?真把尚川给熬死了,匡大人那里怎么过去?皇上便再狠厉,难道兵部也不要了?”
弓捷远没有胃口吃饭,倒把药都喝了。
那是柳犹杨的苦心,不能辜负。
吴江看着郑晴把空掉的药碗端出来,心里略觉宽慰,随即又叹,“这可怎么伺候?”
弓石蹲在月亮地里,倒比他要乐观一些,“少爷身上有朝职呢!不会总不用饭。”
吴江没有他那样豁达,“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儿薄肉,看着又保不住。”
弓石不言语了。
从前在辽边,没好东西将养,这一段在王府里应有尽有,弓捷远的身上也没强上多少。
管不了他总难为自己。
离家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弓捷远就已睡不惯自己的板床,觉得又冷又硬,翻来覆去地折腾了整宿,早上起来眼窝明显青了。
吴江谨慎地瞄他,小心递上一碗热乳。
弓捷远端着碗慢慢喝,嘴里淡淡地说,“弓石陪我去上值,你刚来待不惯,慢慢适应。弓府没有许多规矩,白日无事也可出去逛逛。”
吴江闻言顿时忘了忧烦,“小奴都不曾见过南京城的真切样子,更不要说这里,跟了司尉……哦,跟了少爷真是有大福了。”
“你在我这儿半点儿前途没有。”弓捷远眼睛瞧着走过来的郑晴,“便是这点好处也要谨慎小心,莫给坏人寻机赚你!”
吴江听了登时又害怕起来,“小奴还是别去乱走,自己的小命不值钱,给司……给少爷添麻烦就不好。”
弓石已经换过衣服,闻言嗤他一下,“就是胆小鬼,害怕就老实在家里等着,什么时候少爷歇值,我陪你出去。”
吴江假意笑着,心里不以为然,暗道你的功夫难道很好?真有什么事情若能自保也就不差什么,却只管当着主子的面随便说些大话。
“郑晴也送一趟小主子,”郑晴看着弓捷远就要出门,便上前说,“省得中午寻找起来费时,凉了汤药。”
弓捷远点一点头,问她,“你可记准了方子?以后咱们需得自己买了。”
郑晴略微顿顿方才答道,“记得清楚。”
作者有话说:
就还挺心狠的 打算分手了呢

第149章 入官场渐解苦辛
宋栖果然是勤勉人,翌日早早地等在户部官署,待得弓捷远到那里时,他已见过了几个留署的下官,简单问过了手头事务。
弓捷远不免羞赧,致歉地说,“叫大人久等,心中实在有愧。”
“是我来早了。”宋栖不绕弯子不废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这老头子急性,因此不用在意比较,按照朝廷的要求正经上值就是。”
弓捷远同他还不熟悉,没乱说话,只应了是。
宋栖负手往外走去,“咱们都是新手,事事糊涂,不合只在值房坐着。既然让你专理兵器制造,且去厂里转转。”
兵仗厂和军器局占地方,火药库都能建在城里,它们却得造在城外。
二人的马虽非神品,也算良驹,仍旧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弓捷远但见宋栖连日颠簸之下年迈之躯不见颓惫,真心赞道,“宋大人老当益壮,实乃后辈楷模。”
宋栖不接他的奉承,“比不上你爹。我虽然不甚喜欢弓将军,马背上的功夫却服气的。”
弓捷远听他直白地说不喜父亲,没法顺溜接话,尴尬一下才道,“父亲豪直,不懂与人相处,难免会有得罪之处。”
“我和他碰不上。”宋栖依旧实话实说,“倒是得罪不着,单纯因为他抢了老头子的地盘。”
弓捷远听他说话语气果非寻常官员,越发苦笑起来,“都是大祁疆土,况且我爹现在也没有胶东的兵权了。”
“这个安排愚蠢。”宋栖抬手打了打马,“韩峻是个肯用心的,可惜这些年净跟着北王了,陆战极佳,真要打起水仗来能怎么样可不好说。”
弓捷远听他这么说,心里有点儿诧异,既不愿意替父亲谦虚也不愿意鄙薄别人,就秉持不熟悉的事情不多开腔的原则,没再接话,一路专心跟在宋栖的后面,不叫马头随意超过。
兵器厂的守门军士都在燕京附近混久了,很有眼色,望见宋栖和弓捷远的马匹和服饰立即报了里面的郎中和主事,没做索牌要印的傻事。
宋栖得了好顿拜见,很快不耐烦了,不准任何下僚啰嗦,直接去看枪盾。
弓捷远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认真听着陪伴在侧的主事介绍原料及耗费,然后又与宋栖蹲在一个老匠人的身边,寻问枪头的钢口和硬度,亲手捉了盾牌试大小掂分量,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为免折腾,宋栖要了兵器厂的饭菜来吃,太好的东西也没有,挑了一尾鱼和一例青蔬。
弓捷远也饿久了,见了那鱼有心想吃,等了半天没等来人给他夹腹择刺,醒过神来再看,鱼已经被宋栖吃得只剩了骨头,就又暗中苦笑,讽刺自己落了一身臭毛病。
午后老少二人又跑到腰刀厂去蹲着琢磨刃口弹性,直等兵匠们都歇了工方才骑马回城。
路途疲惫,弓捷远没说什么,宋栖先觉得折腾,“若不是总得上朝,我就干脆住在兵器厂,还省得在城里花钱租房子了。”
弓捷远听他堂堂的侍郎心里只觉兵工之事重要,上朝都嫌麻烦,还要心疼租房子钱,不知夸好笑好,只能当没听见。
到家天已黑了,弓捷远很是抱歉地对郑晴说,“到底让你又费力气寻找一趟。”
郑晴摇头,“小主子行程清楚,没费太大力气。分内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弓捷远折腾了一天,这时早已饥渴难耐,忙忙地要碗面吃。
弓石见他用得香甜非常高兴,“我这也跟不住少爷的脚,眼睁睁看着你骑马走了。”
弓捷远用心嚼着汤里的青菜,觉得便是珍馐,“宋大人侍郎之职来去都是自己,我总带人不好,你得习惯白等。”
“习惯习惯!”弓石赶忙就说,“在哪儿待着不是待着?侯爷还给我送了果子吃。”
弓捷远吞着面瞧他。
弓石见他果然饿得不轻,忍不住笑,“侯爷说是路过,我瞧是特地去看少爷的,不想扑了个空。”
弓捷远继续往嘴里挑面,“几时的事?”
“午后。”弓石答道,“想是刚刚下朝。我听说宗人府不需按日列班,侯爷却不耽误,实在勤勉。”
弓捷远暗哼一下,心想他倒未必勤勉,怕是谷梁立不肯放他偷懒。
闲养久了,突然累了一天觉得非常疲乏,这晚睡得倒好,没觉怎么天就亮了。
弓捷远生怕宋栖又到得早,匆忙洗漱,出来吃饭的时候皱着眉头吩咐吴江,“吩咐人换些牙盐,都放苦了。”
吴江赶紧应了,转头就发起愁,心说牙盐大多都是苦的,可上哪儿去给你弄王府准备的那种好东西啊?
到了工部,宋栖要上朝去,就对弓捷远说,“按例你虽不能面君,每个月也要去金銮殿外站上几日听朝,我却觉得浪费时间,能挡就会尽量替你挡着。房屋水利的事我不明白,你虽不管这个也在官署里找人讲解讲解,回头也好想着提点我些。”
弓捷远对这些事外行得紧,也不乐意热心,无奈上司有命,只得勉强应付,心说朝官也不好做,许多杂乱事情,并没办法单挑自己喜欢。
中午时候宋栖没有出来,倒是冯锦又来亲自找人,看见弓捷远后立刻就说,“侍郎又给皇上留着用膳,怕得工夫回来。反正歇晌,捷远去我那里坐坐。”
弓捷远瞅了一上午的河道水库,正烦得不成,又知道官署是从来不备饭的,就跟着冯锦的马车走了。
“尚川今日上了朝。”车上,冯锦告诉他说。
“这么快?”弓捷远倒有一点儿惊讶。
“实是干将!”冯锦笑着点头,“走路都费劲呢,竟然就来。皇上心疼他站不住,特意赐了个座,这会儿也留在乾清宫用饭,倒是会笼络人。只他那饭,臣子怎吃得饱?难为这些日日列班的老臣,不见日头就得爬起,干的不及细嚼,稀的不敢多用,多是硬饿一个早朝,午间这顿再吃不好,哪有力气跪拜?等到晚间又怕伤着肠胃,不敢使劲儿吃足,长日都靠心里那点儿精气神儿硬撑着。莘莘学子还当登科及第是人生至喜,好不呆傻。”
弓捷远也不说话,默然听着冯锦东拉西扯。
“再不要提宁王的事,”冯锦终于说正经的,“皇上的鳞都被你给触起来了,简直要从龙椅里面飞腾显形,蹿到天上去吐火吐雨。此番他也折了儿媳妇,你算胜了。”
“什么折了?”弓捷远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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