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对魔特异校(山海间)

果然，女孩祈本里香抱了抱乙骨忧太，向他道别，在男生的泪水中化除怨念后消散了。
五条悟终于击退了那个使用了古怪咒具，手上缠着能消除咒力的黑绳，拖延着他不能立即赶回东京咒术高专的外国诅咒师米盖尔。在取得胜利后，他使用无下限咒术高速赶路，像颗炮弹般从空中一路冲回了学校。
五条悟从那面早已在战斗中破损的墙洞里走出来，衣服都没多一丝灰尘。
“忧太，恭喜你解咒成功。”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和他说的语截然不同，是少见的凝重。
他看到了。“六眼”将夏油杰的尸体清清楚楚地映照在他的脑海之中。明明是能识别到原子级的眼力，此刻“六眼”反馈回来的信息里显现不出一丝咒力的痕迹。
夏油杰死了。
五条悟突然觉得很疲倦，也不想再对学生们进行关于“祈本里香解咒”的详细解释。
“看来，我来晚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五条悟从战斗起卸下的绷带并没有再系回去，那张与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终于展露出真容，可无人在意。
他一步一步地顺着斜坡往下，走到了坑洞里，蹲下身，伸出手。
尸体还留着一丝余温，胸口归于沉寂，没有什么“残余的脉搏”这种奇迹。夏油杰的表情还停留在惊诧的神态上，那搓倔强的刘海歪歪扭扭地盖在脸边，发型一如既往得可笑。
五条悟主动接触对方，无下限术式不再生效。他的掌心感受到了稀稀疏疏，毛茸茸的触感。
“真是狼狈呢，杰。”五条悟的手掌向下滑去，从鼻峰上拂过，为对方合上了眼睛。
没什么，都是意料之中。
他心想：这不过是迟到了10年的结局终于放到了结尾。
只是，他来得有些迟了。怎么就没来得及好好地嘲笑一下这个家伙呢。
五条悟站起来，看向了那支杀死了夏油杰的长矛。这上面并无咒力，不是什么特别的咒具，但却自有一种可以被定义为规则的东西附在上面，就连“六眼”也无法解析出那到底是什么。
他凝视着这支漆黑的长矛，湛蓝的双眼里印刻入比肉眼所能观察得到的更为复杂的存在，就连有反转术式支撑修复的大脑应对起来，都有些勉强。五条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的眼底干涩得发红。
“这是什么？”他问道。
玛奇玛从坑边走下，站到了他的身边，客观地描述：“那是天使的武器。”
五条悟没有回头，但“六眼”已经将【天使】的样子从身后传入大脑。
头顶光环，背生双翼，这就是天使吗？五条悟更相信，这是某种术式的使用效果，或者对方干脆就是西方的式神。
五条悟伸出手，握住了纤细的矛身。他很谨慎，无下限术式隔绝了任何可能的伤害，而他也没感受到这支矛有自己的意识，或者别的什么防盗装置，会冷不丁地咬自己一口。
但是，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咒术界人均大猩猩的握力，都没能够撼动这根长矛半分。
五条悟用力拔起，被咒力锤炼过的肌肉在黑色制服下收缩，隆起。可这支长矛居然依旧纹丝不动。
不，不是因为沉重，而是因为……它在拒绝。
五条悟放下手，这次正眼看向了天使。
天使展开翅膀，从坑边一跃而下。在未彻底沉没的夕阳的余晖里，这一幕美得像壁画，足以让任何一个虔诚的教徒沉浸在这圣洁之中。
但这俊美的青年没有迷惑住在场的任何一人。
天使落到坑底，翅膀收在背后。他伸手握住了长矛，友好地介绍道：“这是朗基努斯之枪。”
“圣枪？命运之矛？”五条悟不相信。
若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圣物，他大可以指着乙骨忧太手上的那把咒具刀，说那是“天丛云剑”了。
“当然不。”天使的脸上依旧一副兴致缺缺，只想准点下班，消极怠工的表情。他这幅样子都让五条悟摸不准，究竟是谁杀了夏油杰。
天使拔起了长矛：“是伪·朗基奴斯之枪。”
那是用一千年的寿命所兑换出的武器。
五条悟并不在意那究竟是什么，他看到长矛被拔去，便要伸手把夏油杰的尸体抱起来。
为他收尸，大概是五条悟能为曾经的友人唯一能做的事了。
只是，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拦在他面前。
澄澈湛蓝的“六眼”对视上了鎏金色的诡异圈圈眼。
玛奇玛说：“五条先生，这是公安要逮捕的通缉犯。”

第45章
“你是什么意思？”五条悟开始意识到, 真正麻烦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在公安插手“百鬼夜行”起时，这就不再只是咒术界的内部事务了。
不，就算对方是咒术界内部的相关人员, 他也不会把夏油杰的尸体交出去的。起码, 他要给杰留下最后的尊严。
“夏油杰是重要的通缉犯。这是必要的步骤。”玛奇玛解释道。“希望五条先生能够配合。等信息登记之后, 你可以来公安认领遗体。”
玛奇玛的解释听上去很合理, 很合乎规定，仿佛夏油杰只是一个普通的罪犯，而不是一个尚未成年就屠尽了上百人村庄的刽子手。要知道，他可是连自己的亲身父母都没有放过, 从一开始就斩断了自己的后路。然后在这条注定会失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公安会按照程序地收敛尸体, 然后走完流程办好手续后, 就让人来领会遗体吗？这听上去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那可是一位特级咒术师的尸体。
咒术师死亡之后，其尸体需要专业人员的处理, 以免变成怨灵, 或者被人以不义的手段拿去，制成特殊的咒物。这代表着，未经处理的咒术师的身体，极有可能会诞生强大的咒灵, 或者被利用做成邪恶的咒物。
对于急于掌控咒术界的普通人政府来说, 这是一次绝佳的研究咒术师的机会。就算没能研究出什么，把这具在咒术界也极其稀罕的身体拿来作为某种筹码, 才更符合政府的利益。
以公安的作风，直接征用, 或者合法回收, 才是大家所料想的结局。
“如果你是担心他的遗体被利用的话……”玛奇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必担心, 我会保证没有不该有的举动。而且，你也不用担忧尸体会发生异变——虽然是仿造之物，但朗基努斯之枪还是具有一定的‘圣物’的属性。”
五条悟突然明白了，玛奇玛在让他顶住来自咒术界的压力。如果是他自己执意要带走夏油杰的尸体，那些老橘子们打不过他，也只能唠叨几句给他扣几顶没用的帽子。但如果尸体被公安带走，这件事的性质就从“咒术界的内部矛盾”变成“普通人政府干预咒术界，并试图进行人体实验”的大危机了。
五条悟说：“要是我坚持带走他呢？”
“没这个必要，不是吗？”玛奇玛说：“看在我们之间还有合作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批快速通道。我可是国家公务员，有些手续还是需要办理一下的，有些制度也不得不遵守。否则，我可没法撤销‘夏油杰’的通缉令。”
“老子会盯着你们的。”沉默了半晌，五条悟突然同意了。
他想，这种事情，还是让老橘子去扯皮吧。谁让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五条家家主·东京咒术高专班主任老师·特级咒术师·五条悟呢？他面对的，可是国家机器啊。
“请随意，你可以随行。”玛奇玛小姐一幅光明磊落的模样。
于是，等五条悟抱着夏油杰的尸体走在玛奇玛身边的时候，这幅画面令许多人错愕地说不出话来。
“五条先生，你不能直接带走他。”有总监会派系的咒术师和辅助监督站出来阻拦，表情又惊惶，又不可置信。
“这是公安的要求。”五条悟拿出正大光明的借口。
“可是，那可是‘极恶的诅咒师’啊……”
“这种话，你去找公安说吧。”五条悟抱着尸体一路往前走。
“就算是公安，那也是普通人！”反对的声音逐渐激烈起来，有人把玛奇玛也一并拦下，要求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请不要妨碍公务。我可以申明，这是完全遵守程序的，我们必须要对尸体进行确认，并完成登记。”玛奇玛摆出了公安的架子。
不过，仍有人不买账。
“那是夏油杰！他很危险，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可以应对的！你不能把他带走。”
“哦？我想，击毙夏油杰已经证实了我们公安的能力。我理解各位的顾虑，但请相信我们的能力，也请尊重官方的执法程序。”玛奇玛的话像是扔下了一颗炸/弹。
“什么，夏油杰是被公安打败的？”
“不是五条悟出手，才祓除了他吗？”
“不可能吧。公安警察而已，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么强大的诅咒师，她身后只有两个人……那两个是不是什么未登记的特级咒灵？”
“她难道偷偷藏了一支军队吗？”
“都不是哦。”五条悟出声，为玛奇玛作证：“是玛奇玛警官和她的下属解决了‘百鬼夜行’的主谋。”
“什么？！”
五条悟的话让许多将信将疑，部分不肯相信的人大受冲击。那可是五条悟哎，任性妄为的五条悟，总不可能因为对方是公安，就配合他们撒谎吧。
所以说，真的是公安的人击毙了夏油杰。
原先还态度激烈，想要拦住玛奇玛他们的人不由地站住了脚，不得不正视这股一直被他们忽略，轻视的官方力量。
他们眼神里终于有了慎重的审视，还有些微的忌惮。
官方到底上哪里找了这么一帮人？
“嗤。”五条悟似乎是笑了一下。
“五条先生，你可不能任由尸体被公安带回去啊。”
“咒术师的尸体一向特殊，从来都是交给专业人员进行处理的。这战斗和善后毕竟是两回事情……”
“五条悟，你就任由他们把夏油杰带走吗？万一发生意外呢？公安可能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情，你怎么也不阻拦？”
这些人一下子又转了风向，期望五条悟能力挽狂澜，挽回他们咒术界的颜面。
“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公民。”五条悟这时已经重新绑上了绷带，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种事情，当然是遵守‘公平正义’的官方组织的决议啦。”虽然话语里暗含不满的嘲讽之意，但五条悟居然表态支持公安。
争议的声音热烈地响起，却再也没有人强硬地拦住他们要求交出夏油杰的尸体了。连五条悟都没阻止对方，还有谁敢公然反对呢？
五条悟和玛奇玛他们走在一起，前方宛如摩西分海一般，人群是紧紧地围着，却又不敢挡路。
“我去看着他们，以免造成‘不当的后果’。”五条悟算是给了个交代，又像是在警告玛奇玛不要做小动作。
玛奇玛面色不变，带着天使恶魔和蜘蛛恶魔走向停车点。这里已经是东京都内了，但离霞关可还有一定的距离。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蒙上防窥膜的车窗关在了外面。
五条悟一副配合的样子，跟着玛奇玛走完了一系列的流程，实际把东京对魔特异校的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没错，他们没去本厅，而是来到了这所公安部名下的培训学校。从政治意义上来讲，它也算是对魔特异课的重要据点。
五条悟最终签字认领了夏油杰的尸体。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对方居然真的按流程行事，没有对夏油杰的尸体进行好奇的探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五条先生，你现在可以带走他了。”玛奇玛在文件上敲上了印章，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扣留尸体的模样。
她甚至还说，她这边可以帮忙联系殡仪馆。
“以夏油杰的身份，他应该不适合举行葬礼吧？”
废话，除了那群追随他的诅咒师，谁会来参加夏油杰的遗体告别仪式呢？
玛奇玛说：“参与‘百鬼夜行’的诅咒师们还在缉捕过程当中，不排除有狂热份子回来抢夺尸体的可能性，还请五条先生注意。”
她还真是一副良心警察的做派。
五条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有效率的领回了尸体。他需要把夏油杰的尸体安置到一个安静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要躲开咒界的那些人，还有可能只是在演戏，实际在放长线钓大鱼的公安，可要打起精神来。
玛奇玛等五条悟离开后，就叫来了岸边队长。
“那两个女生怎么样了？”玛奇玛问。她话语里的两个女生，是夏油杰收养的那对双胞胎姐妹，枷场美美子和枷场菜菜子。
这对双胞胎小时候是受普通人迫害的小咒术师，在得到夏油杰的解救后，就一直跟着夏油杰生活，更是坚定地追随着对方，在这次“百鬼夜行”中也出场过。
不过，因为西川阳太被安排在新宿的缘故，她们刚从躲藏的地方想要出来，对那些没有防备，又较为弱小的辅助监督动手时，就被随时注意着两人动向的西川阳太所阻止了。
暴力恶魔是少见的热爱和平的恶魔，他见眼下被刻意提早划分出的战场上没有他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就直接出手拦下姐妹俩作恶。
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份人类的同情心，不忍这两个未成年的女孩就这样犯下大错。
暴力恶魔击晕了两个女孩，悄悄地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遁走，把两人带去了对魔特异校。后来因为夏油杰的失败，以及提早预定好的撤退方案，盘星教的人各个提早跑路，这两姐妹的下落始终无人关心。
“盘星教”卧底计划算是以盘星教的解散而告终，但西川阳太在将行动失败的消息上报给黑衣组织之前，打了个时间差先回老东家一趟。
“玛奇玛小姐，他们还在医务室。”岸边队长才从那里过来。
姐妹俩被搜了身，拿走了一切可疑物品，没法再凭借特定物品施展咒术。而玛奇玛在把夏油杰的尸体带回来以后，好心地让姐妹俩与她们唯一的家人见上最后一面——五条悟当时也必定知道了，却对此一言不发，没有揭穿这件事。
姐妹俩对公安和五条悟情感颇为复杂，虽然因为夏油杰的死而产生了怨恨，却不得不接受五条悟这位被夏油大人所认可的朋友为其收尸的结局。
更何况，夏油杰此前也特意嘱咐过她们俩，要以保全自己为上。
“那么，是该解决一下青少年犯罪的问题了。”玛奇玛小姐说，“岸边，我先去找她们聊一聊。如果能达成一致的话，她们就交给你了。”
“是。”岸边队长颔首应声。
五分钟后，克制而礼貌的敲门声落在了医务室的外面，正红着眼睛流泪的枷场姐妹被吓了一跳，一齐看向门外。
“打扰了。”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然后按下门把手，推门而入。
她们看到一个粉发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身穿公安制服，却脱去了黑色的西装外套，脸上温柔的笑容仿佛能抚平任何人心中的伤痛与不安。
“美美子，菜菜子，你们好。”她开口道：“我们来聊聊吧。”

第46章
昏暗的场内, 只有播放着影片的幕布上还在反射着光。影院里静悄悄的，冷冷清清，只有正中间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他留着一头黑色长发, 虽然面有佛相, 身穿袈裟, 但眼角眉梢都隐含一丝戾气。
他正在专注地看着影片。
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阴影里走出, 坐到了他的身边。
“夏油君。”她问：“这就是你的一生吗？”
没错，影院内电影里播放的内容，正是夏油杰短暂的一生。就像是传说中，死者在灵魂脱离躯体的刹那，会用以回顾一生记忆的走马灯。
幕布上的夏油杰在一个普通人的家庭诞生，却觉醒了潜力巨大的【咒灵操术】。他就像是每一个期待着自己被赋予救世责任的青少年，用这特殊的力量与邪恶的咒灵战斗, 在被发掘进入东京咒术高专后更是快速晋级成为了少有的特级咒术师。
然后, 他的命运在那个夏日里急转而下，像一辆不断加速却脱轨的列车，冲破了栅栏走上了一条通往悬崖的绝路。
“杰君, 你觉得这是一部好电影吗？”坐在一旁的玛奇玛突然问道。
夏油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又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反正他现在已经死了——应该吧？
玛奇玛并不在意他的反应, 自顾自说下去：“这个世界上烂电影太多, 好电影太少了。不过, 一部电影里, 只要有一个画面能够打动人, 就值得铭记。”
她顿了顿, 问：“杰君觉得, 自己的人生是一部好电影吗？”
“哈？”夏油杰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