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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向雪山行(许湖)


电话里的声音浑厚有穿透力,一听就知道是肖一洋。
“欸?你这是在哪呢?”对方注意到了他还在外面。
“公寓楼下晒月亮。”
徐槐把摄像头转过来对着杞无忧,“看这是谁?”
“哟,无忧也在呢,你俩一起晒月亮,挺有兴致哈。”
杞无忧下意识挺直腰背,坐得笔直端正,乖乖打招呼:“肖教练。”
“哎好,挺久没见了,最近咋样啊?”肖一洋一开口就是尴尬的寒暄。
杞无忧不习惯和他尬聊,眨了眨眼,“……挺好的。”
察觉到他不自在,徐槐又把摄像头转了回来。
“徐槐,”肖一洋转移目标,“圣诞节你们外教都放假吧,一周呢,你要不要来长白山玩儿?”
平行大回转集训队十月份在新疆可可托海进行技术动作提升,那里的雪季开始得早,十月就下雪了,一直到十二月初才去吉林,在长白山冰雪运动国家队训练基地进行特训,备战明年一月份的世界杯太舞站。
“圣诞节估计不行,我有其他安排,”徐槐思考片刻,“等年后吧,我从卑尔根回来,看有没有时间。”
“也行,”肖一洋点头。徐槐是大忙人,一向很难约。
“无忧,你不是想来长白山玩吗?到时候让徐槐带你一起啊。”
杞无忧顿时无措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脑子里乱糟糟的。
肖一洋怎么知道他想去长白山?
之前和乔巍然聊天的时候,对方盛情邀请他来长白山玩,还说集训队在度假区花大手笔租了栋别墅让队员们住,环境可好了。杞无忧也挺想去长白山玩的,就回复他说等放假了有空一定去。
可能乔巍然顺口把这事儿告诉肖一洋了。
还有就是,让徐槐带他去,徐槐……会愿意吗?杞无忧忐忑地偷瞄徐槐,他听到这话脸上好像没什么波动。
“没问题吧?”肖一洋还在等他回答。
“我可能没有时间。”杞无忧斟酌着说。
“过年放假呢,你也有其他安排?”
“还不确定。”杞无忧看了徐槐一眼,含糊道。
他记得,年初在崇礼滑野雪的时候,徐槐告诉他长白山的粉雪比崇礼的还要好,他当时听了很心动,就说有机会去长白山体验一下,徐槐笑着说好啊,以后我带你去。
可能徐槐已经忘记了承诺过的事,或许这根本不算承诺,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以前杞无忧没有主动提起过想要和徐槐去哪里,现在更不会。
怕徐槐和自己单独待久了会不舒服,怕让他为难。
电话打完,徐槐站起身,受不了似的,哆哆嗦嗦道:“不行,冻死我了,你不冷吗?”
“不冷。”杞无忧也跟着站起来。
“不冷是吧,”徐槐低笑了声,“我看你再多坐一分钟都要冻成冰棍儿了。”
两人并肩走回公寓。
“小杞,你还记得吗?”
身后忽然刮来一阵冷冽的风,寒意刺骨,杞无忧不禁打了个颤。
心里升起强烈的预感,好像知道徐槐接下来要说什么。
“什么?”
“之前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反悔。”
夜晚温度太低,杞无忧定定地注视着徐槐嘴里哈出一团氤氲的白气。
“带你去长白山。”
好像距离很近,呼吸萦绕在杞无忧耳边,无论是怎样的天寒地冻,都刹那间回暖。

第111章 一点也不羡慕
这个雪季没有其他的外训计划,沸雪世界杯结束后,集训队就马不停蹄地来到崇礼云顶滑雪场,进行为期两周的强化训练,准备参加明年年初的世锦赛以及国内的几场重要赛事。
教练团队针对每位运动员的技术水平及体能基础,制定了新一阶段的训练计划,更好地帮助他们提升实力。
杞无忧和田斯吴在同一个跳台练1980,张可迪亲自给他们纠动作,徐槐则去了B队那边指导训练。
两人都练得不太顺利,尤其是杞无忧,摔了一上午,一次也没成功落地。
“行了,无忧。”田斯吴腰酸腿痛,直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后仰着手掌撑地,仰脸看着正弯腰扣雪板固定器的杞无忧。
今日气温零下六度,杞无忧却热得汗顺着额角往下淌,随意用手背蹭掉。
“你也歇会儿吧。”田斯吴忍不住说。
“马上,再来最后一次。”
“唔,我觉得你刚才的落地位置得再远点儿。”田斯吴提出他的看法,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询问一旁张可迪的意见。
“你说得对,”张可迪点头,一阵见血地指出问题,“所以yoyo起跳时的速度需要更快一些,不要犹豫。”
杞无忧表情茫然,“我刚才……犹豫了吗?”
“你自己也许注意不到,来看我刚才拍的视频。”张可迪点开视频。
起跳速度快、爆发力强既是杞无忧在大跳台上的显著特点,也是他的优势。他以前在训练或比赛中起跳时从来没有犹豫过,深究的话,好像是从上次在瑞士比赛时摔倒之后,才出现的这种情况。
不再有过去那种一往无前的自信与果断了。
换成别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这点细微的变化,但张可迪作为顶级的单板教练,不会漏过队员在训练时的任何一处细节。
杞无忧边看视频,边思索着道:“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等会儿再试一次。”
上午训练结束,杞无忧去隔壁场地找徐槐,想给他看自己上午的训练视频,看看还有哪些不足。
这边的训练还没结束,徐槐正在做总结:“所以大家明白了吧,难度不仅仅指转体的周数,还要看正反脚起跳或落地,外转或内转,板头或板尾起跳,抓板方式,不同的转体轴心,盲落地,以及动作的组合与编排……”
杞无忧站在一边等待,这些技术要领他早已牢记于心,但还是很专注地听着徐槐讲解。
“小杞,”徐槐突然把目光转向他,眼睛弯起来,“你来讲讲大跳台落地失误的扣分标准吧。”
杞无忧还没说话,小队员们纷纷起哄笑道:
“槐哥,你怎么偷懒啊!”
“就是就是!”
徐槐并不承认在偷懒,“这可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他教你们就等于我教你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嘛。”
“小杞?”
杞无忧如同小学生被老师点名提问一样,一板一眼地回答:“小失误扣1-5分,主要包括着陆不稳、轻微手触雪以及用手维持平衡,中等失误扣6-15分,包括落地后调整雪板的滑行方向、明显的手触雪还有身体接触地面。 重大失误扣16-20分,这一项的标准很明显了,就是落地直接摔地上。”
说得很详细,但还不够形象直观。于是徐槐从手机里找了段视频发到群里给小队员看,让他们结合着视频自己理解。
视频刚发到群里,训练场上便响起队员们此起彼伏的“哇”声与笑声。
杞无忧顿觉好奇,但没有在他们队的群里,于是视线不由自主转到徐槐的手机屏幕上。
徐槐见状,很大方地把手机递给他,弯下腰拿起地上喝了一半的依云。
“你先看,我喝口水。”
杞无忧接过手机,屏幕界面仍停留在队群里。
他点开徐槐刚发送出去的那条视频,
只看了个开头,仅仅几秒钟,眼神凝滞,表情渐渐复杂。
视频里,全是他在各种训练和比赛中落地失误的动作,被徐槐精心剪辑拼接成一段长达一分四十六秒的合集,且失误程度从小到大依次递增。
小队员们对杞无忧不够熟悉,大概认不出视频里的人是谁。
杞无忧知道这些视频都是徐槐拍的,有些片段单独给他发过拿来做分析,但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剪的,也从来没有给他看过完整版。
徐槐压低音量和他解释:“这是方便教练做研究总结的,没发给你是怕你……丧失信心。”
“不会的。”
看到自己的失误视频并不会让杞无忧丧失信心,只会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出的错。
练单板滑雪,谁还没失过几次误了,但他没有一次性看到过这么多失误,所以难免有些震惊。
和徐槐走出训练场,杞无忧接到王飞跃给他打来的电话。
可能是喊他一起吃饭。
他要拒绝,和徐槐单独吃午饭。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王飞跃高分贝的叫嚷:“无忧!无忧快来救我啊!储昱把我埋了!!!”
杞无忧:?
“把你什么了?”他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储昱也来了崇礼,和他们在同一个雪场,但不在一个场地里训练。不知道王飞跃怎么和他玩到一块儿去了。
“把!我!埋!了!我在雪坑里躺着躺着睡着了,他拿雪把我埋起来,然后自己跑了!雪压得很实,我快冻僵了,现在自己起不来,你快来救我啊!”王飞跃连气都不带喘地一口气说完。
在雪坑里睡觉,不埋你埋谁?杞无忧无语地想。
干脆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沉默几秒,杞无忧问:“你在哪?”
王飞跃报了个位置。
挂了电话,徐槐见他一脸闷闷不乐的,问:“怎么了?”
“我要去找王飞跃。”
“噢,”徐槐点头,“你们要一起吃饭是吗?”
杞无忧闷闷地“嗯”了声。总不能让徐槐等着他。
“那拜拜。”
杞无忧前去另一个小型公园场地救王飞跃。
离王飞跃给他发的定位还很远,就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大嗓门:
“储·Elias·昱!你今天造下的孽,雪神会看到的!”
好像在给储昱发语音。
王飞跃这个人很迷信,雪季刚开板时在公园拜了莫须有的雪神,训练时摔倒没受伤就觉得是雪神在保佑他,能开心好长时间。
储昱年龄小,行为幼稚也就算了,王飞跃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这么幼稚。
“无忧!你可算来了!快来救我!”
王飞跃整个身子都被雪埋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两只手臂,见杞无忧过来,疯狂朝他招手。
这场景实在很滑稽。
杞无忧走到他身边,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他。
“你、你干什么?!!”王飞跃急了。
“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杞无忧从来没发过朋友圈,也不爱拍照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像冷笑话,关键是他说的时候一脸面无表情,眼神也不太友善,简直恐怖。
“杞无忧!你怎么跟储昱那小子一个样!你变了!”
“闭嘴,”杞无忧并没有拍照,收起手机,俯身捡一捧雪,团起一个小雪球,“再说话塞你嘴里。”
王飞跃立刻不吭声了。
杞无忧环顾四周,找不到什么可用的工具,只好半蹲下来,打算徒手挖雪把王飞跃挖出来。
“储昱一个人把你埋起来的?”
挖了十分钟才挖三分之一,工程量有点大,杞无忧想知道储昱是怎么做到的,公园的雪道上都是被压雪机压得很厚实的冰,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雪。
“哎,别提了……”
这个公园里面有片滑野雪的小树林,王飞跃训练完来这里玩,想堆个雪人来着,就在小树林里搬运了很多雪过来堆在护栏网旁边。
正好碰到在这里训练的储昱。
储昱性格开朗活泼嘴又甜,王飞跃和他聊几句就觉得很投缘,后来储昱还主动帮忙一起搬运雪过来堆雪人,王飞跃更加认定了这个朋友。
搬运完两人又滑了趟野雪,王飞跃累得躺在地上,刚好躺在一个不知道是谁挖的小雪坑里。
储昱玩心大起,就开始往他身上堆雪。
王飞跃也没在意,咸鱼瘫一样躺在雪坑里,随口说了句:“你干脆把我埋起来吧。”
由于太累加上前一晚没休息好,躺着躺着不知不觉睡着了,结果睡醒发现,储昱这小子还真把他给埋了,堆雪人用的雪全都堆他身上了……
王飞跃的此番操作有多智障杞无忧已经不想评价了,总之不像是一个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
他埋头挖雪,又挖了十分钟,王飞跃才终于得到解救。
“走走走,吃饭去!想吃什么我请!”说完又愤愤道,“靠!我吃完饭就去找储昱算账!”
然而到了下午,王飞跃并没有在云顶找到储昱,问了一圈人才知道他早已逃之夭夭,去了另外一家雪场训练。
他们谁都没想到,雪神真的会降临,储昱做的孽隔天就遭了报应。
王飞跃在集训队群聊里看到有人说储昱受伤了。
他上午训练出了点小意外,从大跳台上飞下来,落地的时候摔了下,右手扶地,手掌撑在地面上,手腕扭了下,有一点骨裂。
除了骨裂之外暂时没有别的症状,不算严重,手腕简单处理了一下,用支架固定好,住院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王飞跃一边觉得痛快,雪神显灵,自己大仇得报,一边又忍不住有点担心,于是给杞无忧发消息,问训练完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
储昱的父母都不在中国,一个小孩儿,受了伤住院,难免会让人担心。
而且他记得储昱之前在瑞士的时候好像挺黏杞无忧的。
杞无忧答应了。
路上杞无忧看到有卖橙子的小摊,去看病人空着手也不合适,于是顺便买了一袋橙子。
王飞跃买了一箱旺仔牛奶,却一点儿没有看望病人的自觉,到了病房就自己拆开,拿出一盒来喝。
“我也想喝。”储昱盯着王飞跃手里翻白眼的旺仔。
王飞跃像个智障一样:“不给你喝!”
杞无忧满脸无语地从箱子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储昱。
王飞跃转过脸瞪他,杞无忧竟然不和他站在统一战线。
“谢谢yoyo。”储昱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牛奶,愉快道。
杞无忧关心道:“你好点了吗?”
储昱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没有,手腕还是、好痛啊——”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说好点了吗?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杞无忧心里嘀咕,默了默,词汇匮乏地安慰:“会好的。”
储昱点头,目光看向他提来的那袋橙子,个个圆润饱满,泛着清新的果香,看上去很好吃。
“忧忧,我手没有力气,你可以给我剥一个橙子吗?”
王飞跃冷眼瞧着,阴阳怪气道:“你是骨裂又不是手断了,再说了骨裂的是右手,左手又没事。”
储昱无辜又可怜地望向杞无忧:“可是左手也痛。”
杞无忧伸手,从袋子里挑了颗皮薄个又大的橙子。
王飞跃气得跺脚:“你还真给他剥啊!!”
杞无忧没理他,边剥橙子边问储昱:
“你怎么吃饭?教练呢?”
储昱:“有阿姨做饭送过来,教练他有别的事要忙。”
他口味挑剔,不吃医院里的饭,也不吃外卖,于是他的教练请了一位护工专门照顾他。
储昱孤零零地在病房里,只有不太灵活的左手能动,连玩手机都有点吃力,肯定很无聊,王飞跃都有点可怜他了。
于是他和杞无忧就多坐了一会儿陪小朋友聊天。
从聊天中得知,队里派领队和一个他不太熟悉的教练来看过他。
王飞跃问:“槐哥没来吗?”
“还没有诶,他好像也在忙。”
没过多久,护工送来午饭,储昱竟然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让杞无忧喂他吃饭。
太过分了吧。
王飞跃都看不过去了,怒道:“储昱,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却见杞无忧拿起了勺子。
“你你你……”王飞跃眼睛快要瞪出来了,感到不可思议。
杞无忧平淡道:“他手腕伤到了,还是右手,自己怎么吃饭。”
毕竟储昱还是小孩儿。
回去以后,杞无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槐对他也许就是这种心理,觉得他是小孩儿,就理所应当地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而且徐槐比自己更温柔,更细心,被徐槐照顾过的人都会觉得很幸运吧。
第二天训完练,杞无忧又来看储昱,结果正好撞见他熟练地单手开可乐罐,又用左手拿勺子,挖成桶的冰淇淋吃。
病房门大开着,杞无忧呆愣在门外:“你、你可以用左手的吗?”
储昱完全没有任何被抓包的窘迫或心虚,大大方方笑:“今天手好像没有那么痛了诶。”
“小杞不知道吗,储昱是左撇子。”病房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杞无忧走进来才看到,徐槐竟然也在。
储昱吐了吐舌头,埋怨地看着徐槐,“Ryan,谁让你说这个了!”
杞无忧扫了眼桌面,上面多了几罐可乐,一些花里胡哨的甜点,还有储昱手里的那一大桶冰淇淋,应该都是徐槐买的。
“这个不能说吗?”徐槐奇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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