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目光微微柔和,“一是你太师父。今日在紫霄宫中你也见了你五叔与三叔的样子。你太师父虽生性豁达,心中却也不会全无郁结,你这段日子得了空便多去请教他,便是无事请教,多与他说些话也好。”
总归能令他老人家开怀一二。
“二便是你母亲。她自生你之后身子便一直有亏,虽这些年好生将养,但终归坏了底子,你虽年岁尚小,但我出门在外,你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你能担起责任,好好照顾你的母亲么?”
宋青书点头,“爹爹放心,我必好好看顾母亲。”
宋远桥脸上有了丝笑意。
不过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这点刚见的笑意马上便被收起,又换上了一脸肃色:
“最后……最后便是你三叔了。”
接着,在宋青书有些意外的注视下,宋远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对他交代了一番,并将俞岱岩的伤情也如实告之,未有半分隐瞒。
“你三叔伤得蹊跷。此事又事关少林武当两大宗派,若处置稍有不当,怕就是一场席卷整个武林的风波。故而你太师父才点了我和你四叔六叔去少林相商,又遣了你五叔去江南查询你三叔受暗算之事。”
至于先行一步前去保护龙门镖局上下老小的俞莲舟和莫声谷,那便是张三丰的慈悲之心了。
纵是那都大锦贪财,才害得俞岱岩被恶人劫走,张三丰也并未因此迁怒他的家人。
而比之师父,自己和几位师弟的胸襟,便是大有不如了。
宋远桥叹息一声。
垂头看向幼子,正想再多嘱咐几句,便见那小子猛然从床榻上坐起,伸手就要去抓他那外袍——
“爹爹!快带我去见太师父!三叔的伤……三叔的伤有救的!”
……什么?
宋远桥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心头不由涌上一阵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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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然待狂喜过后理智回笼,宋远桥又有些疑虑宋青书所言是否属实了。
这孩子,莫不是为了安慰他这个当爹的,而信口雌黄了罢?
思及此,他目光灼灼望向青书:“你如何得知你三叔的伤有救?”
宋青书早料得他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抬手指了指墙边的书架:“从书上看来的。”
“……书?”
宋远桥闻言一呆。
宋青书却似没有察觉他的异状,依然一脸认真纯稚:
“是前些日子七叔下山时替我寻来的。不知是什么时代的古籍,不少都破损缺失了。我这些天正好得空,便一边慢慢整理一边挑些有趣的出来读。”
“其中有一卷像是医书的,虽然残破得厉害,但残余下来勉强可供辨识的内容中,却记载着十数个据称十分珍贵的药方,效用各不相同。”
“青书于医理并不精通,还想着待太师父得空了,便拿了这书上的方子去请教他老人家。”
“若是得用,其中有几个强筋健骨的药浴方子,所需药材并不难得,正可为我武当弟子所用。”
“谁想还未来得及向太师父请教,便……”
宋青书说到这里话音一顿。
而也不需他再多言,宋远桥自是知道他这说的是俞岱岩重伤一事。
他叹息一声,伸手揽过青书,将他之前未能抓到的外袍伸手抖开,往他身上一罩:
“既如此,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你我父子这就带了那书,去找你太师父吧。”
“可……”宋青书脸上微微犹豫。
宋远桥心知他是担心那些方子最后被证实无用,怕令张三丰等人空欢喜一场。
然眼下事态已是这般,张三丰此前甚至说出了“倘若岱岩不治,师兄弟也可和他再见上一面”这样的话,想来对能否保住俞岱岩性命,也并非有万全的把握。
如此,便是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旁的希望,也应牢牢抓在手中才是——须知失望总比悔恨强。
“莫要担心,若那古书所言不实,也不过断了条路子罢了。你太师父和师叔断不会为此而失了信心。”
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宋远桥软声劝慰。
宋青书狠狠点头,下床踩了鞋子,小跑到书架前取书。
待取得书来,宋远桥便将他往怀中一抱,施展起轻功直向紫霄宫飞纵而去。
紫霄宫此时已是熄了灯火,守门的小童子也俱都回房安歇了去,殿内理应空无一人。
然而宋远桥抱着宋青书进得了大厅,却见黑暗中有一人影,正站在大厅当中,右手凭空,一笔一划地在空中书写着什么。
宋远桥悚然一惊:
“师父?”
——却不是张三丰是谁?
而见得宋远桥去而复返,怀中还抱着只匆匆裹了件外袍的宋青书,张三丰也面露些许疑色:
“远桥,你这是?”
“师父,弟子有事相禀。”
放下怀中的宋青书,宋远桥也顾不得点灯,干脆便就着一室黑暗,将医书一事说给了张三丰知晓。
张三丰听闻后自然也是又惊又喜,忙命宋远桥重新掌上了灯,从宋青书手中接过医书,细细研读起来。
片刻之后,他放下医书,神色间若有所思。
宋远桥见状也不敢出声打扰,视线落在一旁虽努力想要正襟危坐,奈何总是坐着坐着便开始不住点头,似要睡熟过去的宋青书身上,顿时有些心疼又好笑。
他轻手轻脚地褪下外袍,直接将宋青书整个儿裹了,大手一捞,将人抱进了怀里。
“若是困了便先睡会儿,不妨事。”宋远桥压低声音道。
宋青书闻言有些惊讶,却也并不挣扎推脱,乖乖缩进宋远桥怀里,不消一会儿,便倚着他的胸膛,闭目沉沉睡去。
这一觉便睡了几个时辰过去。
等到宋青书醒来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软塌上,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眼熟,正是张三丰在紫霄宫内的居所。
房间里空无一人。
不过宋青书对此情此景倒也并不意外。
料想其他人定是研究那道古方去了,忙碌之下便将他暂放在了张三丰房中。
宋青书下了床,出了房门熟门熟路走向大厅。
不出所料,厅中,张三丰、宋远桥俱在,而本应今日一大早便出发,分别前往少林和江南的张松溪、殷梨亭和张翠山三人也同样在场,五个人围在一张圆桌前,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什么。
宋青书也不出声打扰他们。
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他就着一壶尚有些余温的茶水,将桌上摆着的一小碟点心慢慢吞吃下肚,算是稍祭了下已经开始打鼓的五脏庙。
而等他一碟点心吃完,那边聚精会神围拢在一起的五人,也终于有了动静。
“这兔子活了!师父,您看!它活了!”
张翠山微带哽咽的声音率先传来。
宋青书转眼望去,便见这位向来风采翩翩的五叔通红了眼眶,面上的表情看来也颇有些恐怖狰狞。
好在他也不是一个人。
包括宋远桥在内,武当众侠神情都有些失控。
便是张三丰,此刻面上的白须也剧烈地抖了几抖,眼中直蹦出喜悦的光彩来。
“师父,这是不是说这药方当真有效?我们何时给三师哥用上?”
殷梨亭急急追问。
张三丰闻言却摆了摆手,“莫急。还要再等上几天,且看这兔子四肢能否全然复原。”
话虽是这样说,但圆桌上那被捏断四肢、奄奄一息的兔子,却是服用了张三丰按那药方连夜制出的药丸以后立时恢复了生机,这已是让五人信心大增,再不复前一晚的失落悲戚。
从殿外召来一名童子吩咐他看顾好这兔子,张三丰等人这才散开,紧跟着便也就发现了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候着他们的宋青书。
张三丰尚未出言,张翠山已然近身过来,一把将宋青书高高举起,在半空中用劲儿颠了几颠:
“青书!好侄儿!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被不时扔飞一下的宋青书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他。
最后还是张松溪看不下去,劈手抢过了宋青书将他安稳放下,转头轻斥了一句: “五弟你且收敛些,莫再唬到青书。”
张翠山也是心中郁结初散,正是最为激奋的时候,转头又猛然见了这其□□劳最大的宋青书,一时便有些忘情。
此时被张松溪一教训,方才醒悟过来,讪讪笑着凑近来给宋青书赔不是:
“青书莫恼了我,五叔也是一时开怀。”
宋青书眼下在他人眼里就是个小娃娃,况且这些年来,被人当小娃娃抱来抱去温言软语地哄着宠着也是已经有些习惯了,自然不会因张翠山一时忘形便恼了他,当下便摇头表示无碍。
见张翠山松了口气,宋青书目光转向笑吟吟站在一旁的张三丰:
“太师父,五叔此番举动……莫非那药方当真管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