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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版白月光(去蓬蒿)


“儿臣不敬,儿臣该罚。”
“多谢父皇教养之恩。”
萧倦终于移开了脚。萧扶凃已经磕出了伤磕出了血。
萧扶凃未再发一言,缓缓站了起来。
额上的鲜血往下流淌,滴进了眼眶里。满眼血红中,萧扶凃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
萧倦紧攥着如墨长发。从谁的头上剪下。
萧扶凃转身离开了帝王的寝宫。
萧倦拿来刀,砸了冠冕,将自己的头发齐肩割断,和怯玉伮的长发融在了一起。
再分不清彼此。
红线绑缚,红绳缠好,萧倦将长发放在了长命锁上。
怯玉伮戴了一把,还剩九十九把。
他会没事的。
望泗郡泉陵山破庙,菩萨像内。
到了夜间,没有烛火便只能接受黑暗。
谢知池一直抱着林笑却,林笑却说他不冷了。谢知池的手该换药了。
谢知池却没动。
“换了药会好起来。我们去庙外,庙外有月光,雪很白,反射月光,”林笑却轻声道,“我能看清你的伤口在哪。”
谢知池仍然没应。
林笑却微微慌乱,摸索着抚上谢知池的脸庞:“谢知池,谢知池,你醒醒,你醒着吗?”
谢知池被唤醒了,他按住林笑却捣蛋的手,放到里衣内,不准他乱动。
林笑却又一次摸到了谢知池的身躯。
上一次还隔着单薄的衣衫,这一次,肌肤相贴,没有阻隔。他把他的手放在了胸膛上,那里暖。
心会跳,跳动会带来暖意。不跳了,冷了,人也死了。
林笑却听到谢知池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
林笑却摇头,他说没关系:“谢知池你需要太医。”
林笑却眼眶湿了:“就这样熬下去你会死的。这里不会跳动了,你会变得冷冰冰的,比雪还冷。”
“我去求情好不好,我去求萧倦放你离开。你和云木合归隐,就像话本里那样,你们去过悠闲快乐的日子。”林笑却急促道,“有花有草有云,还有鹤有月,什么都会有,除了血腥,一切都会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林笑却才听谢知池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笑却心下一颤,他明白,他明白,走过的路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
泥泞的路会弄脏裤脚,踩到水坑了,鞋会湿。如果下一场暴雨却没伞可撑,浑身都会湿透的。
谢知池已经血水洗过一遍,回不去了。
就算干涸,斑驳的痕迹在阳光下只会更加刺眼。
林笑却将手收了回来,他不想触碰谢知池的心跳。那声音震得他疼,如果有一天不震了,他担心自己会发现。
谢知池却以为林笑却觉得胸膛不够暖。
他捉住林笑却的手,手指一根根含进了口中。
林笑却落着泪说脏。
谢知池吐出食指,又含住中指,他舔过就不脏了。
林笑却倏地道:“谢知池,你咬吧。我愿意。”
他不知道谢知池到底怎么染上了吃人咬人的怪癖,可这一刻,林笑却突然不怕了。
谢知池含着中指,牙齿轻轻磨了一下,不疼,只是痒,林笑却轻轻喘了一声。
谢知池一点点将他的手舔干净了。那手上的谢知池带来的血腥,又被谢知池收了回去。
林笑却想去拿水囊,让谢知池漱口,谢知池不准他去。
林笑却只能呆在谢知池怀里,跟他说话,不准他晕过去。
到最后林笑却困得迷迷糊糊,自个儿先睡着了。
谢知池又抱了会儿,将衣衫一件件给林笑却穿了回去。
随后他提着剑,慢吞吞走到了放药的地方,给自己换了药。
水囊里的水有限,谢知池没动。
他走到庙外,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塞入口中,冻得唇舌都僵了。
他抬头望到月色,过去他很讨厌月生这个名。
浸透了侮辱。
可这一刻,谢知池倏然觉得,林笑却给他取这个名不是为了侮辱,而是真的觉得他像月亮里生出来的人。
谢知池提着剑回去了。
天降陨石打造而成的剑,那陨石会否来自遥远的月亮。
他将拔剑结束这一切。
结束皇帝的命,或是他自己的命。
丢下的尊严、希望、信仰,用鲜血作祭,他自己捡回来。
谢知池浑身发冷,他取出干饼慢慢嚼。小世子已经温暖起来,他可以去抱他的,可以在拥抱中取暖。
但谢知池没有动。
他在菩萨像外守了一夜。陪伴他的除了神像内睡着的林笑却,还有那菩萨拈花的断手。
第二天,林笑却醒来,发现谢知池已经晕了过去。
他背靠神像,盘坐着,右手白布包扎如莲,左手紧握长剑,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林笑却一靠近,谢知池又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将剑劈砍而去,三寸之遥,险之又险定住了。
林笑却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谢知池收了剑,垂下了目光。
下一刻,谢知池被抱了满怀。
林笑却抱着他,说吓死了,以为要提前见阎王。
“也不知道阎王长什么模样,是凶神恶煞,还是面善如佛。”林笑却轻轻抚向谢知池额头,有些烫,“我做过的坏事我细数了一遍,只有你。”
林笑却说:“我只对你做过坏事。”
“我摸了你,从脊骨一直往下,我摸得浑身发烫。我害你戴口枷,害得你连说话都不能。我旁观你受苦受辱,我是个恶人。”林笑却额头触了上去,额头碰着额头,“你发烧了,谢知池。”
“地狱十八层,你希望我住在哪一层。”林笑却离谢知池很近,两人呼吸都交融,“第一层是拔舌地狱。”
说谎的人应该来到这里。
林笑却曲解了这层地狱:“我被拔了舌,就还了你口枷的罪。”我对你说谎,我对很多人说谎,真真假假,我扮演我装相。
“第三层是铁树地狱,生前喜欢挑拨家中亲友的关系*,我将被挂在满是刀刃的树上。我挑拨了你与云木合的情意。”我害得太子、皇后他们一家不合,父子反目。
“第七层是刀山地狱,我睡在菩萨的空腹天地,我亵渎了神灵。我将赤。裸爬过这刀山,千刀万剐。”
“第十二层是舂臼地狱,浪费粮食会被桩压死*。昨天没吃完的饼,你替我吃完了。我不会来到这一层。”
“第十四层是枉死地狱,自杀而亡,永世不得超生。我当然不会自尽,这也不属于我。”林笑却说了谎。
如果剧情如原来发展,他将提剑自刎。
“第十七层是石磨地狱,生前违背职业道德的人*,会被磨成肉酱,复原,又成肉酱。我没有职业,便不会来此。”
哪一层他都可能去,唯独这层不会。他的职业是扮演角色,从头到尾,他做到了。
“谢知池,我细想一遍,犯下的罪孽太多。等我成了肉泥,你将我吃下,一切……是不是一笔勾销了。”
谢知池没说话,他倏地捧起了林笑却的脸庞,像捧一朵莲花。
林笑却道:“现在就要咬我的话,我也会答应的。”
谢知池没咬,他轻轻地,极轻地吻了上去。
吻在林笑却的眉心,皇后娘娘的一吻如梅花瓣,谢知池却是莲,那青莲朵朵,开遍了池塘。
林笑却阖上了眼,闭上了唇,这一次立地成佛的不是谢知池。
谢知池成了一望无际的青莲,承载着林笑却飘远。
原来那句老话是真的。梦是反的。
他的眼好好地在眼眶,掉的是谢知池的小指。
一根根手指跟零嘴似的,但谢知池没有咬得咯嘣响。他只是含着,将血迹含化了。
唇没被吃掉,咬了一咬,有点疼,但没关系。
好大好大一片血莲湖,装的只有谢知池的血。
他路过此地,无法渡过。青莲载了他一程。
“你会活着。”谢知池离了他的眉心,声如风吹莲池。
林笑却的泪落了下来。
谢知池这一次没有吻上去舔舐。
他用完好的左手,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一点一点慢慢擦。
哪怕擦不干,也要浸入他的泪。
破窗外,阳光照射了进来。
这是第三日。他们还有这最后一日相处的时光。
三日后,谁的死期,谁要去赶赴。
天地茫茫,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哪怕一瞬,多少人的性命便白白葬送。
朝阳之下,皇帝萧倦在途中,太子萧扶凃拿着弓箭,上了路。
作者有话说:
标*表示引用,地狱相关引用自网络。

谢知池在发烧。林笑却跑到庙外,用衣衫兜来冰雪。
他割断袖子包好冰,覆在谢知池的额头上,又替谢知池换了药。
那冰渐渐融了,从额头上往下滴,像泪水一样。
谢知池不要林笑却忙活了,再过一日,一切将成定局。
谢知池缓缓站起来,去庙外用冰雪洗干净左手。回来后靠在菩萨像上,搂着林笑却要喂他吃饼。
林笑却没有拒绝。他靠在谢知池胸膛,一口一口吃着饼。
谢知池问是不是很难吃。
林笑却说了实话,难吃:“但冰天雪地里,难吃有利于保持清醒。如果太好吃,太温暖,太甜蜜,人陷入梦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笑却让谢知池也吃:“吃饱才能恢复好,恢复好了会看到春天。”你替我看看,“春天的花朵和冬天的雪比起来,到底有哪处相同。一年四季,光阴轮转,不同的太多,相同的需要用心去寻。”
你替我看看这句话,林笑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让谢知池吃,吃好吃饱身体好:“你已经喂了我,谢知池,我也要喂你。”
林笑却拿过谢知池手里的饼,凑到谢知池嘴边,谢知池微垂头,张开口,乖乖地吃下。
一整张饼,两人瓜分着吃完了。
林笑却笑:“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谢知池,若我去了我的江湖,你不要难过。”林笑却望着他道,“那里很宽广,一望无垠,我会好好活着。”
谢知池听了,倏地搂紧了林笑却。
林笑却含泪浅笑,静静地靠在谢知池胸膛,过了很久,他道:“你一路走来,被践踏到了泥里,我是那个视若无睹的人,我自以为你是萧倦的宠姬,我不该管,我不要管,我不能管。”
“可我早就被萧倦拉着,一起踩在了你身上。我还以为我是无辜的。”
“如果从始至终,你我不相识,我确实无辜。可当年烨京城内,你初初踏进皇城,我远远地望见了你。”
“你眼中是这皇城的繁华、走过的民众、即将到来的会试、远在乡间的云哥,你的过去与未来。可我眼中,只是你。”
“谢知池,从一开始,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你。”
“你站在人群之中,风吹动你的头发,小小一缕迷了眼,你没管,你往前走,一直往前。路过我身旁,走到我看不到的远方。”
“这一次,我不要留在原地看你了。我有我的路需要走,这并不是与你背道而驰,只是我该走了。”
谢知池摇头,他紧紧搂着林笑却,他以为林笑却烧糊涂了。
他抚上他的额头,没有觉得烫,反而凉,凉如月夜下的湖。
一定是谢知池烧得太厉害,才会衬得林笑却没有生气。那不该是活人的温度,月湖再美,人步入其中,会淹死的。
谢知池抱着林笑却进了菩萨像内。
他脱了衣裳,用自己发烧的体温温暖林笑却。
林笑却给谢知池盖好衣衫,想着用自己的体温给谢知池降降温也好。
阳光慢慢地西斜,快要落下去了。
肌肤相贴,谢知池的温度,林笑却的温度,一夜池塘冰落雪化,枯荷逢春。
林笑却抚着谢知池左手腕上的疤,抚他的指尖。
谢知池只是抱着他。
天未亮。
山下,伤势未愈的萧倦下了马,锦缎包着十数把宝刀,萧倦提着上了山。
山上,谢知池穿好衣衫,解开了包扎右手的绑带。
“你留在这。”谢知池道,“我或萧倦死了,你再出来。”
林笑却躺在菩萨像内,没说话。
谢知池提剑欲走,林笑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但林笑却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他一指一指松开了。
谢知池并未立即离去,他道:“林笑却,我的恩怨,从始至终与你无关。”
“过去是我牵连了你。”
“倘若我死了,你帮我带句话,告诉云哥,谢知池甘愿投胎,离去时并无怨言。让他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
“当年我爹的恩,云哥早就还清。这些年来,是我欠了他。”
谢知池话落往前走,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他松了剑,回到菩萨像内。用完好的左手,缺了小指的右手给林笑却穿衣裳。
一件又一件系好,谢知池这才放心了些。
他抚上林笑却及肩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无辜被他牵连斩断。
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长到当初那样长。
谢知池最后望了林笑却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林笑却深深地记住。
林笑却并没有回望谢知池,他垂着眸,攥住自个儿的衣角。
谢知池不再停留,起身提剑往外走。
233问林笑却为何不再说些什么。
他看着谢知池的背影,缓缓起了身。
他不会听谢知池的,等到结束再出去。他将靠近,靠近这战局。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下雪了。
林笑却站在破窗前,伸出手接了几粒雪花,微微凉,很快就融了。
他看见萧倦在上山,头发不知为何与他一样,砍断齐了肩。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泉陵山开始闪耀。这满地的积雪,波光粼粼。
谢知池提剑拦住了萧倦的去路。
萧倦将备用的刀扔在近处,狠戾道:“谢知池,你最好没有让怯玉伮受伤,否则朕会叫你的九族,都为你的罪行哀泣。落头千万,挫骨扬灰来葬你。”
谢知池道:“心意领了。拔刀罢。”
二人拼杀起来,谢知池剑术平平,但手中利刃锐不可当。三招过后,萧倦的宝刀断了,他就地一滚,攥着地上新的一把凶狠砍来。
谢知池挥剑后躲,左手不够灵活,差点被萧倦砍杀。但手攥着剑一拦,萧倦的刀又断了。
谢知池趁势挥砍,萧倦躲过,双手拿刀再次杀来。
风雪呼啸,林笑却缓缓出了寺庙。他没有靠近,在一座废弃的石像后躲了起来。
林笑却不知,这战局外躲着的,还有一人。
萧扶凃从山后小径爬了上来,一身白在冬日并不起眼。
他沿着枯木林往上,手持弓箭快步往前。猛地瞧见战局,萧扶凃倏地趴了下来,躲在一棵粗壮的枯木后,平复呼吸。
萧扶凃的箭术一向极好,静靶或飞鸟,三箭齐发,箭箭中靶。
他取出箭矢,呼吸渐渐急促。额上的伤未好,萧扶凃想到父亲对他的羞辱,握弓的手一紧,箭矢上了弦,竟下意识对准了萧倦。
但下一刻,他惊得松了手,箭矢掉在了脚旁。
风雪呼啸得很急,连刀剑声都被掩盖。就算萧扶凃此刻走下来,恐怕也没人能听到脚步声。
萧扶凃在高地的枯木林里,萧倦与谢知池处于低地。箭矢砸地细微的声响,自然并未被人听到。
唯有系统233是个例外。
萧扶凃好似呼吸不过来,张着口喘息了好几下,才重新把箭捡了起来。
那是他的父皇,他怎么可能做出弑父弑君的事。刚才只是太累了,一时晃了眼。
萧扶凃将箭矢对准了谢知池。
可一刹那,过往种种被压制的不甘、不快,身为太子却不得不服从的屈辱,父皇高大的身影健壮的身躯,遮住了他的天地。光黯淡,他什么也保护不了。
无论是自己的母后还是怯玉。
只要父皇不在了,他头上再没有一个能压着他跪下的人。
杀了他,杀了父皇,杀了父亲,他就赢了。先杀父亲,再杀谢知池,此后无论皇权还是怯玉,无人能与他争。
他不用再跪下做一个乖顺的儿子。
一个被踩着肩膀压着趴下的儿臣。
风雪里,萧倦与谢知池的拼杀越发激烈。萧倦胸膛的伤口开裂,谢知池左手被砍伤,不得已用上了右手。
每杀出一剑,如同刮骨之痛。萧倦亦如此。
左手刀断裂,萧倦右手继续杀伐。谢知池斜剑劈下,挡住了攻势。
一刹那,萧倦的刀刃断裂,砸地。谢知池剑猛地往下。
萧倦往旁一滚,捉住断刃飞去。
谢知池劈开断刃,萧倦已重新拿上了新的刀。
捉断刃的手血淌,刀把浴血。
这是一把重刀,不够锋利,但十分厚重。
这一次谢知池竟未能一下子劈断这刀,反而被重力反弹得刀身颤手也急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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