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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点德(指犹凉)


缓过神来,用树枝挑起那脏东西,丢进垃圾袋,望着鲍皇叔黑黢黢的房子,宇文颢真想抬出一门意大利炮来,轰了丫的老巢。
一双手洗了七八遍,连指甲缝都不放过,像是被什么侵犯了似的,宇文颢越洗越搓火,手上涩涩的触感挥之不去。
这刚搬来几天啊,一个人住,这么快就有那事了?
可是……跟谁?
莎莎?那女人看上去有点风骚,跟缺德鬼气质很搭。
李艾?如果有点品味的话,缺德鬼应该更喜欢这类的,德国锅送了他一口锅,他还了人家一顶草帽,绿油油的。
都不是的话……那就是德国锅和硅胶哥了,可,怎么看怎么不像。
那就剩……晃动着胳膊腿的小正太了……话说,硅胶哥为什么送正太娃娃给缺德鬼,而不是初音那样的性感妹妹呢?
一阵烦躁,宇文颢将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又摔回了盘中,蹲在水池边正喝水的基德被唬了一跳,瞪着溜圆的眼睛揣度着主人的心思,宇文颢从来不会介意它跳上水池喝水。
和基德对视了会,宇文颢嗤地一下又笑了,缺德鬼连垃圾分类都没搞明白,可回收?那玩意能回收吗?别说,丢到野林子里去,兴许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地里能长出几个小缺德鬼来。
捡起掉在餐台上的碎蛋黄,示意基德过来,基德见主人面色和缓,似有笑意,这才迈着优雅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嗅了嗅,小粉舌一舔,吃了个干净。
指尖上,残存着一点基德的湿润,宇文颢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抓起剩下的三明治,缓缓地放入口中,今天的火腿切片还挺嫩的,下次去超市再买点,过好自己的日子,别人爱整什么整什么,何况,他没想窥探谁的隐私,这是大风刮来的。
宇文颢的画板上又多了张画作,几笔勾勒出的头像,惟妙惟俏,鲍皇叔头戴一顶丁丁帽,卷着舌,舔着嘴,一副骄奢淫逸的鬼样子。
丢了画笔,打开电脑,继续码字,虽然读者跑了不少,但刑侦文只写了一半,凶手还没交代,有始有终,才能对得起剩下的读者。
楼下的座机骤然响起,过于安静,倒吓了宇文颢一跳,疑惑了下,拿起手机,没有任何来电和信息,国内很少有人打他座机,这里……更不会了,除非移民局或是市政,倒也不好说。
座机很执着,一直响个不停,跑到楼下,接听起来,话筒那端是个说纯正英文的男人,多伦多某某警署的警察,先确认了一下宇文颢的姓名和住址。
多伦多警察?找我?
某根神经顿时绷紧,在加拿大被警察找上门,绝对是个麻烦,有时都不知道自己触犯了这个国家哪条规定,屁事多的数不清,在国内不算事的事,在这里保不齐就接到罚单或者传票,动不动就被投诉,每个人都活得严于律己,但却没几个宽以待人的。
警察简明扼要,他的邻居鲍玄德先生,因为迷路受伤,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救治,身上没带任何证件,没有其他联系方式,也没多少现金,只提供了一个邻居宇文颢的住址,警方才联系到他,询问宇文颢是否可以携带有关证件来趟医院,一是担保鲍先生的合法移民的身份,二是替他垫付一下医药费,不低于五百加币……
如果拒绝,他们就要先将鲍先生暂时稽留在医院里,等治疗结束,再履行其他相关程序……不过,还是希望宇文颢能来一趟,这样彼此都会省去很多麻烦。
警方那边说完,不见回答,连问了两声:Sir?Are you there?
等了几秒,那端终于传来宇文颢有些迟缓的回应:“好吧,我马上过去。”

第15章 你今天去哪儿了
二十多分钟后,宇文颢到了医院,和两名警察简单交涉了一下,又签了份担保手续,终于在诊疗室里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鲍皇叔。
身上的衣服有点脏,裤腿有破损,倒没见哪里受伤,只是神情有点黯然,直直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见到宇文颢来了,嘴唇动了动,默默地又将头别向一旁,似乎没什么力气讲话。
此时的鲍皇叔,多少显得有点可怜。
据那个警察讲,鲍皇叔骑着自行车,不知怎么就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路人见了,不由分说,替他报了警。
诊断结果是扭伤了腰,拍了片子,打了封闭,再休息一下,如果人能动了,便可以回家,不过医生建议他留院多观察几天,腰伤需要静养。
宇文颢流利的英语帮助医生和鲍皇叔迅速搭起无障碍沟通,听完医生的建议,鲍皇叔坚持回家静养,也不肯租轮椅,宇文颢全程不发表任何意见,只管翻译,补齐医药费,然后搀着已经能下地行走的鲍皇叔,开车回家。
彼此的身体刚一碰触,鲍皇叔开口说了第一句像样的话:“谢谢啊,给你添麻烦了。”
宇文颢保持着沉默,扶着肉大身沉的鲍皇叔往外走,他不想说别客气的屁话,因为压根没想来,出于某种人道主义精神,他又不得不来。
鲍皇叔腰上绑着固定带,一手扶腰,一手搭在宇文颢的肩头,边走边吸气,努力迎合宇文颢的身高,几乎全身都压在他身上,每走几步,就吸口气,停一停,额上有了些汗水。
这么厉害吗?可医生说,回家休养是可以的……如果鲍皇叔留院观察,自己还要再替他多交几百元的住院手续费,今晚,为了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已经破费了五百多加币,那是三笔肥单或五六张插画的钱……
闻着男人身上隐隐散发出吉利水的味道,宇文颢努力保持两人间的平衡,负重前行的同时,心脏又不堪重负似地往下坠,瞬间又跳回嗓子眼,连呼吸都是紊乱的,不管怎么说,俩人之间总算有了点配合,走出了缓慢而匀速的节奏,医院的大门遥遥在望。
鲍皇叔时不时地扭过脸,看看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宇文颢,宇文颢目不斜视,继续搀着他往前走,身上也出了汗。
好不容易捱到大门口,宇文颢甩开鲍皇叔的胳膊:“你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
“诶,等等。”鲍皇叔指了指医院的另一端:“那个……我的自行车……”
宇文颢瞅着他,鲍皇叔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歉然一笑:“我就这么一个代步工具了,这离家……”
不等他说完,宇文颢转身向医院的另一端走去。
自行车折了两根车条,车把也歪了,看来是摔的不轻。
将自行车丢进后备箱,再将扶着腰戳在门口的鲍皇叔一并塞进车里,砰地一下关上车门,也没发动车,宇文颢缓了缓,对鲍皇叔说:“你欠我520元加币。”
车内安静了片刻,鲍皇叔望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阑珊,驾轻就熟地:“哦,是吗……”
“今天晚了,明天还我。”宇文颢发动了车,驶出了医院。
在等第一个红绿灯时,鲍皇叔又开了口:“医院单据呢?给我看看。”
二话不说,宇文颢掏出几张纸,递给男人。
车内昏暗,鲍皇叔粗略地看了看:“还真是五二零……”
宇文颢脚踩油门稍一用力,车子一震,鲍皇叔扶着腰一声闷哼,白了司机一眼,顺手将单据揣进兜里,又摸出一盒烟。
“别在我车里抽烟。”宇文颢的声音犹如人一样,不带任何情绪,中间隔着一座冰山。
鲍皇叔收起烟,两眼飘向车窗外,手指敲着腿,声音淡如秋水:“行,过几天还你。”
宇文颢迅速看了他一眼,果断地说:“不行,就明天。”一个信条坚持到底,无论做人做事,明确态度和持守原则同样的重要,有时候打倒自己的不是敌人,而是失去底线的自己。
鲍皇叔似乎笑了笑:“干什么,街里街坊的,你还怕我不还啊?”
“对。”宇文颢毫不留情面。
嗤——鲍皇叔这次笑的很清晰,话说的也很不要脸:“你这么缺钱吗?看着不像啊。”
“我缺不缺钱跟你没关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哟哟,中文说的不错啊,还一套套的。”
宇文颢横眼看过来,两人同时张嘴,又同时闭上。
鲍皇叔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语文好(宇文颢),你先说。”
强忍心中各种乱窜的气体,宇文颢再度开口:“你有钱吃烧烤,没钱看病吗?”
“我有钱没钱跟吃不吃烧烤也没关系,再说,我说不还了吗?”
“那好,鉴于你现在腰不方便,明天我过去找你拿钱。”
“明天不行,过两天再说。”
宇文颢驶过路口,将车靠路边停稳,看向鲍皇叔:“鲍玄德。”
鲍皇叔眯了眯眼,也扭过脸来。
宇文颢一扬下巴:“你是叫鲍玄德吧?”
鲍玄德还很绅士地点点头,眼里的光微微凝聚,目不转睛地望着宇文颢。
“你今天去哪儿了?”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
连宇文颢自己都吃了一惊,要钱就要钱,为什么突然间问他这个?虽然这个问题缠绕多时,是一切倒霉事件的导火索……更糟糕的是,语气里还带着点质问的意思。
鲍皇叔脸上微微一怔的神情,令宇文颢更加懊恼自己的失误,眼都不眨开始撒谎:“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你家垃圾桶倒了,风把垃圾吹到我家这边,市政给我打了电话,我找不到你,只好自己都收拾了。”
鲍皇叔静静地听完,又是一声:“哦,是吗……”
“麻烦你下次把垃圾袋封好,垃圾分类也弄弄清……”宇文颢突然住了声,重新发动汽车,妈的,差点说秃噜了嘴,这家伙不会想起那东西丟哪儿了吧,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鲍玄德好半天也没吱声,神情叵测地望着前端,抿了下唇,忽然道:“今天去了趟朋友家,昨个不是刮风吗,把她们家纱窗吹掉了,朋友的媳妇,那人吧也是个要强的主,要不是孩子偷偷给我打电话,她自己一个人还跟那两破纱窗搏斗呢……”
宇文颢忍不住道:“要强也是被迫的,在这生活久了,已经习惯什么都靠自己解决,因为没人会帮的。”
鲍皇叔瞥了宇文颢一眼:“你也这样过来的呗……”
宇文颢绕过这个话题,继续问:“你去朋友家,怎么还会迷路?”
一提这个,鲍皇叔有点愤愤:“到李艾家骑车就十来分钟的事,出门也没想那么多,所以什么都没带,妈的,谁知道这么倒霉,头一次大晚上的出门,从他们家回来,开始还认识路,后来就有点找不着北了,你说这加拿大人民也是,盖的房子倒是漂亮,却大同小异,街道也都千篇一律,谁特么分得清啊,我是越骑越迷糊,本来腰就疼,一不留神,被石头绊了一下,连人带车翻马路牙子上了,又特么硌了我腰一下……”
“你的腰不是骑车摔的?”宇文颢有点惊讶。
鲍皇叔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也有些发闷:“不是,昨个烧烤架被风吹跑了,弄它时抻了一下。”
宇文颢不禁向副驾看去,此时此刻,又像在医院初见时,鲍皇叔落入了某种沉郁,那是一种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情绪,迅速抹掉明亮的底色,新移民的生活,可以使人忘掉许多过往,从前的身份,国度,人际关系……换不掉的是什么,恐怕是深藏在每个人心里,只能自己回味的东西了。
“你为什么让警察找我?不是还有朋友吗?”
鲍皇叔艰难地转过身,扶着腰咧了咧嘴,居高临下的看着宇文颢:“一个女人,家里还两个孩子,大晚上的,我能让她出来接我吗?再说,我刚从她们家出来,因为迷路摔成这熊样,还报了警,我不要面子的?”
臭德行,活该摔死你,宇文颢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我要是不去呢?”
鲍皇叔笑了下:“你不是去了么。”
宇文颢没再吱声,倒是鲍皇叔轻声感叹:“唉,在国内,动动嘴,在国外,跑断腿。”
果然,这人在国内使唤人惯了,现在没人了,就得自己跑。
鲍皇叔摇下车窗,估计烟瘾犯了,深吸一口外面空气,然后道:“家里没那么多现金,我得去银行取去,你看我这腰,怎么着也得躺两天吧。”
情有可原,但是……
“500加币都没有?”宇文颢一时还真没判断出鲍皇叔话里的真假。
“骗你这干嘛?李艾跟我说,好多老外觉得中国人爱把现金放家里,所以老招偷儿啊抢的,她家那条街区,前些日子有个华人家庭刚遭抢,我刚来,为了安全起见,叫我把钱都存银行,家里只放几百够花的就行了。”
“那好吧,先这样。”宇文颢漫出一种无力感,仿佛掉进海里,被八爪鱼缠住了,一时半会还挣脱不开。
鲍皇叔见得了通融,随之轻松起来:“诶,你刚才说我垃圾分类怎么着来着?什么东西没分清?”
“没什么,忘了吧。”
“哦,能问你个事吗?”
宇文颢只听不答。
鲍皇叔又露出那抹状似缺德的笑容:“你擦的什么香水?还挺好闻的。”
宇文颢:……

快到家时,鲍皇叔又提出新要求:“加个微信吧?”
宇文颢没接茬,人与人之间所有的往来,都是先从互留通讯开始的,也是一切麻烦的起源。
鲍皇叔有点不耐烦:“你这孩子怎么老那么别扭?我取了钱好通知你,咱俩总不能老跑来跑去敲门玩吧?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你别老这孩子、那孩子的。”
“行行,小祖宗,我错了,您年少有为行了吧?”
宇文颢懒得再跟这人废话,将车停在家门口的路边,掏出手机,突然地,敏感的神经不知被什么触动了,迅速抬起头,下意识地向鲍皇叔的房子望去,一道光,闪过正对街面的那扇窗,犹如鬼魅,瞬间消失了。
“你发什么愣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鲍皇叔打开手机正说着,就被宇文颢低声喝住:“嘘,别说话。”
鲍皇叔一张嘴,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又听宇文颢急声道:“快趴下。”
“干什么?”
又一道光闪过,这次是二层楼梯拐角的那扇窗,宇文颢也顾不上解释,直接上手捂住鲍皇叔的嘴,使劲把他座椅里压,如果有人站在二楼,是能看到街上情况的,鲍皇叔的老腰顿时承受不住,隔着宇文颢的掌心,唔唔地闷叫了两声。
“闭嘴,你家有人。”
这话一出,车里顿时安静了,鲍皇叔忍着腰痛,尽量压低身体,目光也迅速打向自家黑布隆冬的房子。
然而,等了很久,坐在副驾上的鲍玄德,隔着门前枫树高大的树冠,啥也没看到,倒是唇上都是宇文颢手心里微微沁出的汗,有点湿,有点热,擦手油也幽香。
鲍皇叔撅起嘴,顶了顶柔软的掌心,轻声说:“我快被你捂死了。”
手心一痒,宇文颢蓦然惊觉,腾地缩回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到底看见什么了?”鲍皇叔扭过脸来,有点哀怨地:“你故意的吧?上次吓唬我还嫌不过瘾?”
瞅了半天,再也见不到一丝异样,宇文颢堪堪地收回目光,转向鲍皇叔:“我吓唬你干嘛,我真的不止一次看见你家夜里有光闪,上次以为是摸空门的,但你都住这有些日子了……”
“真的?你确定屋里有人?”鲍皇叔看着自己的房子,眼中惶惶,有点无措。
宇文颢也有些含糊:“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窗户里刚才有光闪过。”
“没有,那棵树挡着,我看个鸟,别大惊小怪的。”
“奇怪……”宇文颢疑惑地看看鲍皇叔,又看看他的房子,自言自语地:“你家有什么宝贝,这么招贼?”
“你还说没吓我!我天天夜里开着灯睡,有贼也吓跑了……”话一出口,俩人迅速对视了一眼,似被看穿什么的鲍皇叔有点往回找面:“我那是特么倒时差睡不着,看电视看书什么的,我一大老爷们,怕什么小偷啊,进来一个按一个,进来两个按一双。”
片刻的沉静后,宇文颢淡淡地问:“你们北京人管这个就叫吹牛逼吧?”
“呵,卧槽,连我是北京的都知道?行啊,白又亮,没少偷听我们说话吧?”
白又亮?!
宇文颢唇线一紧,两眼一横,斜睨着鲍玄德:“是吗,还真是北京的啊,那您还真是给首都人民长脸了。”
“嘿,来劲是吧?那我也受累打听打听,您是南方哪个小地方的草民啊?”
“我凭什么告诉你……诶,你怎么还不下车?”宇文颢后知后觉地下着逐客令。
车厢里昏昏暗暗,不用看也知道鲍皇叔脸上的表情更黑暗,气喘的都粗了些,人也没动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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