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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点德(指犹凉)


她出生在英国一个美丽的小乡村,后来嫁给了库伯先生才移居到多伦多,生有一儿一女,库伯先生去世的早,库伯太太独自看着孩子们大学毕业,各奔前程,儿子因为发展事业,去了温哥华,女儿在渥太华联邦政府上班,后来嫁了人,便定居在那里。
宇文颢从来没见过这对儿女,但却熟知他们的样子,因为库伯太太的房子里,挂满了他们的照片。
每年圣诞将至的时候,库伯太太都会坐着飞机去看望他们,今年温哥华,明年又渥太华。
虽然明知道打听这些有点不妥,但宇文颢有一次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来多伦多看望她呢?
库伯太太说,两家人往返一次花销很大,不如她一个人出门更划算,况且,兄妹间不算太和睦,她已经厌烦了他们总是在争吵。
库伯太太偶尔也问问宇文颢喜欢做什么,听到宇文颢在写推理小说,赞叹地称他为小侦探,宇文颢难得的小脸一红,后来又送她一幅自己亲手绘的插画,一张库伯太太的小像,老太太激动地抱了抱宇文颢,又称他为小梵高,将画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画中的库伯太太,慈祥又俏皮。
这也是宇文颢第一次送库伯太太礼物,也是最后一次。
库伯太太死前的一个多月,很高兴地告诉宇文颢,女儿又生baby了,她打算去渥太华看看新出生的小外孙,宇文颢问她哪天走,他可以送她去机场,但是这次坚决不收小费。
库伯太太欣然答应了,还留了一把后院的钥匙给宇文颢,开玩笑地说,夏天的多伦多,草比物价长的快。
两天后,库伯太太飞了,临别时,他们彼此还拥抱了一下,祝福对方,一切安好。
那是宇文颢,最后一次见到库伯太太——活着的时候。
扩音器事件后,隔壁的兄妹消停了几天,可依然有些东西不愿意叫人消停。
记不清是在哪一天了,大概是警方撤掉隔壁房子的警戒线,允许小库伯先生可以正常租售的时候吧。
半夜,宇文颢被恶梦惊扰,嘴里干涩,抓起床头的水杯,空的,只好爬起来到楼下去接水,手指刚触到走廊里的开关,一道光线,刷地晃过眼前,宇文颢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在一睁开,夜,还是那么的黑,那光仿佛只是错觉,恍惚的一刹那,墙壁上又迅速闪过一道光,快的就像打了个闪,这次看的真真切切。
万籁俱寂,街上没有任何车辆的声音,不可能是车灯,兴许,是谁家开了灯?但光速和变幻的位置,似乎又不像。
宇文颢没敢开灯,摸着墙,顺着刚才那光消失的方向,一步步迈下楼梯,穿过楼下左右两个侧厅,便是餐厅,连着后院,这才发现,自己又忘记合上玻璃门上的百叶窗,难怪不像往常那样漆黑,月光照进来,花园里的一切影影绰绰,那束光,宛若鬼火,再次晃了晃,划过餐厅的玻璃门。
屏住气,从餐台的固定位置,熟练地抽出一把切肉的尖刀,一个人住,有些防备早已成为日常。
无声无息地摸到玻璃门前,轻轻推了推,还好,门是锁着的,应该不会有人进来,向院子里望去,静静地观察了一会,一切也如常,刷——那光再次闪过,划亮了院中的花木架。
浑身的毛孔瞬间炸开,宇文颢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贴在墙上,紧紧握住手中的尖刀,一个念头随光而闪:院子里没有人,光是从隔壁库伯太太家打过来的。
可惜的是,一楼的视野都被一人多高的围墙挡住了,加拿大的这种围墙设计,初看时,似乎没什么隐私可言,家家户户站在二楼的高处,几乎都能看到人家院落的一隅,但它的高度和密闭性,又造成了视觉上的局限性。
站在院中,彼此望不到隔壁,站在楼上,又看不到邻家的主房,就像宇文颢卧室的那扇窗,正好对着库伯太太的花园,可屋里的一切,只要对方不开窗,邻居永远都别想看见,围墙也很难攀爬,至少基德也没有成功过。
想了下,抱着某种侥幸的心理,迅速向楼上跑去,脚下一团毛绒绒的,比他跑的还快,是基德,宇文颢顿时绊了个踉跄,靠,撞翻了餐厅的椅子,咣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
一口气跑回卧室,站在那扇窗前,稳了稳神,扒开百叶窗,从缝隙里向库伯太太家望去,花园里一片漆黑,不,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等了很久,望到两眼发酸,那束光,再也没有出现过。
幻觉?还是……库伯太太回来了?
放开百叶窗,宇文颢颓然地靠在墙上,嘴巴更干了,水杯落在了楼下,再一低头,手里还握着那把尖刀,手心里的汗水,把刀柄弄得滑腻腻的。
第二天一早,就有房产经济带人来看库伯太太的房子,宇文颢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望着那栋房子,出了会神,一片枫叶,随风而落,打在男孩的头顶上,火红火红的。

第4章 捡破烂的皇叔
自从那天夜里发现“鬼火”后,一连几个晚上,宇文颢半夜起来,都会向隔壁的房子以各种视角观望一会,只是,那“鬼火”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宇文颢不信有鬼,就算真的有鬼,他也不怕,因为库伯太太活着的时候,也不可怕。
自从偶然间和库伯太太打过招呼后,宇文颢继续整理新居、上学、打工,独来独往地过着自己生活,多伦多的生活简单到近乎枯燥,但身边不再围绕嘈杂的声音和各种脸色,在这片安静、寂寥的土地上,他也开始尝试自由地呼吸。
除了快递公司、教会和推销人士,平日里没人按过门铃。
当库伯太太托着自己烤的小饼干,站在宇文颢家的门前时,宇文颢愣了几秒,这是自上次打过招呼后,第一次与库伯太太面对面,也是家里第一次有真正意义上的客人登门,有些人,即便再熟,也都算不上是客人。
饼干看上去很好吃,带着甜甜的黄油香气,正当宇文颢犹豫着要不要请库伯太太进来小坐,库伯太太已经拄着拐离开了,甚至都没有问他姓甚名谁。
小饼干事件后,还有甜品、水果和鲜花……不会太频繁,总是在宇文颢差不多就要将她遗忘的时候,库伯太太又出现了。
宇文颢学的是艺术,慢慢修着学分,因为除了上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老师里有华人,他们自有一些生意渠道,替人家设计海报、封面,国内的订单也不少,宇文颢的一些作品还是颇受欢迎的。
订单不是时时都有,画的再好,也是僧多粥少,仗着自己还有些文笔,宇文颢开始在网上编故事,一个又一个,天马行空,缠绵悱恻,惊悚悬疑,口味杂,却也积攒了不少读者,还能赚点零花钱,在名利双收的小得意中,从此笔耕不辍。
后来无意中又加入了一个华人车辆租赁群,假期的时候,开着自己的车也跑几单生意,机场接送,商务、旅游短租都可以,大多数客人是华人,听着他们说着中国话,哪怕有些口音听起来吃力,宇文颢也听得格外投入,赶上一两个说家乡话的,眼眶忽然就是一热。
即便如此,宇文颢总觉得还有许多时间是富余的,刚刚23岁,精力正旺盛,所以,当某个周末又来临时,心情莫名的好,宇文颢决定今天不再吃快餐,正经八百地下回厨。
几公里外有家华人超市,应有尽有,虽不能说海纳百川,但国内常见的品牌,这里都可以买到。
某干妈辣酱,李某记酱油……还有鲜鸡脚,美名曰,凤爪。
按着小时候保姆教的烹饪大法,有模有样地炖了一锅红烧凤爪,外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库伯太太家除草机轰鸣的声音,间隔一两周,便会有个身材极好的金发帅哥,站在库伯太太的院子里除草。
看着火上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红烧凤爪,宇文颢放弃爬回二楼卧室的念头,从那里往下看,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夏季炎热的那几天,金发帅哥会脱掉外衣,赤着上身,发达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凤爪出锅了,也闪着动人的光泽,挑了几只最好的,宇文颢向库伯太太家走去,临走时,站在玄关的镜子前,望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自己,轻轻拨了下头发。
库伯太太好半天才来开门,见到宇文颢和那几只凤爪,又是惊喜,又是抱歉,惊喜的是,想不到宇文颢做了中国菜给她吃,而且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抱歉的是,她刚才正在除草,没有听见门铃,而且除草机总是熄火。
宇文颢有点意外,库伯太太居然自己在除草?就算她人高马大的,那么沉的除草机,年轻人推几圈都会出汗,何况她……很老了。
库伯太太也很无奈,那个叫尼克的金发小伙,搬离这个社区了,她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
宇文颢也微微失落着,隔着餐厅,遥遥地望见歪斜在院子里的除草机,几块被啃得乱七八糟的草坪……
介不介意我来帮你?
面对宇文颢的提议,库伯太太双掌合握,略带俏皮地说:“感谢上帝。”
库伯太太的房子比他的房子略大些,也是独栋复式,装修典雅,墙纸是淡黄色的小雏菊,显得温暖明亮,屋内到处摆着精美的瓷器和相框,这是宇文颢第一次走进库伯太太的家。
基德肉肥,胆儿也肥,一点不怕人,见到宇文颢,不怀好意地瞪着,有点领土神圣,不可侵犯的意思,宇文颢下意识地向库伯太太身后闪了闪。
除草、浇水,宇文颢干得热火朝天,政府对私人草坪要求严格,超出规定的高度,是要罚款的,所以有钱没钱,这活都得干,尤其是夏天,草长得飞快。
当宇文颢收好除草机,准备回家的时候,库伯太太将精心准备的几样甜品摆上了桌,中间放着宇文颢的红烧鸡爪,宇文颢便留下来,吃着甜品,喝着红茶,看着库伯太太用奇怪的姿势跟一只凤爪作搏斗,还连连惊叹,中国人可以把鸡的这个部位做得如此美味。
临走的时候,库伯太太给了小费,宇文颢推辞不收,可库伯太太问,以后他还愿不愿意继续来帮她除草?
宇文颢答应了,并收下了小费。
库伯太太家的花园,一到夏天,草木格外繁茂,修剪草坪、浇水、给玫瑰花除虫,一个周末下午的时光便可以轻易地打发过去,何况,库伯太太每次给的小费也颇丰,只是除草机过于老旧,总是坏,宇文颢索性把自己的除草机推了过去,又快又轻省。
库伯太太一边准备下午茶,一边微笑着看着宇文颢在花园里忙活的身影,还会不忘记将基德关在楼上的房间里,看得出来,这个华人男孩有点怕猫。
做完事,库伯太太一定会请宇文颢留下来,坐在她干净漂亮的餐厅里,对着齐整的草坪,吃着泛着奶香的甜品,啜着库伯太太的朋友从英国寄来的红茶,望着太阳渐渐西斜。
知道宇文颢还有租车业务,库伯太太随即也成了他的一名客户,一个星期里,宇文颢总要去趟超市,按着库伯太太列好的清单采买,赶上打折季,多去一两次也不打紧。
宇文颢开始不想赚她这个钱,反正自己也要去超市买东西,顺便带回她所需要的,也是理所应当。
库伯太太却很固执,照样给小费,一次都不落,即便宇文颢享受了她那么多的甜品和下午茶,依然亲是亲,财是财。
斜对面的威尔太太也给宇文颢送过小饼干,味道凑合,但宇文颢更爱吃库伯太太做的,而且威尔太太只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了。
威尔太太显然对新搬来的邻居,充满了热情,也许库伯太太死后,房间空置的太久了,总叫人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宇文颢的车还没擦完,新邻鲍皇叔在那个叫李艾的女人带领下,指挥着哥几个,从威尔太太家门前抬走了一张旧沙发,威尔太太的客厅新换了壁纸,沙发的颜色不太搭,买了新沙发,旧的只好丟掉,如果没人捡,清洁工收走还要交一笔处理费。
想起库伯太太家小雏菊的壁纸,宇文颢觉得,这旧沙发同样也不搭。
搬完沙发后,这位鲍皇叔似乎来了兴致,开始巡视邻居们的旧货摊,不一会,手里又多了几个瓶瓶罐罐,邻居们为了欢迎新邻,基本都免费送他了。
很快,鲍皇叔晃荡到宇文颢的门前,除了一辆商务车,什么都没有。
宇文颢直起腰,将抹布掷进桶里,离得近了,感觉对方个头更猛了,自己是标准的一米八,这人少说得有一米八五。
车已擦完,宇文颢默默地卷起水管收摊,鲍皇叔迅速扫视了一番,还是没打招呼,准备打道回府,走出几步,不知怎地,又悄悄回过头来,恰好撞上宇文颢投来的一瞥,都有点没防备,骨子里的礼貌基因动了动,彼此点了下头,仓促,且勉强。
宇文颢拎起桶,扭脸进了车库,鲍皇叔抱着一堆捡来的战利品,匆匆地往家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动,宇文颢关上了车库门。
站在空荡的车库里,宇文颢抓了把头发,我去,车还没开进来呢!
很晚了,隔壁的乔迁之喜还没结束,基德也不知去哪儿了。
铺上画纸,拿着笔,眼前白茫茫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宇文颢呆呆地坐着,任凭手机叮咚叮咚响着,来电的那端,坚持了几分钟,终于挂断了。
默默地吁了口气,笔尖轻触纸面,刷刷刷——宇文颢笔走龙蛇,很快,一个男人的轮廓显现出来,渐渐地,轮廓更具象,线条更丰富,整个画面也有了故事:
一个高大的男人,叼着烟,卷着袖子,怀里抱着瓶瓶罐罐,另一只手拖着一张破沙发,走出了一种我是沙雕我自豪的气质,沙发上斜倚着一个正太娃娃,两腿交叠,媚眼横飞,配上文案:玄德,撒浪嘿哟~

第5章 烫手的山芋
街上忽然又喧嚣起来,此起彼伏的告别声,笑闹声,还有人嘱咐着:“玄德,一定检查所有的门窗,再去睡。”车门哐哐地开了又合,打火,给油,车轮缓缓碾过路面,终于,哥们姐们都走了,这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宇文颢看了眼表,已经十点多了,今夜,是这位鲍皇叔在新家开始独居的第一夜。
终究有些不放心,跑到楼下,果然,执着的基德。
从做晚饭开始,基德就一直蹲在餐厅的玻璃门前,望着隔壁散发出来的灯光,宇文颢为它推开一道缝,基德小心翼翼地迈出去,并不到院子里,只蹲在门前的台阶上,始终凝视隔壁,聆听所有,还是那副心思沉沉的模样。
天黑下来,宇文颢招呼基德进屋,基德没搭理,侧着头蹲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
叹了口气,宇文颢走过去,轻轻用脚探进基德的肚皮下,把它勾了进屋,关上门,锁好,落下百叶窗,基德没动窝,还是蹲在门边,继续凝望、聆听。
宇文颢隔着门,也蹲了下来,基德望着隔壁,他望着基德。
在库伯太太躺在自家餐厅地板上的那几天,基德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没人知道。
邻里之间总是传来一些闲言碎语,这曾经也令小库伯和妹妹萨拉大吵特吵过,不幸的是,宇文颢是唯一的现场目击证人。
在房产经济第一次带人来看房子的那个周末,宇文颢家的门铃又响了。
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小库伯先生,请宇文颢去家里,说是库伯太太留了些东西,请他去拿。
“给我?”宇文颢有点不太确定地望着这位律师先生。
“是的,那上边写着你的名字和地址。”小库伯耐着性子说。
库伯太太的房前已经竖起租售的牌子,库伯太太的女儿正领着房产经纪人房前屋后的转悠,见到宇文颢和她哥哥走进来,也没打招呼。
一个铁盒子里放着一个信封,一张填字游戏,一块吸铁石,除此以外,门厅里还摆放着几幅油画,也是给宇文颢的,那是库伯先生活着的时候,从拍卖行买来的,虽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世界名画,但多少也值点钱,这从律师先生眼里流露出的一丝不舍和无奈,就能感觉到,幸亏不是屋里那些古董,否则律师先生会不会跟自己打官司,还真不好说。
接过铁盒,信封里是几张加币,那是暑期除草的小费,填字游戏?吸铁石?什么鬼?
宇文颢不解地看向律师:“为什么留给我这些?库伯太太好像早就知道见不到我了……”
小库伯耸耸肩:“不清楚,你自己猜吧,也许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妈妈最喜欢跟别人开玩笑了。”说到这,律师先生的目光飘向花园,好像还能看到母亲一边浇花,一边同他开玩笑时的俏皮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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