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瞥了瞥王飒,右手一抖,将勺子里的青椒抖落下去:“有小王在呢,我还怕什么?”
队里管王飒叫“小王”的就李煦一个人,他爱给队友起绰号,甚至王景也被他取了一个,叫“大王”。
玩笑间,李煦表情逐渐淡了:“可惜王教没来,不然凑一对王炸。”
陆意洲插话道:“你信不信这几天王教用一百英寸液晶电视一帧一帧回看我们的表现?”
“你要打不好,”陆意洲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王教立马打个跨洋电话狠狠在你耳边念顿经。”
里希时间,十九点整。
东瀛的两名选手已经到场,此时在某个角落小声交流。奥运会之前,王飒和李煦分别与他们在单打比赛上遇到过,李煦赢过铃木信和两次,为数不多的几次败绩都输给了松本野。
裁判发出入场指令后,运动员上场就位,场外双方的裁判皆神色凝重,尤其是章翼,他眉毛低垂,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但这绝不是不看好王飒和李煦的表现。
经过一次大改革,国队急切地需要一场重大的比赛来证明自己,里希奥运意味着新征程的开始,开端是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之后的走向。
第一局打响时,王飒和李煦的得分并不理想,对手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一开始就凭借强悍的打法使自己处于上风。
看着接二连三的失分,章翼的眉头反而松弛下来。赛事转播、记者、观众的目光齐聚在四人身上,面对开头的出师不利,王飒依旧沉稳发挥,宛如定海神针一般丝毫没有乱了阵脚。
搭档之间,能否“稳得住”和默契度一样重要。
之后的两局,李煦立刻调整了状态,两人合力将比分拉了回来。
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有王飒在,我不怕”这句话,李煦没有说错。
当局分持平时,场上双方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转播室的两名赛事解说员用词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柏延接通了张清驰的电话,和陆意洲一人分带一只蓝牙耳机,三人谁也没说话。
伴随着“沙沙”的底噪音,张清驰打破沉静:“飒飒能赢。”
柏延宽慰她道:“对,能赢。”
张清驰嘴巴像开了光,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守在中后台的李煦力挽狂澜救了一球,并将其狠狠抽回。
这一球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转播室反复回拉刚才的画面,而野泽杏与铃木信和原本胜券在握,庆祝的姿势进行到一半时,一抹白影飞旋而过,弹跳落地。
李煦的状态回笼,颇有越战越勇的气势。这场逆风局在他们手中扭转风向,于末尾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蓝牙耳机里传来张清驰不可置信的喃喃:“……赢了?”
“赢了——”
观众席宛如沸水般炸开,欢呼声与哭喊声交织,恭贺这场迟来太久的胜利。
里希奥运会首枚混双金牌,结束了国乒长达九年的黯淡时光!
在此之前,许多人都对章翼发布会上的发言持怀疑态度,国人被辜负了太多次,前辈们传下的荣耀被辜负了太多次,这些累积下来的失望怎可能被只言片语抚平?
但一枚奥运奖牌可以。
李煦比王飒高一整个头,他一把拉过王飒,将她狠狠抱在怀里。
王飒仰着脖子呼吸,高兴地喘不上气:“行了……行了!抱一下算了!”
“诶诶!抱歉,我有点太激动。”
李煦松开她,上挑的狐狸眼洇开一片红晕。
领奖台上空,三面国旗缓缓展开,王飒和李煦站在亚军、季军中间,朝四方挥动手臂。
属于冠军的金色奖牌由他们自己为彼此戴上,李煦面朝着王飒,微微垂下脑袋,尽管如此王飒还得踮起脚尖才能将奖牌挂到他胸前。
国歌响起的刹那,他们十指相扣,下一秒高高举起,就像一座新的山峰。
下场后,柏延挂断电话,向王飒展示着视频通话的界面。
“有个人快等疯了。”他说道。
他按下接听键,张清驰整张脸占据了屏幕的三分之二:“奖牌呢?让我看看奖牌!”
王飒举起被蓝色丝带串连的金色圆牌,对着镜头晃了两下,随后固定在屏幕中央方便张清驰查看细节。
“哇……”
“别羡慕,你以后也会有的。”
手掌大的屏幕面前挤了三四个人,只有一个小小的边角够李煦出镜。他和张清驰是第一次见,可他却在队友们的闲聊中,听到过无数次张清驰的名字。
“这就是你提了很多次的妹妹?”
李煦轻轻撞了撞王飒的肩膀。
面对张清驰,或是有人说起张清驰的名字时,她的神情总柔和得不像话。王飒朝张清驰三百六十度展示这块奥运金牌,然后抽出几秒钟偏头回答道:“对,她就是那个对我很重要的妹妹。”
“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陆意洲让出一部分镜头,指着李煦说:“喏,这就是你飒飒的搭档。”
张清驰收敛道:“你好。”
安静了不到一秒,她又原形毕露:“全运会的时间还没确定,你们知道我天天在省队等消息等得有多煎熬吗?”
“朱教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走吗?”柏延反问道。
“柏延哥你不要挑拨离间!”
张清驰往旁边让了让,将朱萍拉到镜头面前:“天地良心,我才没那个意思!”
朱萍逗小孩似的拍拍张清驰的后脑勺,隔着屏幕,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怀念与宽慰。
“王飒,做得很好。”
“你们都做得很好。”
第62章
混双落幕, 男女单打却还有一段不小的路程要走,柏延和陆意洲需在几天时间内挺进男乒决赛,而王飒则要马不停蹄地继续女单的对决。
时间那么短, 但又那么长。
男单半决赛的那一天,柏延和松本野在球桌两端相遇。右手受伤后,他一直根据自己的状态调整打法,并将松本野历年来的参赛视频翻出来进行复盘。
他在找一个有着绝对优势的突破口,同时他认为, 松本野也在寻找他的弱点。
开场第一局, 他们都选择了最熟悉的打法。松本野不是崇尚激进的那种类型, 他很沉得住气,善于找缺漏、钻空子,和他打必须铭记一点——切勿出错。
不知是不是把那条准则看得太重,柏延这局有些束手束脚, 没发挥出来。
章翼在看台观赛时显然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连声喊了几次“放开打”。
真放开了打?
柏延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思考。借着跑动的余力,他将球狠狠抽回, 一招一式带足狠劲。
他想起上辈子夺冠的那个夜晚, 想起很多段在训练场独自捱过的苦训时光……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属于他的比分在不断累加,松本野有些坐不住了, 他宛如乘风浪行船的捕鱼者, 掏空了家底誓要与风暴一搏。
这名东瀛老将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柏延何其有幸,也何其凶险, 将一位致力贯穿“稳”字诀的选手逼到如此境地。
比赛还在继续。
右手康复阶段,柏延转攻左手的经验在战术上给予他很大启发, 这使得他更快找到了松本野的缺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缺口一点点撕开,使之成为致命的缺陷。
乒乓球落地时掷地有声,在一声声激烈的碰撞中,柏延正反手无缝衔接,快速夺下一局胜利。
松本野极少有失误出现,他们之间拉不开太大的差距,只能一点点争个你前我后。经过一番激烈对抗,松本野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严丝合缝的防守让对手无法挑出错漏。
他打定主意要在球场上耗死柏延。
这个时候绝不能慌,柏延心想。
此时此刻,位于另一张球桌的陆意洲战况亦不容乐观。他们的对手驰骋赛场多年,两块硬骨头横亘嘴边,一个不留神,骨头没啃掉,反倒崩了满嘴牙。
陆意洲浑身的肌肉都在发力,开场连丢两局,连章翼都忍不住扼腕叹息的劣势,被他硬生生掰了回来。
他脑子里除了下一步的打法,还隐隐晃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陆意洲咬着牙,接住了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球。
莫名的,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内心便安稳许多。王飒是李煦的定海神针,柏延又何尝不是他的?
“千钧一发,当真是千钧一发!”转播室的解说员语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里希奥运能否成为柏延和陆意洲首战大捷的转折点,就在此刻了。”
镜头回转,柏延两分领先,第四局险胜松本野,两人三比三平。
第七局是决定性的一局。
比赛开始之前,柏延摘掉了所有配饰,包括陆意洲送他的那枚平安符。他把翡翠圆扣用手帕仔仔细细地包好,放到了背包夹层,平安符质地冷润,尽管他现在浑身火热,但原先贴着平安符的那块肌肤却是冰凉的。
松本野的一次失手为他创造了绝佳的制胜机会,趁松本野尚未调整过来,柏延乘胜追击,在最后一局一路遥遥领先,先陆意洲一步结束了比赛。
柏延前脚刚停,陆意洲后脚便强势地拿下局分,朝章翼的方向举牌高喊。
“对于柏延、陆意洲而言,两天后的男单决赛才是他们此战的终点,但对于我们,对于坐在电视机前的国民来说,冠军无论花落谁家,一金一银两枚奖牌已经是国家队沉寂多年后交出的最好的答复。”
解说员眼神莹亮,一字一句道:“诚如章翼教练所言,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
男单决赛只比女单决赛晚一天,柏延和陆意洲上场时,戴着蓝牙耳机亲自为张清驰实时解说的人换成了王飒。
实话实说,柏延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
他至今还记得初见时给陆意洲画下的大饼,省赛、全运会、奥运会……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实现,好像美梦成真,既让人感觉不切实际,又切切实实地圆满了所有不圆满。
最好的恋人,最默契的搭档,最适合彼此的对手,陆意洲头顶着三项隐形成就,柏延却觉得不够,想再给予他更多。
他当着陆意洲的面再次把平安符包裹好,陆意洲笑他龟毛,说不用这么小心,往夹层里一扔就行。
“你当它乒乓球呢?说扔就扔。”
柏延不听他的,道:“你准备好了就先上场。”
陆意洲龇着一口白牙:“传家宝传家宝,什么都是虚的,情谊才是真的。”
柏延整理的动作一顿,嘴里嘟喃着几个字,陆意洲问他刚说了什么,不料这时裁判哨响,柏延反手推了推他,拎着球拍站上球桌一角。
有些话,他想留到打完再说。
无数台摄影设备将镜头对准场上二人,而镜头背后是千千万万道视线。
陆意洲的风格和李煦类似,却也不尽相同,他的体系更成熟、更完善,乒乓球诡谲的运动轨迹配合灵活的步法,往往使陆意洲处于不败之地。
但柏延熟知,他后期的爆发力远不如前期充足。
对面陆意洲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每一次回挡又快又猛。中后台是陆意之最擅长的领域,眼见着他与球桌边缘的距离越拉越远,柏延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他们都曾毫无保留地把后背托付给彼此,柏延很高兴,陆意洲在这次交手上发挥出了百分之百的水准。
剧烈的运动仿佛点燃了他体内的血液,一局终了,柏延意犹未尽地撩起上衣下摆擦掉额头的汗水。
截止当前,他以一局之差领先陆意洲。
奥运观众席上,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柏庭的注意,他把手机调到振动模式,一边往席外走一边接通电话。
“喂?什么事。”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好在柏庭所站的位置能看到转播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淡淡道:“赌什么,说。”
“赌你弟和陆意洲谁拿冠军,”尹随山低声道,“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的求婚。”
柏庭笑了一声:“你还没赢就开始提条件了?”
“行,”他顿了顿,说道,“你赌谁?”
此时,柏延恰好错失一球,得分略逊陆意洲。
尹随山:“我赌你弟输。”
柏庭:“小心你的求婚戒指这辈子都送不出去。”
短短一句话,却拥有直击人心的杀伤力。
尹随山攥紧两枚专门定做的戒指,亲眼目睹柏延逐渐追回丢失的比分,反败为胜。柏延夺冠的那一瞬,他的名字响彻整个场地,连解说员都忍不住静默几秒。
观众席几乎在同一时间沸腾,柏延耳畔传来一声绵长的嗡鸣,这阵耳鸣消散后,他听到了众人正高喊他的名字。
陆意洲——他的对手走过来与他相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中,陆意洲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执拗地问他赛前到底想说什么。
掌心底下的皮肤是滚烫的,柏延轻抚陆意洲的脖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调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的后劲儿一直持续到他们领奖的时候,柏延很少见陆意洲开心成这个样子,颁奖人把银牌挂到他脖子上时,他恨不得抱着人家亲一口。
“两位选手都是首次代表国家出征奥运,”解说员看向屏幕里笑得很不值钱的陆意洲,圆场道,“虽然这次未能如愿夺冠,我想陆意洲一定收获良多。”
“大丰收”的陆意洲手握花束,须臾牵起柏延的手,与他一同登上领奖台。冠军的站台比亚军高上一些,但柏延站上去,也只是堪堪和陆意洲平齐而已。
柏延紧紧扣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掌,耀眼的灯光使他有些头晕目眩。
国歌响起前,他松开陆意洲,望向那一片鲜艳灿烂的颜色——
柏延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某一个瞬间。
届时他不过是一支辉煌队伍里的“无名之辈”,教练说他总差了那么一点,他绞尽脑汁地想,到头来也想不到自己缺少的东西是什么。
而后首次夺冠,他以为属于他的人生之路将就此开始,却不想一场车祸把他送到了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
亲情、爱情、友情,那些他不敢奢望的,竟然一一来到了他的身边。
柏延目光追随着缓缓上升的旗帜,冠军奖牌下压着那枚质地温润的平安符。他再次牵住陆意洲的手,不远处,他看到章翼朝他微笑挥手。
王飒站在刘锐、李煦的中间,她刚拿下两座冠军奖杯,已然是一名合格的传承者。
时光飞逝,前路漫长。
可以的话,他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里希奥运会结束后,章翼带着四金二银的成绩满载而归。
队里又经历了几次大洗牌,有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有的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这些变化藏在流动的分秒里,微小得几乎可以被忽略掉。
下一届全运会如期举行,柏延找章翼批了两天假,准时到场观看张清驰和宋一宁的比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收到了一封电子结婚请柬。
柏庭喜欢素净、简约的风格, 那么张扬华丽的花纹,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柏延认真地把这几行字读完,他哥和尹随山不打算办婚礼,两人合计着请了半月的婚假,飞到尹随山名下的一座海岛上度蜜月, 当他们在岛屿的教堂宣过誓, 就算是真正的结合了。
他给他哥拨了通电话,观众席声音嘈杂, 柏延拢着话筒, 听了半分钟的铃声。
电话终于接响,柏庭的音调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他向柏延提起了当初和尹随山的赌注。
“既然赌输了, 他应该失去求婚的权利才对。”柏延表示不解。
“所以是我求的婚。”
柏延:“啊?”
“这么惊讶干什么, ”柏庭嫌他没出息,悠哉悠哉道,“买钻戒的钱你哥还是有的。”
“我不想大办, 一方面是尹随山出手太阔绰,万一真办起来, 我和他恐怕得在热搜上挂一个礼拜,”柏庭那边传来海浪的沙沙声,他继续道,“另一方面,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在大众面前曝光过度。”
“尹随山没意见?”
柏延有些不理解,他哥是怎么把一个原著中占有欲拉满,喜欢时时刻刻宣告伴侣身份的人说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