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愈发厚了。
泽如看不惯秦墨那派作风,明明是个低贱的阶下囚,非得人模狗样端着款儿。
他挑剔的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突然瞧见他手腕上的银表,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泽如心里盘算着,露齿一笑:“你难不成是奔着你堂哥那件案子来的?”泽如伸手搭上秦墨的肩头,语调含着讽刺:“秦少爷,终于打算动手收拾你家那堆烂摊子了?”
言下之意,分明没把秦家当回事。
秦墨后退一步,稍稍拉开二人间的距离,道:“没想到您日理万机,还关心这样的小事。”
泽如看出秦墨的冷淡,哈哈一笑:“我倒是欣赏你!在兰斯菲德那样的资本家手下工作,还能借他的手整顿宿仇,这借刀杀人这一招使得不错。”
秦墨老神在在,只轻描淡写的说:“您开玩笑了,兰斯菲德先生一向待人仁厚,他听闻此事后主动表态,愿意支持。”说完,他故意抬起手腕,亮了亮那块兰斯菲德松予他的银表:“时候不早了,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告辞了。”
秦墨对泽如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随手整理了一下领带,而泽如则抱着手臂,暗含审视的打量着他那戴着蓝宝石徽章戒指的手。
泽如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别人在他面前说道兰斯菲德如何自傲,居然任用外族。
一个黑发黑眼的亚裔青年居然也能身居要职,这的确耸人听闻。
百闻不如眼前一见,前几年泽如在监狱闹得动静有些大,惊动家族动用关系调任到税务局,父亲对他严加看管,一心想让他踏入官场。近年来帝君昏聩,呼声最高的皇太子和当今最受宠的小王子水火不容的苗头越演越烈,王室争斗逐渐搬到台面上来。泽如并不想随意站队,他已经向父亲提出重新回到监狱系统的意愿。
远离权利中心,安稳度过这波浪潮更迭才是明路。
虽说如此,调度官位一事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下来的,他如今还是少不了场面应酬,也很少参与以前社交圈的活动,毕竟他有了新的关系网需要建立。
也正是因为他同兰斯菲德交情不浅,倒也不担心因为缺少联络而淡了感情。
眼看秦墨大步不回头地走出门去,泽如对秦墨喊了一声,在他诧异回眸时,表情暧昧的抛了一个飞吻:“那么,小狗,祝你一切顺风!”
似乎像是没听到这个轻浮的称呼,秦墨驻足,唇边仍带着得体矜持的笑意:“谢谢。”
两人分道扬镳。
泽如坐在宝蓝色的法拉利里,拨通兰斯菲德的电话。
兰斯菲德的声音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来电:“碰见秦墨了?”
“料事如神啊,难不成你给他上了项圈,走哪都能定位?”泽如开着玩笑,敲击着内饰镶嵌着钻石的方向盘,挖苦道:“他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宠着他似的。”
兰斯菲德声音毫无起伏:“随他去吧。”
泽如有些不敢相信兰斯菲德这样放任不管:“他这样仗着你的名头狐假虎威,你也惯着他?”
兰斯菲德沉默了几秒后,才冷冷的说:“不必理他。反正他也长久不了了。”
泽如一下安静了下来,纳闷道:“什么意思,打哑谜呢。”
兰斯菲德没有再回答。
泽如百无聊赖,伸手拍向方向盘上的喇叭,叹口气道:“哎呀,真让人苦恼!为什么我们身边总没有一个贴心人呢。”
兰斯菲德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件事,语气淡淡道:“就这么说吧。”随即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帝国最高法庭宣判了秦氏集团现任总裁秦非凡,因绑架,强奸未遂,袭警,非法持有枪支罪,聚众斗殴数罪并罚,判有期徒刑十年,并处以罚金二十万,一周后送往帝国男子监狱服刑。
各大电视都在直播法庭宣判现场,平日意气风发的秦氏集团总裁身穿灰蓝色囚服,戴着沉重的手铐的画面被刊登在媒体报纸上,众人大跌眼镜,一片哗然,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事。
身处雪国当交换生的秦柔接到秦墨的电话。
“小柔,你暂时不要回国,等你学业结束后,愿不愿意去雪国的商学院研习几年?这样等你回国以后也可以帮哥哥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好吗?”秦墨的语气依旧温和,询问她的意愿。
秦柔看向窗外染红一片的枫叶。
她记得很多年前,父母还在世,他们曾对她说,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世道沧桑,哥哥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秦家准继承人,她也不再是不知世事险恶的秦家小姐。
她很快就答应了:“好的哥哥,我听你的。”
秦墨关心着她的日常生活,问有没有朋友陪伴,食物吃得习不习惯。
电流里秦墨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柔和,这让秦柔的心里充满想念。
以前的她一定会追问为什么,而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答案都动听。
秦墨说:“等局面稳定后你再回来,我本不希望你参与家里的生意,但现在我觉得还是让你多了解,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仿佛有一粒石子扔在水面上,秦柔直觉秦墨面临危险,她道:“哥,要不我们就将集团交给姑姑和伯伯们吧,你也一起来雪国,我们不回去了,行不行?”
秦墨叹息:“他们如果可以支撑起秦家,怎么会让秦非凡上位当家,如今的秦家支离破碎,秦非凡当时在位,裁掉了不少老人——好了,不说了,你乖乖学习。”
秦墨拨通了越洋电话给之前联系好的投资公司、
“您好,收购的事情谈的怎么样了?”
“秦总您好,现在秦氏集团的股票跌的很厉害,需不需要再等一等。”
“不必,我不缺钱,就这段时间把它拿下吧。”
对方被秦墨暴发户般的语气说得一愣,连忙道:“好的,没有问题。”
秦墨看了眼日历:“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最好是倒计时。”
对方查看一番,报了一个日期,秦墨同意了。
挂断电话,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大步朝外走去。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上的一扇小窗,戚戚的光吝啬的从窗外透了进来,也无法推算时间。
秦非凡坐在牢房内唯一的破椅上,抬头看着脚边阴暗爬行的老鼠。
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到秦墨站在铁栏外。
秦非凡反而先笑了笑:“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是不是很失望?”
他一双扇形的眼皮掀起,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依旧有神,穿着囚犯,赤着脚,头发有些凌乱,下巴冒了些胡渣,但精神奕奕,似乎并未被眼前的情景打击。
秦墨说:“我倒是佩服你,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自信。”
秦非凡勾唇一笑,道:“你能减刑,我不能?说来我的愿望都已经达成了,看到你们痛苦,我自然就开心,喂,秦墨,给兰斯菲德当狗的感觉如何?”
随即他拍着铁栏杆,哈哈大笑,手铐和铁栏杆碰撞,发出“叮叮哐哐”的撞击声。
秦非凡人如其名,当初母亲带他在华人街的贫民窟生活,给他取了“非凡”二字,在他母亲眼里,她的儿子是遗落在外的天之骄子,这些蝼蚁众生与他不可并论,他是与众不同的,时机到了,总会一鸣惊人。她去世后,秦非凡曾无数次怀疑母亲的异想天开,直到那个雨夜被秦家寻回,从此他脱去破烂衣衫,站在了聚光灯前。
秦家有百年历史,旁支众多,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得到主家亲眼,他扮演的角色颇多,不仅是秦江陈恋夫妇面前的小羊羔,也是弟弟妹妹的好兄长,也是一位脾气温和的继承人候选。
秦墨问:“为什么?值得吗?如果你继续扮演好你的角色,你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秦非凡停止了夸张的大笑,眼里渗透着寒意:“像你这样含着金汤勺出声,不费力气就可以轻易拥有一切的大少爷,哪懂得我受过的罪。”
秦墨轻声道:“所以就要毁掉我的一切,让我变成你吗?”
秦墨抬眸,漆黑的眼深深沉沉:“你为何如此残忍,还是说你野心勃勃,本性低劣,活该如此。”
秦非凡说:“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追求我想要的东西,我从不屈居人下,我喜欢掌控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觉,”他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摊开,又收拢:“我没想到,你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你不是最体面的秦家继承人吗,居然为了报复我,愿意出卖身体和尊严,别这样看着我,我当然调查过你——哈哈!你很恨我吧?毁灭了你的所有!可是秦墨,如果不把你从道路上踢掉,我怎么可能上位呢?”
秦墨不发一言、
秦非凡斜睨着看过来,打量秦墨。
秦墨端正挺拔,修颈鹤肩,穿一件雪白衬衫,外面是一件皮质修身黑色马甲,烫的笔挺的西裤和光洁雪亮的皮鞋,一尘不染的高贵模样与黑压压的脏污牢房格格不入。
秦墨矜持的露出一丝微笑:“你以为咬死不说当年的事,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掌管你将要服刑的帝国男子监狱的典狱官是我的一位熟人,他在教人说真话和送人去西天这两件事上颇有心得。”
秦墨的目光扫过秦非凡的脸,道:“我相信你很符合他的审美,提前祝你好运了。”
秦非凡不可置信,他皱紧了眉头,双手握住了栏杆,怒吼道:“秦墨!”
秦墨拍了拍身上的雪白衬衫,仿佛想要驱散掉不存在的灰尘:“别这么大声,有失风雅,从贫民窟带出来的孩子,果然怎么也教不会应有的风度。”
这句话激起秦非凡的愤怒。
他最厌恶被议论他不光彩的私生子出生。
说完,秦墨转身就走,毫不在意身后秦非凡的叫骂。
其实他得知泽如重新担任典狱长一职并不意外,原先帝国第一监狱的典狱长是文职,并无军衔,如今泽如去政府部门回到监狱系统,想必是有了新的门道,而帝国男子监狱的典狱长最高也只到少将级别,但对于泽如来说已经足够,他们想必是铁心要泽如踏入军政界,才如此费尽心思。
想起那位典狱长视人命如草芥,游戏人间的态度,他料定,长相俊美出众的秦非凡在他手上得不了好处。
既然泽如知道他的动向,自然很清楚秦非凡和他之间的关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受过的罪,走过的路,流下的血,自然也要他的好堂哥一一体验。
秦墨勾唇一笑,冷峻的脸上仿佛冰山上吹起了莹白雪花,冰冷又动人。
第68章 风暴将至
兰斯菲德坐在阳台,远眺着苍蓝的海,玻璃茶几上放着四五本笔记,夏末海风有些不近人情的凌厉,吹开最上面一本笔记扉页,只见刺眼的几滴红色墨水黏在雪白纸张上,像一尘不染的白墙不小心溅上红色油漆印记,令人触目生惊。
秦墨没在书房找到兰斯菲德,于是顺着走廊寻找。他走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皮鞋发出轻响,像踩在枯枝树叶上发出的声音。
“怎么在这里吹风。”秦墨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海风瞬息间涌过狭窄的空间,向他袭来。
雪茄熄灭,躺在烟灰缸里,灰烬包裹着茶色外壳。
兰斯菲德穿着一件红赭色天蚕丝衬衫,衬得肤色格外白,像是冬日红梅枝头上的一簇雪,独具通透冰冷的美感,此刻,那双蓝色眼眸冷冷清清的看了过来,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坐。”兰斯菲德道。
秦墨便在那张玻璃茶几旁坐下了:“明天就要出发了,有几件事还需要向您汇报。”
兰斯菲德点点头,示意他说。
“最近崇远的小动作不停,霍尔顿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先运烟草,过了玉笛海道,在珍珠码头换货。”
兰斯菲德挑眉:“原本不就这样打算的。”
秦墨道:“是的,但我觉得崇远很有可能会在玉笛海道找我们的麻烦,那片峡道又窄又长,船只很难变化队形,一旦开火,伤亡会很大。我的建议是增加火炮弹量的同时,准备护卫艇,这样我们的载货量也不会受到影响。”
这是杜邦与菲斯家族第一次正式从香林航运,阵仗大点也无妨,兰斯菲德稍作思索,果然同意:“可以,还有其他事吗?”
秦墨笑笑,站起身来作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绅士礼,他宽大的掌心向上摊开,向兰斯菲德邀请道:“另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您一同共进晚餐。”
兰斯菲德轻轻垂下眼睫,睫毛在夕阳光辉下,投下一层淡淡阴影。
他大方的应允道:“好。”
兰斯菲德站在秦墨面前,蓝眸深邃,沉重,好似浓墨重彩的情绪要从里面蔓延出来,却被他压抑,如燃烧的烟头,被指尖掐灭。
秦墨垂眸,牵起他的手正离开,兰斯菲德却在身后停住了,用了几分力度拉住了他。
“这件风衣你穿着,在海上风很大。”兰斯菲德指了指他的椅背上,那儿搭着一件黑色风衣。
秦墨看向自己的短袖,其实他并不冷。
但是心里却突然生出不合想法的眷恋。
“天要黑了,的确有些凉。”秦墨缓缓说道,他漆黑的眼眸温和缱绻,有一种要将人溺死其中的暖意。
他拿起兰斯菲德那件薄款黑色风衣,搭在自己的肘弯处,翘起唇角,英俊的脸在暖橘夕阳下柔软而迷人,他保证道:“我明天会穿着它的。”
于是他们相视一笑。
唯美的画面仿佛要在此刻定格,远方的海,天空的金色云朵,都像是照片里的背景。
他们双手交握,一起向房内走去。
寂静无人的阳台上,风又哗啦啦的吹开了笔记本,隐约看见“程温”二字,最后的落日余辉冷冷清清地洒在木地板和蓝色的绣球花上,渐渐昏暗。
昨日本是天晴,今日却下起了雨来。
阴暗闷闭的卧室,精美的淡紫色窗帘没有拉开,了无生气的垂落着,光洁如镜的黑色地砖上铺着土耳其手工地毯,钻石偶尔一闪,亮光刺在兰斯菲德的眼眸上,他才颤了颤纤长浓密的眼睫毛。
床上是凌乱的痕迹,还残留着欢爱后的体温。
银发美人披着一件细腻雪白的柔软睡袍,光裸的脚尖踩着掉落下来的枕头。
烟圈从殷红的唇里吐出。
手机放在桌子上,霍尔顿的留言正播放着,如同他这个人伪装下的本质,声音卸掉温文尔雅的强调,听着是冰冷的,没有起伏的,也是无情的。
“打你电话没接通,就先给你留言了,现在是上午六点一刻,我们已经的航行已经开始。”
“我无意中看到他身上穿的风衣,想着这小子也能穿得起巴黎赫敏家族新发布的限量高定,仔细瞧着却有些眼熟,不会是你送给他的吧——兰斯菲德,我没想到你也变得多情了。”
“一切按照原计划执行,你不会心软吧。当然,我相信你不会的。”
兰斯菲德将烟搁在烟灰缸的缸沿,红唇轻启,又呼出一口烟雾,随即他就在这雾气里一把抓过手机,像下定决心生怕自己反悔似的,快速按下按键发送。
最后,兰斯菲德将手机砸在了地砖上,力度之大,即使地砖上隔着地毯,也能听到重重的钝击声。
“Execute.”
(释义:“执行/处死。”)
成群的白色海鸥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飞起、跃下,阴沉沉的云覆盖在这片海域,好像随时要下起雨来。
船上的水手闲聊道:“本以为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是啊,天气预报向来是不准的。”
“中午吃什么?”
“好像是牛排、鹰角豆还有番茄、蔬菜沙拉之类。”
“那还不错。”问话的人吹了个口哨:“你看那个男人,之前怎么没见过。”
船头甲板上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他的黑色大衣迎风吹乱了衣袂,似乎听到了二人的议论,他转过那张英俊的脸,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
“嘘,小声点,被他听到了。”
二人在无声的威压下,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慌乱。
等到这片区域重归安静,秦墨最后一次尝试拨打程温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或转语音信箱留言。】
冰冷的电子机械女声让人心生烦躁,他挂断电话,双手撑在围栏上,乌黑浓密的碎发拂乱,露出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
几天前,秦墨收到了一则没头没尾的简讯。
【杂草已经被清理掉了。】
当时他正在给部下开会,虽然还没有确认是谁发来的,秦墨就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等到秦墨回拨,发现发信号码已经是个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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