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添乱,就是帮忙找找,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杨谋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萧崇江。
要不他怎么说此事说不准其中有诈呢?这么要紧的事情,他们将军居然不亲自来查看。
杨谋摸了摸下巴。
“……”
杨谋放下了手,他又看了一眼萧崇江。
萧将军浑身的气质都像染了血的霜,自带刺骨的寒意,冷如铁钩的视线盯着他的方向,这可是少有的情况。
坏了,杨谋心道,我不是添乱了吧。
他一步三回头,咽了下嗓子,靠近了那辆马车。
他越走越是紧张,直到杨谋即将看到驱车人的时候——
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杨谋今日骑来的这匹营马是临时骑来的,突然受惊,他也不好控制,马蹄子半跪下来,杨谋猝不及防被带了一下,他熟练地往左一扑倒在地上。
平日训练这都是小意思!
倒在地上,他心底反而松了口气。
他猜对了!陛下失踪这件事,绝对有问题!
杨谋眼珠子一转,眼看萧崇江的手抬起来,似乎要再给他补一下。
杨谋立刻抱起膝盖痛呼出声,“哎呦,哎呦受不了了!”他出声叫那两个兵来,“你们两个扶我,快点扶我去看看,这马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失控了……”
“别楞着了,快去搜了那辆马车,”杨谋故意装样子,呵斥道,“看看有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东西,瞧着金贵就扣下!”
“是!”
小兵查完,跑了回来扶起杨谋,“杨副将,查完了,没东西,让他们走了?”
杨谋看了一眼萧崇江,脸色很难看,但是没阻拦。
“放吧!你们去查下一个,”杨谋一瘸一拐地被扶着走,“记住了,搜仔细点!”
姬洵脸上扣着那本杂记。
一动不动,仿佛登天。
马车再次动起来,常无恩手中握着那把刀没有离手,他时时刻刻警惕着身后的情况。
可后续的排查依次进行,并没有发生多余的意外,也没有人将他们叫住,盘问他们更多问题。
有惊无险,他们三个人居然顺利地过了筛查。
在萧崇江的眼皮子底下,常无恩将姬洵带走了。
走出去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人追上来,常无恩渐渐放下了警惕,他隔着一道帘子,问姬洵,
“陛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姬洵仿佛睡着了,没有言语。
白催客掀开帘子,对常无恩道,“皇兄,我们先南走,我有个接应的人在南边,和他们碰过头,各自取用了必要的钱财和新黄册,我们再好聚好散,如何?”
这两样东西是必须的,哪怕常无恩可以回祖宅奉姬洵,可难保不会被萧崇江查到。
但全新的身份再购置小楼一栋,他就能安心一些。
陛下也不能住在困顿的环境里,常无恩是想带芳岁帝离开金雪城,但并不想姬洵跟着他吃苦。
他有些金银物件儿,存在钱庄上,可这些还不够。
他要姬洵过得不比在宫里差。
白催客在堇国一定是有积蓄的人脉和财帛之物。
常无恩除了需要他的人脉洗脱身份,也需要白催客背后的东西。
马车调转了方向,向南去了。
金雪城内的道路好走,可一旦出了城,有些地方难免会坑坑洼洼,难以行进。
连夜赶路不现实,姬洵身子不好,挺不住长时间在马车上熬精神。
加上今日天色看着不大好,有些阴沉,常无恩抬头打量了一下,今夜恐怕要下雨,那不能在外头待着,便是找个地方凑合,也要将他的陛下安置在房中。
常无恩沿途对比了三家客栈,最后选了一家饮食清淡,小二跑腿也利落的客栈。
牌匾上挂着鸿福两个字,一进门是大堂,有几名来往的商户散客,正吃着小菜喝着酒。
桌椅都是木头打出来的,看着有些老旧,但是不脏。
常无恩本想要两间房。
他夜里想守在姬洵身边,陛下一个人休息,他不放心。
白催客:“不行!”
姬洵:“不用。”
先后两道声音将这件事否决了。
常无恩一顿,他回过身走到姬洵身边劝道,“夜里若是下雨……”
“我怕落雨?”姬洵问,他颠簸了一路,脸色有些晕眩之后的惨白,“别给我心头再添堵。”
最后还是要了三间房。
姬洵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常无恩和白催客。
白催客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姬洵虚弱不堪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对常无恩道,“明日不行再置换一台马车,牛车也不打紧,稳着些,出了金雪城,他们官兵再想搜人可没那么容易了。”
常无恩心底有打算,他进去帮姬洵整理好被褥,又亲自帮姬洵擦手擦腿,热水腾了脚底。
“您晚上若是凉了,喊一声奴才便过来。”
姬洵低眼看常无恩,眸子里满是打量,细微地思索之色一闪而过,他随口道,“行,回去吧。”
常无恩收拾好了东西,退了出去。
明日许是有雨。
又或者是今夜里便有一场急雨要落。
天色阴沉,不见丝毫月色,浓云如同一层乌黑的幕布盘旋在天上。
忽而,一道如同紫金光辉凝聚而成的巨蛇从苍穹劈落,照出一道乌黑的影子攀附在姬洵的窗外。
过了半晌,雷声狂震,窗框都仿佛因其而微微晃动,恍惚间窗户仿佛打开了一瞬,却又在雷光闪烁的下一个瞬间合拢上了。
黑影消失不见。
姬洵房内。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从姬洵的身后靠近他,低声问,“何时收网。”
姬洵没理他。
萧崇江从姬洵的身后将人抱在怀里,他弯着腰靠在姬洵的肩上,鼻尖嗅了嗅。
在外面都是雨水的味道,这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就有姬洵的味道了。
若是以前的萧崇江,不理他了那也没什么事情,他能劝自己忍着不动。
可现在的萧崇江不一样了,不理他,他会主动凑上去让姬洵碰一碰他。
萧崇江握着姬洵的手腕,扣着姬洵的手指和他十指相扣。
姬洵坐在这什么也没做,手心就和萧崇江的掌心贴在一起了。
姬洵抽手,被捉紧了。
萧崇江的鼻尖在他的颈子上胡乱顶了两下,只听萧将军闷闷地吐了口气,像窗外即将落下暴雨的天气一样沉沉地,
“陛下,出城了。”
萧崇江想动手了。
“他的人头不一定值钱,但命很值钱,”姬洵侧过脸,不许萧崇江再顶了。
“朕累了,要休息。”
蜡烛吹熄了。
一阵轻微地响声之后,房间内又归于平静。
小雨点渐渐落下来。
雨水滑落屋檐,成串落到地上。
又一阵雷声,有人走到了姬洵的门前。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
常无恩站在门外,客栈的过道里应当是点了蜡烛,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照在门上。
高大的男人侧立在门边,他有些生硬,但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陛下,今夜……或许是有暴雨惊雷,外头的风也不小。屋子里又凉又潮,您可需要奴才过来陪您?”
姬洵躺在床榻上,客栈的床榻质量不怎么样,动一下要嘎吱嘎吱响两声。
赶上今夜有雨,枕头也有些发潮,他挑剔,睡不习惯,但是人又困得没精神了,就躺在床榻上,任由萧崇江火炉一样半抱着他,比盖那一层薄薄的被子暖和。
他刚才本来想将人赶走,现在又懒得动了。
姬洵身体有损,他骨子里就是畏寒,尤其是阴雨天更甚。
从前在宫中有许多玩意儿,随便抱个暖手的垫在龙榻上都够用了。
今夜却是只有萧崇江了。
哦,还有一位来自荐的常无恩。
姬洵困倦地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揉了揉,他有点思考不了多余的信息了。
人一旦困到一定程度,脑子的反应速度就会变慢,会消耗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来思考事情的答案。
姬洵琢磨了一遍常无恩话中的含义,嗯,想来一起睡。
他又开始迟钝地反应,‘那我应该给什么回复?’
‘拒绝。’
“拒绝他。”
极其细微的声音,掩藏在如同瓢泼的落雨声里。
萧崇江小小声音叮嘱姬洵,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姬洵,一板一眼地强调,“拒绝他。”
姬洵的视线在萧崇江的嘴唇上,他反应了一会儿。明白了萧崇江的话。
在门外的常无恩久等没有回答,以为姬洵已经入睡了,他将手臂放在门上,“那……奴才斗胆,进来看一看您被子是否盖好了。”
姬洵困困地开口,念出了三个字,“常无恩。”
门口的人定住身形。
姬洵继续慢慢地说完这句话,“回去,雨停赶路。”
一门之隔的距离,外面的人没有走,他问,“陛下不冷么。”
轰隆隆地一声巨雷过后。
屋子里有一个人叹了口气,声音已经是困得发飘,“回去,不用你。”
门上的影子停留了许久,才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外边打雷落雨了,雷声震得人耳朵都要发麻,萧崇江搂着姬洵,看姬洵听见了雷声下意识皱眉,又替他捂住了耳朵。
这一阵雷过后,嘈杂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地上,将客栈的一切声音都埋藏在雨夜里。
萧崇江摸姬洵的后背,有些哄小孩儿睡觉的意思,气音问姬洵,“怕不怕?”
姬洵先前在宫里整日就疲乏不堪,今天坐了一天马车,在城里还好,出了城以后这段路,真是颠簸到他脑子都摇匀了,现在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皱着眉,“……朕要睡了。”
“我猜你很怕。”萧崇江两手一抱,床榻嘎吱嘎吱响,他让姬洵翻到床内侧,又搂着一脸懵然地睁开眼眸,睡意朦胧没反应过来的陛下,情不自禁地吻了吻,“我在外边,你好好睡,不怕。”
姬洵迷糊,有气无力地吐槽他:“……幼稚,烦人,粘死了,我要休息。”
萧崇江乐意看他这样儿,姬洵这个时候没有戒心,没有往常相处时那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壳。
萧将军看着这张睡颜,喜欢坏了,他小心地去吻芳岁帝的眉眼,低声下气地将声音吹入芳岁帝的耳畔,哄着他:
“好,我们陛下要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也早点休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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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久等,前面有一部分埋线的内容我后续会马上写到,大家有些不懂的地方不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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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清早上,小二在下面扫着店门前的残叶断枝。
他一边扫,一边闲不住嘴,嘀咕起来:“怪了怪了,这墙上是什么脚印,怎么就半截儿?”
“唉,昨夜里这雷也太吓人,好端端的将这树都劈毁了。”
昨夜的狂风暴雨下得太凶,客栈门窗都关严了,免得雨吹进来,今晨开门才发现门口有棵镇财的树被劈到了。
雷火引动,烧得树身一半成飞灰,只剩下根落在土里,不知还能不能活。
“这怪哉的天,黑成这样,估计待会儿还要下,真是几十年都少见一回!”
小二收拾完了,声音小了下去,淅沥沥的水流从檐上滑落。
滴滴答答。
姬洵睁开眼,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屋子里有些木材被浸润的潮湿水意,但轻薄的软被像是被火烘烤了一夜,透着微弱的暖意。
萧崇江离开的时间可以确定在一炷香之内。
这么乖,居然主动走了?
不像是萧崇江的行事作风。
姬洵翻过身,他眼睫微颤,抬起眼,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床前居然立着一个人。
黑色的革带扎束在腰间,长刀悬在腰侧,青灰劲装在身,额头上扎着一块方巾,脸上横着几道伤疤,这样一张脸看着不仅是凶神恶煞,简直是恶鬼转世。
姬洵边端详着,边在心底事不关己地琢磨起来。
常无恩回到贞国若是当真有执政的想法,恐怕会受到不少人的诟病。
这张脸当真不是易容?
他想到什么,便想做什么,姬洵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他微微勾动手指,示意身形高大的男人低下头,声音有晨起时的沙哑,“过来,让我摸摸。”
常无恩的脑袋循着姬洵的手指,低了下来,他的额头就抵着姬洵的指尖。
“您想摸什么?”
这模样乖顺极了。
谁看见了不说一句,真是忠心的奴才。
白催客依靠在门边,他曲起手指叩响了门板,“你们两个主仆倒是情深,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门都不关,没羞没臊。”
他说完,本以为这件事情被打断,两个人总不至于当着他的面继续亲近了。
可姬洵的手没有收回去,甚至也不看他,反而变本加厉放到了常无恩的脸上。
纤细白皙的指尖摩挲着男人的侧脸。
从褐色的伤疤,到深色肌肤上滚动的喉结。
姬洵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摸了下唇。
常无恩当真是以这副身体受了那么多刑罚?
那照他对常无恩的了解,没道理万疏影还能活着。
这里面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常无恩的视线是不敢看姬洵的,他主动错开了。
常无恩如同一块灰暗沉默的山岩,按照姬洵的心意雕刻自己,连视线也要遵循姬洵的想法,不敢不敬主,只是盯着姬洵的手指。
那里刚刚触碰了他。
“客栈的膳食清淡了些,奴才早上去附近街市里买了些甜嘴的,”常无恩靠近了姬洵,他不动声色地鼻尖微微耸动了两下,只有潮湿的气息,没有其他人的气味。
常无恩面色如常地开口,“您要下去吃一些吗?”
姬洵半坐起身,满头的青丝从他肩侧滑落,他扶着额头,没开口,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光。
出来是出来了,事情不能进展得太顺利。
这两个人的临时结盟如果太牢固,对他后续想要做的事情来说反而是一种阻碍。
白催客身后到底勾结了谁,原文中不会一一写清,既然出来了,姬洵想要顺势将这条线摸清了。
常无恩放轻了声音提醒,“再放一会儿,那些东西可能要凉了,您不能用凉的,身子受不了。”
姬洵唇瓣轻碰,他看着常无恩,微微笑起来,说,
“好辛苦你,去吧,打盆水来,我想洗一洗。”
常无恩默不作声地照做。
他出门去,和白催客迎面错过,连一声借过都懒得开口讲,直接走了。
白催客也没心思关注常无恩,他走进房内,转过身,将门板合拢关闭。
姬洵的手落在后颈上,他像是在拢那一头乌黑的发,等白催客转过身,他手臂自然地滑下来,落回被子上。
“昨夜里你这破床嘎吱嘎吱的响个没完,怎么,屋里藏人了?”
白催客的语气有点不客气,眯着眼往姬洵的房内探了一眼,将整间寝居的格局收入眼底。
“姬洵,早上听没听到那小二的话,他说墙上有半个鞋印,我去看过了,怎么那鞋印好巧,刚好对着你的房间呢。”
“若你不是私会有情人……”白催客走到姬洵的身边,他撩起姬洵的一缕发丝,凝看姬洵的眼眸,“芳岁帝,皇兄他会受你哄骗,我可不会,他将你带走的未免太过容易,出金雪城这条路更是处处都有疑点,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
姬洵不仅不给他好脸色,还要轻声讽刺他,“真话假话都是骗你,不爱听滚出去,少来碍眼。”
白催客冷哼一声,他本来还想继续追问,可是他此刻离姬洵很近,他的眼神儿也是尖得很,轻易就瞄到了姬洵颈侧的一块红痕。
白催客如同被下了定身术的木偶。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将视线从那一处明显有些暧昧的地方扯下来,白催客脑子里塞了一把浆糊,他恼羞成怒地在心底质问。
这是什么!竟然叫我胡言乱语说中了么!
什么私会,什么偷藏,都是他有意羞辱姬洵,故意这么说出来找不痛快的。
白催客从来没想过姬洵当真是那样的人。
在他看来,姬洵是一株与世隔绝的山茶花,因颜色娇艳靡丽,总是会吸引到如同他皇兄或是萧崇江那等痴心妄想的摘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