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路过的街道、处处虫鸣的小区、惨白的路灯灯光、仿佛有魍魉蠢蠢欲动的绿化带、地上趴着一个吐血的陌生人、旁边拴着一只瞳仁里闪金光的黑猫。
虽然氛围搞得有点像恐怖故事,但因为身边有个温柔贤淑的大美人,颜许还是有种尝到了恋爱味道的错觉。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作为一名合格的颜性恋,被握住手的颜许甚至都没主动问他鬼打墙解决得怎么样了,差点沉浸在师兄的颜值里无法自拔。
梦境中的谭雨据说曾与颜夫人长得很像,不过颜许倒没什么感觉,也许是他们气质和性格天差地别,就算真的很像,他也看不出多少相似来。
梦里也好,以前面基也罢,都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如今仔细一看,颜许不得不夸自己,你说你,眼光怎么就这么好呢?
师兄虽然是男孩子,相貌却有种韵味,眉眼更仿佛完全是按他的审美来的,平时就已经够温柔动人了,如今低头垂眸更加戳心。
颜许在那一瞬间忍不住想起很多诗,但那些优美的诗词未曾他脑海中停留,世上动人的词藻已经有很多很多,但他觉得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师兄。
他就像是一场梦。
颜许隐约觉得,天下所有接近完美的存在,都是非常容易逝去的,也许昙华也算?
但他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即使只有昙花一现,那也是属于我的,就算只有一瞬间也不要紧,我可以让这一瞬间在记忆里成为永恒。
所以他一直都没去天盖寺求证什么,也没期待昙华把这些事儿都讲明白。
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并肩坐在路灯下,一起吃棒棒糖,又吃了半盒小蛋糕,然后才回家算总账。
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暂且不提。
昨晚他也太沉迷美色了!没一口气找吴悦问清楚猫鬼的事儿也就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情和也被他忘在原地了,连善后都没做!!
要是情和还活着,这事怕是没完没了。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颜许回忆到这里,忧愁地看了眼昙华,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敲蛋壳:“情和真的跟狗皮膏药一样,我昨晚怎么就忘了把他处理掉呢,也不知道这事还会不会闹大。”
昙华给他碗里夹了块酥烂的扣肉,安慰他说:“别担心,游龙骑和情和都活不了了。”
颜许:“……师兄你等一下,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
就算你是切黑花,你要人命的话也不要说得这么突如其来啊!
昙华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有些好笑地说道:“不是我要他们的命,只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做法负责,猫鬼之术本意就是谋财害命,一旦术法失败,引起的反噬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术法反噬,听起来就很有逼格的样子。颜许怀疑人生地开始挖蛋黄,一边挖一边问:“情和是施术者,他被反噬活不了我可以理解,游龙骑为啥也活不了?”
昙华耐心为他解释:“这些事的源头都是游龙骑,没有他在那边搅动风雨忽悠大众,情和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斩草还需除根。”他抿唇,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情和活不了,游龙骑也别想活。”
☆、张巡
活不了和不能活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听师兄说,猫鬼受伤,施术者也会受到反噬,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了,所以师兄要留下来去寻找那个施术人,不管这个人活不活得了,他都不能让他活。
师兄真贴心啊。
颜许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背着竹篓,站在生死树下的小山坡上,遥遥地望着远处晴昼海里忙着采药的同门们。
与雅州不同,万花谷内四季如春,春冬之际虽也有雨水,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晴天。
“小许,你也去采药吗?”
颜许懒得回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跟他一样背着竹篓的吴悦走了过来,打趣着问他:“上次你嘴上说着挖草药,回去把竹篓一翻,里面全是待放或半开的花苞,当晚就蒸了鲜花饼,这次也是这样吗?”
“……”颜许扭头看他,嫌弃地说,“你还好意思说我,上次裴元师兄请我们去寻年份足的药材,你还不是正事没干,挖了一篓笋子就溜了?”
“别,我分了你一半的!”
“我难道没给你分鲜花饼吗?!”
今天也是互相指责的一天。
虽然他们俩消极怠工,但万花又不是只有他们,反正也不会耽误事儿。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消极怠工——这就得从江湖流言说起了。
早年间,万花长歌七秀被誉为天下三大风雅之地,而长歌和万花又于琴棋书画等方面多有共通之处,没少被人比较过。
本来吗,长歌讲究的就是经世致用,玩的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套,儒家风骨和理念都被发挥到了极致;万花……却仿佛在走极端。
一方面避世不出,如同隐士一般,一方面又设有赏善罚恶剑和聋哑村,神出鬼没得跟凌雪阁的刺客似的。
对江湖朝堂保持中立态度并非好事,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盛世中。
何况万花不缺实力。
有实力却不干正事,在很多人眼里无异于尸位素餐,再加上有如此有上进心的长歌门做对比,近年来有些人对万花的不作为越来越不满了,又是讽刺万花避世不出,又是讽刺万花赏善罚恶剑乱管事儿。
当初陆判之屠村之事流传开来时,很多人对万花偏激又特立独行的手段冷嘲热讽,后来陆判之被吴先生平反了,这些人不仅不肯道歉,反而死咬着万花不放,非要说是你们万花谷人心冷漠,连自己的人都不肯救。
反正怎么做都是错。
还好谷主心大,没把那些流言当回事,只是派人去山崖下收敛了陆判之的尸骨,把他的剑与他一同安葬在了生死树下。
颜许和吴悦刚来万花谷的那年,送他们进谷的景道长并未立刻离去,那些天要是有人路过生死树,总能看见这位道长站在那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
能让颜许和吴悦膈应到消极怠工的,虽然与这些往事有关系,但直接导致他们撂挑子不干的,还是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起初,谷中被送来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名为张巡。这个人看起来像个书生,眉眼却有着武将一般的杀伐之气,他自称清河县令,即使身受重伤,也没在床上躺几天,二话不说就去找谷主彻夜长谈,差点把命给谈没了,气得谷内的杏林一脉弟子都想切花间揍他,他们行医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作的病人。
要吊他的命,需要的药材极为苛刻,再加上他不知道跟谷主谈了什么,如今谷内上下,只要留在谷中的万花弟子,都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在采药晒药制药,连桃蛊这个五毒弟子也没逃过一劫,当天就被裴师兄请去给张巡以蛊术续命了。
整个万花谷因为张巡的到来都忙碌了起来,但这个叫张巡的家伙似乎并不怎么开心,依旧天天板着一张脸,只要有空就去找谷主,要么就是找书圣颜真卿先生,连画圣林白轩他都没放过,最近甚至有看见万花弟子就一脸痛惜的趋势。
颜许凑过去看过热闹,有被张巡拉着谈话过的师兄师弟也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个人,大家都说他是个很有抱负的县令,只能做县令真是太屈才了,这种人才应该当丞相或者大将军啊。
原因无他,任谁被拉着一顿“年轻人我观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不如跟我一起出去闯荡江湖闯荡朝堂施展抱负吧”都会觉得,这个人眼光虽然好,但是好烦哦。
每个被他拉着苦口婆心一顿劝的万花弟子都会善意地笑一笑,然后礼貌地表示,谢谢你的夸奖,但我不去。
天下乱而出,盛世而隐,是所谓隐者。
如今似乎还不到天下乱的时候啊张大人?
张巡很难过,最近他伤养得也差不多了,但他一个人都没动员到,只能每天都忧郁地一个人念叨着什么“如锦衣夜行”、“如明珠蒙尘”之类的话,以表示对万花谷这堆咸鱼的心痛。
对这个人,颜许表示不太喜欢,人如果没有抱负,那他和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君不见那些有抱负的人,过得甚至还不如我这样的咸鱼。
至于谷主、书圣、画圣和谷中的同门们——呵,嘴上说着不想管他,身体倒是很诚实,为了他天天奔波忙碌,勤奋得仿佛不是他认识的那堆咸鱼。
依旧不想动弹的颜许和吴悦虽然明白张巡与那些散布江湖流言抹黑万花谷的人不一样,也知道他是真的很着急,但是主动地忙和被动地忙终究是不一样的,何况大家本来都很咸鱼,突然之间就只剩他们两条还在瘫着——
太过分了,甚至有种被同门背叛的感觉,哼。
总之就是心塞,很心塞。
“怎么,那姓张的还没走?”颜许站都站累了,他看了眼下面还在忙来忙去的同门,干脆放下竹篓,寻了处厚实的草地躺了下来。
吴悦坐在他旁边,眯着眼看着从树叶间隙里洒落的阳光,应声道:“走?走是不可能走了,你是没看见张大人的眼神,啧啧,求贤若渴也不过如此,活像是饿了八百年的老色鬼见到了美人一样,不是我说啊,他这么缺人,怎么不去相知山庄收人,长歌门个个都一心一意抱负国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