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元道长已经答了:“自然可以。不过这几日还有其他施主需要小住片刻,客房也许不够,只能委屈两位先生暂且住一间了。”
……反正就这么突然同床共枕了。
颜许还有点懵,就算在万花他也是一个人住的,突然跟一个算不上多熟悉的同门一起睡,总感觉怪怪的。
谭雨正在灯光下整理着今日剩下的野椒,今天晚上怕是吃不成了,留着明天用。
颜许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犹豫了一下,纠结着开始解发带。
“是想寻处地方沐浴吗?”
颜许被这位师兄冷不丁的一句吓了一跳,有些难受地点头说:“我是芳主门下,平日里就住在落星湖边,时日久了习惯每日取水沐浴,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谷办事……没想到路途遥远吃苦受累都不是最磨人的,最头痛的竟然是无法沐浴。”
“不是什么难事,此处多山泉,可以去泉间取水来用。”谭雨将宽大的外衣脱下,免得被打湿,换了件比较贴身的衣服,“某去问道长要桶。”
颜许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我?”
“就在此处吧。”说话间他已经把衣服换好了,“你脉象虚浮,体质本就虚弱,今日又受了湿寒,暂且别碰冷水,某去柴房问问有没有热水。”
他打开门,临走前吩咐:“师弟你不妨先打坐调息,令内力游走,温养经脉。”
蒙山多雨,是所谓天漏,因此山泉好寻,烧水也快,约摸两刻钟后,谭雨就将客房屏风后的浴桶倒满了,他试了试水温,正准备让师弟先沐浴时,突然发现对方情况不对劲。
“师弟……?”
颜许静静地靠在床边,他闭着眼睛,眉心皱在一起,似乎很疼,但却没有出声,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他是硬生生头疼到晕过去的。
人一头疼起来,平常压在心里不愿意想的乱七八糟的事儿都会胡乱在脑子里走过场,颜许这次昏过去,梦到正是十八年前的事。
在颜夫人收养的小孩子里,他和吴悦年纪最小,因为年纪太小,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隐约记得那么一些,但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那是吴先生被俘后的事情,他和吴悦去采苍耳,颜夫人便将那些采回来的草制成麻绳,拿去换点吃食和茶叶。
茶叶是蒙山的道长悄悄地给的,但道长们也没有储存大量茶叶的习惯,即使接济颜夫人,他们也拿不出二百担来。
那段日子过得有如人间地狱,普通人家没有接济,粮食茶叶又都被抢夺一空,虽不至于饿殍遍地,但采苍耳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看到尸体。
颜夫人不准他们单独出去,害怕他们被哪家抓去吃掉或者卖了,后来更是直接禁止他们这么小的孩子走出去找野菜和苍耳。
为免让他们觉得无聊,颜夫人便哼唱着诗经中的歌谣教他们唱,其中唱的最多的,就是那首卷耳。
颜夫人去世的时候,他们也为她唱了卷耳。
那是颜许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即使在颜夫人之前他已经见过很多生命的逝去,有花的凋零,也有燕的坠落。
甚至也有人的尸体。
那天颜许就抱着那盆优昙守在院子里,吴悦就坐在他旁边。
其他哥哥姐姐忙着找野菜,继续做麻绳卖,根本没空管他们。
院子里有一棵红木棉,那时候已经是春日,木棉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枝头,他抱着优昙发呆,吴悦则去捡地上的花。
颜许偏过头看向吴悦:“你捡落花来做什么呢?它们已经死了。”
吴悦反问他:“你怕吗?”
“怕什么。”颜许抬头去看那棵簌簌落花的树,“不怕,但是他们死后会烂掉,我不喜欢。你想把它们扔到哪里?”
“埋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吴悦把花埋到泥土里,他的眼中没有怜惜,也没有悲痛,冷漠得与七八岁的年龄毫不相符:“你想不想跟着道长离开?”
颜许沉默了下来,他把目光移到自己抱着的昙花上。
“听说长安每年元月都有烟花会,烟花就像优昙花一样好看,”吴悦一边埋花一边说,“你觉得那里好吗?”
“不好。”
“那位要带着我们离开的纯阳道长说,华山的雪就像优昙花一样,落在手中一眨眼就会消失。”
“不去。”
“道长说,也可以送我们去千岛湖读书,那里有很多卷耳那样的诗歌。”
“不行。”颜许摇头说,“我想去一个可以看到很多花的地方,这样我就不用只守着一朵花看它慢慢死掉了,我不喜欢看见他们死。”
颜许那时候最遗憾的是,虽然道长带他们去了万花,成为芳主门下弟子,但颜夫人的那株优昙却不见了。
他可是一直都期盼着它盛放呢,据说它像烟花,又像雪。
虽说人间留不住它,留在回忆里也是好的。
要是……能再见到就好了。
谭雨正在为颜许把脉。
脉象有些不稳,但不像是走火入魔,似乎是天生的孱弱。
他学过杏林一脉的离经易道,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一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帮他褪去衣物后将人放入水温正好的浴桶中。
这浴桶虽说很大,但正是因为大,将昏迷中的人放进去后根本无法将之固定好,为了不把师弟淹死在桶里,谭雨只好自己也进去,费劲地把人抱在怀里,换了离经易道的心法帮他梳理经脉。
颜许的阳明、厥阴、少阳这三处经脉狭窄,甚至有些许阻塞之意,谭雨以内力疏导过去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这三处出问题的人很容易犯头痛病,一旦痛起来直接陷入昏迷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颜许花间离经都有修炼,但某些时候,医者是无法自医的,比如说自己都疼晕了的时候。
他生来这三处经脉就比常人脆弱很多,虽说一手花间游罕逢敌手,但平日里却需要注意调理恢复,否则经脉一旦使用过度,虽不至伤不至死,内力也不会受影响,但头疼起来和要命也没太大的区别。
他很少有疼成这样的时候,想来是从万花到雅州的路上奔波忙碌,与人动手后长期没有调理身体造成的,今日又毫无顾忌地冒着雨去抓蛇……一时手痒就多打了几条,谁知道当时没什么感觉,今晚好不容易有空认真调理了,这三处经脉却突然跟他闹脾气,还是超大的那种脾气,像是这几个月被他压榨太久了,所以反弹得格外得狠。
——简单地说,这次的突然发作,纯粹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谭雨帮他梳理完了经脉,终于放下了心,这才惊觉他们这个样子实在有些不妥。
疼痛消散后,颜许对周围的感知能力逐渐回笼,他半梦半醒,眼睫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
还没来得及出浴桶的谭雨:……
虽然还没回过神但直觉不太对的颜许:……
☆、情和
就,很茫然。
颜许觉得,自己梦境的走向真是一天比一天真实,各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了《雨城旧事》就梦到马帮,看了游龙骑污蔑他和昙华清白的帖子就梦到他们俩不清白了。
……哦不对,也不能说不清白吧,大家都是男孩子,同床共枕再一起洗个澡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谭雨他原型就是昙华啊!从脸到声音到性格都一模一样,你告诉我这个梦要怎么继续下去,我以后该怎么直视昙华,他今天下午还约我去22,我好方,现在爽约还来得及吗?
他打开QQ,正好看见吴悦的留言。
吴悦:小许,你不要光顾着沉迷美色,刚刚编辑让我来问你,新书插图你接不接?
对啊,我可是有正经工作的人!颜许一拍大腿,惭愧地关掉游戏并打开PS。
颜许:接接接,单子要求是?
对方给他发了一份文件,趁着他还在浏览甲方要求,悄咪咪地问他:你觉得你家昙花怎么样?
看完了要求后的颜许下意识地反驳:你这捕风捉影都快赶上游龙骑了!他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
吴悦:??我问的是你家昙花,不是你家昙华,难道你们俩真的背着我私定终生了?
颜许噎住,他想起来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觉得自己还是转移一下话题比较好。
颜许:你觉得我要是去谈恋爱,是重感情呢还是更重感官?
吴悦:正正经经谈恋爱的话这两者都很重要,怎么,你想睡昙华?
……不是很想,但都说梦是人潜意识的反应,难道我潜意识里想睡他?
颜许深深地叹了口气,干脆也放弃了这个话题,新建画布开始工作。
至于下午约好的22,还是以此为借口鸽了吧。
然而上天并不愿意给他安心工作的机会,他刚查了资料准备瞎几把构个图试试的时候,电脑QQ就开始作妖了,验证消息一而再再而三地蹦出来,他纳闷地一看,除了加他好友用验证消息喷他的,空间留言也是莫名其妙各种智障都有,这还只是QQ而已。
颜许一边心里默念我是个成年人了才不要和蛆生气,一边大致看了眼他们的喷粪角度,看起来像是游龙骑那边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