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元道长被噎得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庙里的铜绿并不多,明日可要下山?”
“某明日有私事需下山处理,可顺路去镇上买些石青。”
低头吃饭的颜许疑惑地问:“师兄明日还要下山?”
自从马帮的人买了茶叶下山后,谭雨就一直住在天盖寺,但却三天两头地往山下跑,说是有私事要办,每次回来都会带点野菜和荤腥,有时是顺路捞的鱼,有时是顺路打的蛇,或者林中的野猪野鸡之类。
天盖寺的道长只是不杀生,却断没有不吃的道理,不吃好怎么习武,不习武怎么守住天盖寺,怎么守住茶祖留下的那些东西?非要守着清规也不是不行,那些师兄弟们十年八年前就凉透了,饿死的。
甘元他们对谭雨十分满意,毕竟跟着他,他们就算分不到肉也喝的到汤,自然死亡的野味可真是太少了,根本不够尝鲜的。
所以天盖寺也没人去问谭雨下山是去做什么,颜许本来也没打算问,但是……
最近天盖寺的客人,好像都有点来者不善啊。
他放下碗筷,皱眉问道:“道长,不知您介不介意我清理一下周围?”
甘元抚摸着伞柄,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个怕是不能杀,华山纯阳宫与我蒙山天盖寺交好,再往前推二十年,他们的师叔更是我们师叔交情匪浅,虽说那位道长已经发誓不再过问江湖事,多少也有些情分摆在这里。”
师叔?颜许猛地想起当年那位道长,顿时有点懵:“您说的那位道长可是景行景道长?”
“先生认识景道长?”甘元也很意外,“他已经不问世事十来年了,竟还有人记得。”
“……有一段缘分罢了。”颜许重新拿起筷子,既然是景道长的同门,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只要这些不速之客别自己作死,他就当不知道。
甘元有意无意地扫了眼亭外的树枝,正想劝这些不速之客离开时,谭雨翻开手那页画,忽而开口说道:“师弟你初入江湖不久,也许并不清楚,景道长过去曾是浩气盟的一员。”
颜许咬了口鲜嫩多汁的鱼肉,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谭雨合上画卷,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景道长那时还是浩气盟的七曜总判,兴许是沾了一个判字,他也曾想过明断是非,但他接了一桩江湖奇案后,便离开了浩气盟,从此云游在外。”
甘元啊了一声,问:“是二十年前的屠村案?”
“嗯。”谭雨望向亭外,不知道在看哪里,“按辈分算,屠村一事应当是某的师兄做的,他屠了整整三百户人家,随后西行,投了恶人谷。”
什么,我万花谷还有这么个师兄?颜许咬着筷子,努力回忆,愣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贫道曾听长辈提起过,”甘元沉思片刻,说,“那村子本来也没什么好人,整个村子都是匪徒,杀害的路人不知凡几,如此——即使被屠也无碍罢?”
谭雨似乎笑了一声。
“坏就坏在,陆师兄没动手前,无人知晓此事,若非被他所救的几个年轻人主动申冤,他怕是懒得解释。”
颜许咬着鱼骨,隐约明白了这番话是说给谁听的,他会意地插了一句,问:“原来陆师兄便是我谷中那一代的赏善罚恶剑主。可我听说,万花谷赏善罚恶剑的主人每一任都将不得善终,陆师兄也是被恶徒追杀了吗?”
甘元也回过神了,他立刻接过话头,故意夸张地一拍大腿:,佯怒道“颜先生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说恶徒呢?浩气盟被那村子幸存者的一面之词给蒙蔽了而已,景道长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谭雨在旁边补充:“江湖传闻,陆师兄死于景道长之手。”
本来颜许也只是猜测而已,现在一听这话不对头,差点就拍桌而起直接骂浩气是随便能被人当刀使的弱智了,好在他刚夹了一块鱼肉,还没来得及吃下去,只好乖乖坐着,冷哼一声表示鄙视,然后愤愤不平地咽下去。
……差点噎着。
他默默地端起碗喝汤,润了润嗓子,继续演着自己那个天真无邪的角色:“那陆师兄……是怎么死的?”
谭雨脸色很平静:“人云亦云,轻信流言,殊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陆师兄终究还是血肉之躯,抵不住江湖上源源不断的诛杀令。景道长虽不信他滥杀无辜,却苦于没有证据而没有动手,他在江湖上树敌也不少,很快便有人拿他的犹豫大做文章,甚至买通了那村子的幸存者指认他与陆师兄是一路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陆师兄本就身负重伤,撑不了多久,万花谷那边也无法为他作证,他琢磨着反正自己也快死了,拉一个人垫背不太符合他的原则,于是他将赏善罚恶剑交给了景道长。
判者,不问私情,不问正邪,只问对错,仅循事理。
逃不掉的情况下,他干脆把景行经脉封住,拖到众多追杀者面前,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不仅洗脱了景行勾结他屠村的污名,还强行解释了他一直跟着他的行为是为了骗取他的赏善罚恶剑。
紧接着他趁着其他人被这一出戏唬得一愣一愣的空隙,手中使了点暗劲,营造出景行将赏善罚恶剑刺向他的错觉,趁乱把写着自己的遗愿的小纸条塞到了景行手里,顺便解开他的穴道。
然后他压根不管自己的行为对景道长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直接把剑从胸口的伤里抽出来扔地上,再把人给推开,心满意足地跳下了万丈悬崖。
颜许捧着已经凉掉了的面汤,从目瞪口呆到无言以对,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样也不错。我年幼时曾见过景道长一面,据说修道之人容颜不易老,他亦是如此,却生了满头华发……我以为他是仙人呢,没想到仙人也曾有悔意。”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之前的少年在讲妖怪的故事时——景道长曾说过什么来着?
“开口就判人生死,该说不愧是贫道青岩故人之遗物吗?”
……缘,妙不可言?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谭雨一眼,且目光更复杂地看了他腰间的佩剑一眼。
说起来,即使是万花弟子,也并非人人都见过赏善罚恶剑,离经易道一脉是做不得这种事情的,单修花间游也不足以接此重任,只有二者皆入化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此剑的主人。
这届的赏善罚恶剑……是师兄么?
亭外的雨渐渐停了,蹲在树枝上的人也不晓得走了没,颜许收拾了碗筷,正准备自己拿去清洗,又被谭雨拿了去。
“溪水寒凉,若是经脉受了凉,头疼起来会更难过。”
颜许:……
可是!师兄你真的不能再这么把我当废物养了!!再这么下去你要我离开你以后怎么再做回那个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帅气花间啊?!!!
☆、猫鬼
最近的梦怎么都乱七八糟的。
颜许睁开眼看着天花板,虽然醒了过来,但整个人还是呆呆的,意识显然还没回笼。
说起来,我的头疼病居然都映射到了梦里吗?
……不,不对劲。
他捂住额头,皱眉看了床头的闹钟一眼,凌晨十二点,为什么我会在这个点醒过来?而且卧室灯还亮着?
我之前是怎么了来着?
他低头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好像想上线看看有没有悬赏,然后等昙华一起去22,本来打得很顺利,结果遇见了十三段的苍云奶歌……
对面应该是代打上去的,明明就菜的令人发指,要不是他突然犯了头痛,哪里至于被……
对!头痛!虽然吃了药之后还是疼得晕了过去,但他不应该是在床上晕过去的。
他猛地坐起来,虽然知道会把自己好好地安置到卧室的人肯定不会是小偷之类,但警惕心还是要有的,他摸出枕头下的折叠刀,顺手把枕头抱在怀里当盾用,静静地守在门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作为一个危机意识非常强且独自居住的男孩子,不要问他为什么把折叠刀搁在那种地方,问就是吾好梦中杀人。
门外的响声并不大,听起来像是厨房那边传来的,颜许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拨打110。
他身上没什么伤口,血绝不可能是他的,可那又会是谁的?
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厨房的动静突然就停了下来,接下来似乎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将握着刀的手用怀里的枕头盖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推开门,身体紧绷,随时都准备出刀。
只不过门一推开他就懵了,他该不是幻觉了,否则为什么会看到昙华出现在自己家?!
昙华用托盘端着夜宵,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带着淡淡的疑惑,这个角度看过去几乎要和梦里的谭雨重叠。
“小许?你醒了?”
他自然而然地走进卧室里,夜宵的浓香顿时充斥在卧室中,分分钟就把血腥味给压下去了。
“正好,可以赶上晚饭。”
颜许一脸懵圈地看着他把一碗鸭血粉丝汤、一碗红油抄手、一碟跳水泡菜搁在自己的书桌上,深深地怀疑自己其实还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