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雀澜在澹州待的那一个月里,他就旁敲侧击问过好多回了,雀澜一个字都没透露过,今夜居
然开了口:“找到了一件信物。”
祝盛安来了精神:“是山匪同谁来往的信物?”
雀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除了这个,我还在匪首的房间里翻到了往来书信。”
祝盛安目光灼灼,等着他继续说。
雀澜又翻了个身,面朝他:“不过这些东西,我都没带在身上。”
祝盛安并不意外:“你把这些东西藏在澹州了?”
雀澜道:“这个就无可奉告了。”
祝盛安有点心急,但还是按捺下去,说:“你不用担心,我祝盛安为人光明磊落,决不会拿到了证据就过河拆桥。你看,我答应同你试婚,不就是给你这个保证么?若我敢对你怎么样,母亲第一个饶不了我。”
“我并不担心殿下对我做什么。”雀澜又翻了个身,“我也相信,以殿下的为人,还不至于跟我这个升斗小民过不去。”
祝盛安道:“那你到底顾虑什么?”
雀澜道:“我还不够了解殿下,不清楚殿下的决心,到底有几分。”
祝盛安皱起眉头:“我的什么决心?若是对付青莲教的决心,我可以给你保证,有我就没有青莲教。”
雀澜道:“我可不是三岁娃娃了,听人嘴上一说就相信。我自己会看。”
祝盛安拿他没办法了,沉着脸思索,没注意雀澜在旁又翻了几次身,好一会儿,才说:“可你的关键线索没告诉我,万一耽误了什么……”
雀澜忽然坐起身:“今晚怎么这么热?”
祝盛安:“……”
他放下支着脑袋的手臂,躺平了,凉凉道:“让你不要吃那么多牡蛎煎,你非要吃。我就说吃多了夜里会睡不着的。”
雀澜疑惑道:“吃了牡蛎煎会热?”
他见祝盛安躺得好好的,还盖得住被子,就说:“殿下难道不觉得热?”
祝盛安道:“都立秋了,夜里怎么会热。”
雀澜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要越过他往外爬:“我去院里吹吹风。”
祝盛安抓住了他的手臂:“这大半夜的,还出去吹什么风?我让下人给你煮降火的汤来。”
雀澜身上穿的寝衣轻薄柔软,被祝盛安抓住手臂时,仿佛贴着肉感受到了乾君手掌的温度。而祝盛安已坐起了身,两人离得太近,乾君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世子殿下的味道,是清新冷冽的雪松。
雀澜身子一抖,脸霎时就红了,一把抽出手臂,拉起被子罩住了自己。
祝盛安刚要叫下人,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掉了被子,一脸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他去扯被子,雀澜反而愈发往床里缩,祝盛安道:“这么闷在被里,你又不热了?你要闷也别拿
我的被啊,拿你自己的去。”
他又扯了两下,只听雀澜捂在被子里闷声道:“殿下拿我的被去盖。”
祝盛安道:“你都盖过了,上面有你的气味,我不盖。”
乾君对坤君的气味十分敏感,世子殿下又从没开过荤,要是今晚拿雀澜的被盖,这一晚上都不用睡了,得精神到天亮。
雀澜捂在被里不作声了,祝盛安碰了碰那团被子:“昨晚是一床被,我冻了半夜。今晚两床被了,还要我挨冻?”
过了一会儿,被里冒出半张脸,雀澜一双眼睛水意盈盈,小声道:“殿下去榻上坐一会儿。”
“?”祝盛安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从床上到榻上容易,从榻上再回来就说不准了。他道:
“我不去。”
他伸手去扯雀澜的被子,却猝不及防闻见一阵异香,像是夜来香的味道,十分浓郁。
“嗯?你身上怎么这么香。”祝盛安下意识道。
说完,他忽而反应过来,看向雀澜。
雀澜咬着嘴唇,面颊绯红,水意盈盈的眼睛同他一对视,立刻垂下来,不作声。
那气味对乾君简直灵得不得了,祝盛安心头突地窜起一股燥热。他一个激灵,连忙往后退,慌不择路地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跌在了床下。
见他如此大的反应,雀澜愣了愣,叫道:“殿下?”
祝盛安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头冲出了屏风外,简直是如避蛇蝎。
雀澜怔了一会儿,扑哧一笑:“殿下去哪儿?”
外间远远传来祝盛安的声音:“今晚我睡榻上。”
雀澜脸上带着笑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松木清香味,这味道钻进他身体里,让他耐不住地夹紧双腿。
他若回自己的被里,会好受许多,可他却像为这味道着迷似的,一直埋在这个令他浑身发烫的被窝,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睡去。
第二日雀澜起得有些晚,收拾完自己时,祝盛安已在院里晨练过一轮,见他出来,似是有话想说,却又眼神飘忽地别过了脸。
雀澜也有些不敢看他。两人一个立在廊下,一个站在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祝盛安率先开口:
“澹州来信了。”
雀澜抬起头:“要动身了?”
祝盛安点点头:“下午就动身。我一大早接到传信,就和母亲讲过了。”
他顿了顿:“母亲说,我们走前,他想同你说说话。”
雀澜没有同王妃单独见过面,但他本能地有些怕他。
倒不是怕王妃会把自己怎么样,而是怕看见王妃那样温和关爱的眼神,把他当成货真价实的儿媳妇那样看,会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他坐在王妃下首,喝了进来的第三杯茶,仍然不知道讲什么,只能听王妃在上头,一件一件数给他们出远门准备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们就带在路上用。盛安也真是的,才新婚第二天就要带你出门,还说得这么急,我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准备。”慕白总算数完,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雀澜,才发现他的拘谨。
他看了雀澜一会儿,吩咐下人道:“你们都退下罢。”
下人们全部退出屋,带上了屋门,雀澜愣了愣,放下了茶杯,知道王妃要同自己讲话了。
他垂首等着,却听王妃起身,朝他走过来:“来,我们到榻上坐着讲。”
雀澜一愣,被牵了起来。那手不像乾君那样宽厚有力,像潺潺的温水,他呆呆地被王妃牵着往前走,仿佛霎时回到儿时,被母亲牵着,走过家中一道一道的高门槛。
那时他还很小,总要仰起头看母亲。现在他已长高了,可牵他的人也不是母亲了。
慕白牵着他到榻上,两个人挨着坐在一处,比在堂上一上一下坐着立时亲密不少。雀澜将脑海里的回忆挥去,道:“王妃今日找我,是有什么要特意叮嘱?”
慕白看着他,第一句却说:“雀儿,你怕我?”
雀澜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慕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只同你见了一次面,就答应了盛安和你过小定。”
雀澜道:“殿下今年二十有二了,连拒了三桩婚事,王妃应该是为殿下着急。”
“是啊。我是着急,可不只是急他的婚事。”慕白握着他的手,温和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对么?”
雀澜心头微惊,刚想说话,又听慕白道:“我的儿子我清楚。他对着政务、农商、案件,能说得头头是道,你让他说中意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他保准说不出来。”
雀澜:“……”
他道:“那王妃怎么还答应呢?”
慕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说起了旧事。
“王爷和我这么多年,只得这一个儿子。盛安没有兄弟姐妹,他又比同龄的孩子聪明许多,和别人玩不到一处,所以从小就是一个人,连稍微要好一些的朋友都没有,更别说中意的人。”
“他小时候也顽皮得很,三天两头上房揭瓦,被王爷揍了,就来我这里哭诉。”慕白想起儿子的童年趣事,微笑起来,“可是到了十四岁,就是半大少年了,再也不能进我房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不再什么话都来同我讲了。”
“这本也没有什么,他总有长大的时候。只是我和王爷也粗心,把他送到余大人那里磨炼,本是觉得余大人刚正严厉,能下得了狠手纠正他身上的纨绔毛病,却没有想到,余大人日日办的都是些什么案子。”
东南第一名捕余非明,能劳动他的,都是惨绝人寰的大案。
“日日见那些兄弟相残、夫妻反目、屠戮满门的凶杀案,人哪能不变?余大人自己就是独来独往,一辈子都没成婚。盛安跟着他,见这些见得多了,身边没有朋友倾诉,也不对我们讲。我就是怕他……有些疯魔了。”
雀澜宽慰道:“王妃多虑了,殿下还远不到疯魔的地步。”
慕白顿了顿,不再说下去,转而看向雀澜,“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能让他带在身边的人。我很高兴他有转变,不论你们最后会不会有结果,只愿同行这段路,你们都能开心。”
“既能相逢,便是有缘。若他惹你生气,也请你担待些,他只是有些傲气的小毛病,心地不坏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文时间是每天下午六点哦
第12章 围城
从宜州到澹州,坐马车要走八日,骑马急行也需五日。世子殿下的队伍浩浩荡荡,光马车就有四五架,雀澜本以为到澹州少说也要七八日,可一出宜州城,祝盛安就收起了懒洋洋的做派,掸掸衣摆:“我先走一步,你坐着马车慢慢过来。”
雀澜一愣,祝盛安已从行进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立刻反应过来,澹州传来的消息十分紧急,上午收到信下午就出发还不够,若不昼夜兼程,怕是赶不上了。
雀澜立刻也跟着跳下车,看见祝盛安已上了马,飞驰而去,前方的亲兵们像是得了信号,全都跟在他身后,纵马奔驰。
轰隆隆的队伍往前急行,马蹄扬起大片尘土,后面的马车队伍霎时被抛得老远。
宋奇从后骑着马过来:“少夫人,殿下命属下一路护送您进澹州,虽然咱们这一队只剩下五十个人,但是……哎哎哎!少夫人且慢!!!”
他眼睁睁看着雀澜飞身一脚踹下一名骑马的士兵,自己骑上马,追了出去。
宋奇嘴巴张得老大,呆愣片刻,连忙吩咐都头王铁带着马车队伍,自己赶紧往上追。
祝盛安在队伍最前方,察觉背后的队伍中一片骚乱,回头一看,雀澜一身青衣,在穿着轻甲的士兵中间尤为显眼。
祝盛安顿时头大,朝后喊了一声:“你跟上来做什么?!”
雀澜骑着马追上来,与他并行:“不跟着殿下,怎么知道殿下有什么安排。”
在办案一事上,祝盛安独来独往惯了,被人粘着尤为不快,冷着脸道:“我们昼夜行军,你要是扛不住了,我可不会等你。”
雀澜道:“不过三天两夜,小菜一碟。”
祝盛安想到他能练成那一身功夫,应当早就习惯了吃苦,便不再作声,板着脸专心赶路。
先行队一路急行军,直到后半夜,恰好路过一座小村,才停下来歇脚。
武泽去找了里正,里正连忙亲自把世子殿下迎进村里,给世子殿下和少夫人腾出了一间屋子歇息,其他亲兵就在村里随便找个地方露天一躺。
这间木屋倒是很大,地面是平整的泥土地,但屋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方桌,那张床还窄得不得了,两个人往上一躺,手脚就挨在了一块儿。
昨晚才闹出了尴尬,今晚又躺在了一块儿,两个人都觉得不自在。祝盛安默默往床边挪,就听雀澜道:“殿下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祝盛安不动了,帐子里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粗麻帐子外是秋后歹毒的蚊虫在嗡嗡作响。
睡前草草洗漱只来得及擦了擦身子,呼吸间仍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汗味,在闷热的被窝里,捂出了几分说不出的黏腻暧昧。
好一会儿,祝盛安轻轻转头,想看看雀澜睡了没有,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两个人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都扑在对方面上,雀澜的脸在昏暗的帐中,像一块剔透的玉。
祝盛安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把头转了回来,低声道:“睡罢,天亮之前要起来赶路。后面两天可没有这样舒服的地方睡了。”
雀澜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背对他。
祝盛安悄悄松了一口气,盯着黑黢黢的帐顶,不一会儿就倦意上涌,睡了过去。
胡仁怀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酒,抹一把嘴,起身走出屋,看了一眼群星璀璨的夜空。
整个澹州府已沉入梦乡,初秋的夜晚偶有微风吹过,带起一片虫鸣鸟叫。更夫走街串巷,慢悠悠地打更,胡仁怀一听,已是三更了。
副手张大兴也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老胡,今夜也过三更了,回吧。”
胡仁怀道:“再上城楼转一圈。”
张大兴搔了搔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的亲娘哎,天天这么守,真是扛不住啊……”
他看胡仁怀没搭理他,径自往城楼上走,连忙跟上去,在他背后小声嘀咕:“老胡,你说世子殿下怎么想的?让我们守着衙门那些人犯和赃物就罢了,这守城的事,自然有守城的官丁来做,咱们这不是,那叫越什么代庖吗?”
胡仁怀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世子殿下怎么想的,我还能待在这儿当个小小的营指挥使?”
他转头瞥了张大兴一眼:“你也警醒点,咱们兄弟俩能不能出头,全看世子殿下一句话。这殿下
亲自吩咐的差事,要办砸了,咱俩都得滚回老家种地。”
张大兴悻悻道:“知道了。”
两人上了城楼。城楼上每个瞭望口都守着一名官丁和一名民兵,不过到了这个点,大家都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胡仁怀走过去,一脚踹在一名民兵身上:“给老子打起精神!”
他这一声大喝,附近瞭望口的人全被惊醒了,连忙强撑眼皮,挺起身子站好。
“胡指挥使,好威风啊。”迎面走来一名中年男子,长脸,方下巴,腰间挎着刀,脸色黑沉,眉间的川字纹能夹死苍蝇。
“梁都头,还没回去呢?”胡仁怀看见他就烦,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职责所在,不敢耽误。”梁重山走到一处瞭望口,“倒是胡指挥使,不是自个儿的事,也管得这么勤快,真叫梁某佩服。”
胡仁怀心里骂了句娘,刚要回嘴,忽然见瞭望口前的梁重山脸色一变。
“怎么?”胡仁怀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跑到瞭望口前。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起起伏伏,连成了一条线,像一条火龙。
“土匪来袭!!!”梁重山抓起胸口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划破夜空,“击战鼓!城中戒严!!”
一时间,战鼓如闷雷一般轰隆隆地响起来,震得脚下古旧的城墙都在颤抖,城中的家家户户很快就陆陆续续点起了灯,虽然没人敢跑到街上来,但惶恐不安的氛围却在迅速蔓延。
“他奶奶的!”胡仁怀把脑袋从瞭望口缩回来,骂了一句,“土匪那么多人,这破城墙能撑多久?”
梁重山一面叫人去知府处报信,一面吩咐把城中的兵力全集中到城门处,面色凝重:“城墙年久失修,不过一时三刻就破了。”
胡仁怀又想骂娘,又听梁重山道:“我怕的倒不是这南城门,而是东南门。”
澹州府西面靠山,整个州府呈长条形,北门和东北门距此很远,不必担心,但东南门近日正在修葺,旧大门被拆下来了,新大门还没装上。
“一旦有土匪游过护城河,放下悬索桥,就能直冲城内。”
“他奶奶的,早不修晚不修,偏这个时候修什么城门!”胡仁怀骂完,道,“你这官丁才百来人,要是土匪冲进来,肯定守不住。我留两百人给你,我带剩下的三百弟兄去守东南门。”
梁重山颇为动容,像是对他刮目相看,但这危急时刻也没空说什么虚的,只道:“澹州百姓定会牢记胡兄义举!”
胡仁怀带着三百人匆匆赶到东南门,远远就看见那两扇新大门正立在门洞里,还没往上装,大敞着,而穿过门洞看见河对面,已经有了点点火光。
张大兴在他身后急道:“老胡!土匪已经开始渡河了!”
与此同时,南门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看着护城河对岸那密密麻麻的土匪,胡仁怀把心一横,大喝:“准备火油!把吊索桥给我烧了!都到城门外守着护城河!土匪上来一个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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