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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Shim97)


看他良久不作声,大伯母不耐烦道:“我们好声好气同你讲,你还不领情。那我们就去找族长,让族里说说,我们能不能做这个主!”
方叶儿一惊,腾的站了起来,拿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同我家十几年都不曾走动,爹爹去世我找你们借钱,求了一整天才肯借,我爹爹不是你的亲弟弟吗?!”
大伯父被他一指,脸色红白交加。
“你们连我爹爹下葬都不来看一眼,现在竟要来做我的主,为了五两银子要把我卖给个四十岁的驼背矮子,你们怎么有脸!”方叶儿吼得脸红脖子粗。
“你怎么和长辈讲话的!”大伯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真是不知好歹!今天回去我就找族长说理,你就在这儿等着孙家的轿子上门!”
方叶儿辈分矮了一头,家里又再没有人给他撑腰,对着这两个恶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气到极点悲从中来,将白菜墩子砸在地上,冲出了家门。
他一口气冲到了山边边上,在故去的父母坟前大哭了一场。
“他们欺负我,他们欺负我!”方叶儿不管不顾地大哭,“爹,他们都欺负我,你帮帮我啊,帮帮我啊……”
他伏在那座新坟上,拼命捶打着,仿佛这样就能把地下沉睡的人叫醒,来为他撑腰一样。
可坟包只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方叶儿哭闹得累了,趴在父亲的坟墓上,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我也死了好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说,“没人管我,没人帮我了,我也和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父亲的坟墓还是新坟,泥土不紧,尚未立碑,母亲的墓前倒有一座朴素的石碑,方叶儿流着眼泪,说:“我还没给你立碑呢,爹。我太没用了,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才攒了半吊钱,土匪一来,就全都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早知道我自己用不上,还不如都给武七买了伤药,他要是还记得我救了他一次,说不定会回来看看。”
他吸了吸鼻子:“说不定会给我立个碑呢。”
方叶儿哭着哭着,觉得自己伤心过度,好像出现幻听了,怎么这静悄悄的坟地里,隐约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伏在坟包上继续流泪,直到又听见了一声“叶儿”,才猛地抬起头。
武泽拨开杂乱的灌木,大步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大中午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叶儿愣愣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满脸湿漉漉:“武七?”
武泽眉头一蹙:“你一个人在这儿哭?”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两座坟墓,明白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方叶儿一下子起身,抓住了他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娶我好不好?”
武泽一愣,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想要抽手,方叶儿却紧紧抓着:“我伯父伯母要把我嫁给他们村里的一个老驼背,因为那人愿意付他们五两银子,他们有了这钱,就能帮我堂哥讨媳妇。我不想嫁,可是没人给我做主了,你来我家提亲,先把我带走好不好?”
听了这话,武泽面色一沉:“他们逼你嫁人?”
方叶儿点点头,仍求着他:“帮帮我罢,我不要你还钱,也不要你真的娶我,只要先离开这里……”
武泽拍拍他的肩:“不急,你先把情况说清楚,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有了这句安慰,方叶儿紧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些,理了理思绪,从头到尾将事情讲了一遍。
方叶儿父母成婚时,祖父母刚过世不久,大伯父和父亲两兄弟继承了祖父母留下的屋宅田产,但大伯父是长子,得的多一些,家里的牛、银钱,全部归了他。
方叶儿的父亲将要成婚,想问大哥借些钱用来讨媳妇,大伯父和大伯母一合计,要求父亲用继承的那一半屋宅和田产来换。
兄弟俩就此闹掰,父亲一气之下,将继承的屋宅田产卖给他人,全部换了银钱,离开老家,到了现在的村子,重新置办屋宅田地,在这里扎根落脚,独立门户。
兄弟俩便一直不再来往,方叶儿虽知道有个大伯父,却从没见过面,偶尔路过老家的村子,父亲也只会遥遥指给他看一眼,不会带他进去。
直到父亲去世,方叶儿走投无路,卖了一亩地,又去找这大伯父,借了一吊钱。本来说好了两年便还清,方叶儿起早贪黑干活挣钱,一年过去还了半吊钱,剩下的半吊钱去年底攒下来,还没来得及送去,就被土匪洗劫一空。
大伯父年底没等到他来还钱,竟也没来催,方叶儿本来还悄悄松了口气,哪知道过完年,他们就上门来,说要把他嫁给一个老驼背。
武泽听完,沉吟片刻,问:“你大伯父,就一个儿子么?”
方叶儿点点头:“生了三个女儿,最后一个才得儿子,宝贝得不得了,还供他在镇上的私塾读书,每年都要花不少钱。三个女儿虽然都是嫁的村里人,但给的彩礼都很高的。”
武泽道:“那便好办了。附耳过来。”
方叶儿连忙凑过去,听他小声讲完,不由又惊又怕:“这行得通么?不会太麻烦你罢?”
“放心。”武泽微微一笑,“我可不是一般捕快。”
方叶儿听他的话,先回了家,被大伯父大伯母一通数落,忍气吞声地给他们做了午饭。这儿离老家村子有八十里地,大伯父大伯母今早起了个大早赶过来,自然不会当天就回去,这夜就歇在方叶儿家中。
第二日大清早,两人就被屋外的呼声吵醒了,出来一看,竟然是大女儿跑来报信,说儿子被官丁抓了,官丁说他在私塾读书时手脚不干净,偷了一位公子的纸笔。
二老一下子急了,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匆匆就往镇上赶。
方叶儿在旁听着,知道这是武七把事情办妥了,心中大定,连忙“好心”地带着二老和大堂姐,去坐村里上镇里的牛车。
几人赶到镇里,找到官衙门口,却不敢进。
大伯母扯着大堂姐的衣袖:“真被抓了?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儿进去一趟,可得把咱们刮下来一层油!”
大堂姐道:“千真万确!”
才过了正月十五,衙门刚刚开印,门前守着的官丁心不在焉,见几人在门口徘徊,不耐烦地大喝:“闲杂人等,不要在此乱逛!”
几人连忙去了旁边,大伯母急道:“当家的,要不咱们先回去问问,有没有谁认识里头的熟人,能托个关系?这么贸贸然进去,可不是挨宰么!”
大伯父平日在村里还能横一横,到了镇上连个屁也不敢放,吞吞吐吐拿不出个主意。
正在这时,官衙中走出来一人,身长八尺余,肩宽背阔,腰板笔挺,英气逼人,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七品墨绿武官服,腰间佩着长刀,长腿蹬着鹿皮靴,精神极了。
守门的官丁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武大人。”
看见这样体面的人物,众人说话的声音都停了下来,目光被吸引过去。
可这位年轻英俊的官老爷,却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叶儿,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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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 诉衷情2
方叶儿已经看傻眼了。他救起武七的时候,也许正是武七最狼狈的时候,昨日他来找他,穿的也不过是寻常衣物,这下忽然换上官服,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一旁的大伯母先开了口:“叶儿,你认识这位大人?”
方叶儿回过神,不过没等他开口,武泽先一步说:“叶儿是我的救命恩人。”
大伯父大伯母双眼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伯母立刻上前一步:“这位大人,我们都是叶儿的亲戚,我是他大伯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还没等她说完,方叶儿在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武大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挤开挡在身前的大伯母,一把抓住武泽的手臂:“大伯父大伯母跟我家十几年不来往了,现在突然登门,要把我嫁给一个老驼背!他们欺负我父母双亡,欺负我孤苦伶仃,为了五两银子要把我卖了,你一定要帮我做主啊!”
他的哭闹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众人围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伯父焦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他伸手要去拉方叶儿,武泽却拦住他的手,将方叶儿带到了身后,语气不善:“做什么?”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在无数的血案审讯中练就的,刀下不知有多少恶人的亡魂,一眼看过来,大伯父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缩回手。
这一瑟缩,在围观路人看来,便是心虚了,立时有人起哄,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对自己亲侄儿都如此狠毒,日后会有报应。
又有人可怜方叶儿,父母双亡便无人为他做主,又不可能和老家完全断绝关系,也不能到官府击鼓鸣冤状告家中长辈,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武泽这才抬手压了压,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这等家事,不好在外讲,我会把他们带到衙门里,把话问清楚。”
围观百姓听了,这才慢慢散去,武泽便回头朝那守门的官丁招招手,道:“把他们都带进去。”
进了这道大门,里头就是他的地盘了。
方叶儿跟在武泽身后走进官衙,看着伯父伯母和堂姐被官丁押进审讯室,不由有些害怕,小声道:“他们不会有事罢?”
“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武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心,你就只管在这儿等着。”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如约回来找他了,方叶儿对他很是信任,点点头,乖巧地到旁边的屋里去等。
还没等到中午,武泽便来叫他,说事情办完了。
方叶儿见了大伯父大伯母,他们根本不敢再同他大声讲话,只连连说先前都是误会,都是亲戚,没什么误会解不开的。
方叶儿却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拿出武泽刚刚给他的钱袋,掏了半吊钱:“你们这样的亲戚,我高攀不起。这半吊钱还给你们,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求你们了,你们也不要来找我。”
大伯父有些讪讪,大伯母也讷讷不言,收了钱,便带着堂姐灰溜溜地走了。
方叶儿觉得惊奇,连忙问武泽:“你是怎么办到的?我还以为他们要胡搅蛮缠一番,要我求你帮忙把堂哥保出来呢。”
武泽道:“在里头审问他们的时候,我让官丁进去给我报你堂哥的审问结果,说此案证据尚不充足,要去他村里再到处问问,看他平日品行如何,父母和兄弟姐妹品行如何。”
“若是他和他家人平日就品行不端,那偷窃一事便也能下论断了,判他坐上三个月半年的牢。”
方叶儿恍然大悟:“还是揪住他们的命根子管用。”
武泽带着他走出衙门,准备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可这镇上实在太小,也没什么像样的饭馆酒楼,最后仍是方叶儿带着他,去了自己熟悉的一家小店。
饭菜上来,味道十分不错,武泽常在军中,吃饭并不斯文,很快就下去了一大碗米饭,半斤牛肉,方叶儿在旁瞧着他,说:“武七,你好像瘦了些。”
听到这个名字,武泽微微一怔,笑道:“还没告诉你,我叫武泽,武七这个名字,多是家中长辈叫的。”
他今日穿得标致,笑起来英俊极了,方叶儿涨红了脸,抓抓脑袋:“那……那我叫你七哥吧。”
“行。还没别人这么叫过。”武泽一边吃,一边说,“我在家中这一辈里,是最小的一个。”
方叶儿也夹了牛肉,说:“你这两个多月,干什么去了?好像和那时候我救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武泽道:“打了一场大仗。”
方叶儿一愣,连忙问:“难道是那个玄衣军?”
“连你都知道?”武泽惊奇道,“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方叶儿说:“初五礼水开河,消息就传开了。有上游下来的人说玄衣军除夕夜差点打过了丰春县,离青县很近呢!后来又有好多船夫说,在河里捞到尸体,那阵子大家都去捞,把尸体身上的值钱东西扒下来卖掉。”
“就在前两天,威远大将军押着玄衣军的战俘走水路,经过了青县。”方叶儿说起这个,眼睛都亮了。
“那可是威远大将军,靖远侯的儿子。听说他身长九尺,英俊得像天神下凡!去年平息端王之乱,今年又打败了玄衣军,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也跟着村里的人跑去青县码头,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武泽听得津津有味:“如何,看到了么?”
方叶儿顿了顿,泄了气:“人太多了,但凡有个高个子的将军从船舱出来,大家就拼命地叫,把手帕荷包往船上扔,我离得远,只看到满天飞的荷包手帕。”
武泽哈哈大笑。
方叶儿道:“七哥也去打玄衣军了,那肯定见过威远大将军了罢?”
武泽点点头:“见过。而且不仅是见过。”
“你救起我时,我同你讲过,我要去京城办一趟很重要的差事。”武泽看向他,压低声音,“这件差事,正是进宫请陛下批示,派人下来平息玄衣军祸乱。”
方叶儿惊得瞪大了眼睛。
武泽接着说:“我在宫中碰壁,幸而遇上威远大将军,大将军平易近人,遇事机□□动向陛下请命,这才有了后来的事。确实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少年英才。”
方叶儿听了,连连点头,又说:“你也很厉害啊!是你把他请来的!”
武泽微微一愣,又听方叶儿说:“我也很厉害。我救了你,你才能上京城。”
武泽不禁一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两人有说有笑,一块儿吃了饭,武泽才想起一事,道:“我听你伯父伯母说,你村里被土匪洗劫一空,连春耕的粮种都没了。”
方叶儿道:“到春耕的时候,官府多少会发些种子。”
武泽想了想,道:“这样不是办法。其他人咬牙扛一扛,今年也就过去了,可你已满了二十岁,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婚事迟迟不定,村里就会有人盯着你,今天这样的事,迟早还会发生。”
方叶儿不作声了。
看他垂着脑袋,武泽不由想起今早他趴在父亲坟头大哭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个办法,不一定是最好的出路,但可以一试。”
方叶儿抬眼瞅着他。
武泽道:“到宜州去。就像你父亲离开老家一样,你也可以离开这里,去新地方闯荡一番。”
“你可以先在我家借住。我家中有些产业,现下只有母亲一个人在打理,如果她中意你,你便能先去铺子里帮帮忙,攒了钱,自己再开铺子。”
听闻他这个打算,方叶儿连忙摆手:“这样太麻烦你了。你还了钱,又帮我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之前的人情便已清了,我怎么好意思去你家借住。”
“这点小忙,怎么能与救命之恩相比。”武泽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头办差,还没来得及回宜州一趟,同母亲讲这事。不过,我敢肯定,她要是知道了,会比我还多照顾你几分。”
方叶儿抿了抿嘴,小声说:“七哥,有句俗话,叫升米恩,斗米仇。你帮我的忙,我很感激你,这份恩情在这里点到为止,是最好的。如果你帮得太多,我就会依赖你,变成你甩不脱的麻烦,最后反而成了仇人。”
武泽愣了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仔细思索一番,让方叶儿借住到家里,确实有些不妥,毕竟方叶儿还是未婚郎君,要讲究名声。
而且人都是这样,短暂相处觉得很好,长久住在一起便会生出龃龉,他在外办差的时候多,在家里待的时候少,留方叶儿和母亲日日相对,两人总会有些摩擦,身份还有些微妙的尴尬——母亲是长辈,但方叶儿是他的救命恩人,说不上谁大一头。
这一个家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若说不上谁大一头,那矛盾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而且这矛盾,成日在外办差的自己轻易还发现不了。
脑子里转了一圈,武泽道:“是我考虑不周,许多日后的事情,没有想得太深。”
“不如这样,我带你去宜州,给你指几个我家生意最好的铺子,你自己去找掌柜问问,看收不收伙计。我不同母亲讲,也不同掌柜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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