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避开此处,抬头往上看,在此守着的小兵连忙给他解释:“将军,这仓房是茅草做的屋顶,前几日刮风下雨,把屋顶上的草吹去了一层,便总有些漏雨。”
他抓抓脑袋:“本来昨夜下了雨,这屋顶上都结冰了,但我夜里守着仓房,实在觉得冷,生了个火堆,这顶上就开始滴滴答答漏水了。”
“无碍,这天实在太冷了。你生火时当心别烧着其他东西。”
小兵嘿嘿一笑,抬手一指搁在地上的黑黢黢铁盆:“不能,我在铁盆里生的。”
徐骏随意一瞥,那铁盆烧了一夜,还有些微弱的火星,怪不得刚走进这间屋子时觉得并不冷。
他继续往屋里走,可走出一步,立刻顿住,低头看向刚刚随意瞥过的地面。
“这里怎么会结冰?”
众人看向他指的那处地面。这仓房里的地面本是平整的泥土地,可最近漏雨,四处被屋顶漏下来的雨水砸出了小水坑,徐骏指的正是铁盆不远处的一个水坑,里头蓄的雨水都结了冰。
昨夜下大雪,气温低,屋里原本的雨水结冰并不奇怪。但这名小兵刚刚已说了,他生了一夜的火,连屋顶上的雪都化了,漏水下来,怎么铁盆边上还会有冰?
徐骏蹲下身来,在那冰面上摸了一把,指尖便沾上些亮晶晶的细砂。
“硝石。”他蹙眉喃喃。
夏季不少杂货铺自行制冰售卖,只需将硝石放入水中,硝石吸热,水会慢慢结冰,待水凝固,硝石便能析出,刮下来即可再次使用。
可现在是冬天。
而硝石的另一用处,是制作火药。
徐骏心念电转,立刻道:“把那些空箱挪开!”
众士兵立刻开动,不一会儿便将角落的空箱全部挪开了。
土地面上残留着淡淡的黄色粉末,徐骏拈起一些放在鼻尖一闻:“果然是硫磺。”
硫磺粉末装在箱子里,难免漏出来一些,而禁军来得太急,杂货铺来不及将洒了硫磺的土地面重填一次,只能将空箱胡乱堆在这里,以作掩盖——毕竟谁会去翻一堆空箱子呢?
徐骏站起身,想到附近百姓的说辞:杂货铺最近没有大量进货,但是到了年关,大家都来买东西,老板经常会送货出去。
可他调来了这么多援手,盯着津州各处城门,这些装着硫磺、硝石的箱子出了这道门,又能去哪儿?
徐骏心中咯噔一下。
玄衣军那艘从澹州送了堆石头过来、再从津州回澹州的商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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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骏猛地一捶墙,将身旁的一众士兵吓了一跳。
士兵们面面相觑,开始努力献计献策,一人道:“这陈记杂货果然有问题,竟然采买这么多硝石和硫磺,这是做火药的材料。”
另一人道:“这些硫磺看着还很新,是前几日才运走的。可是十六日晚间我们就已守住所有城门了,每日还有弟兄在城中巡逻检查,他们这么多东西,能运到哪去?”
徐骏磨了磨后槽牙:“那艘玄衣军的商船。他们是十四日晚间到的津州港,十五日装货、出发,时间足够了。”
他心中有种及其不妙的直觉,闭了闭眼缓下情绪,才转向众士兵:“人都跑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那陈老板嘴里套不出东西,只能从这些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处查。”
他点了两人回官衙叫帮手,让剩下的人去城中各处杂货铺、石料铺,询问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地,再问问有没有见过陈记杂货铺的老板在此采买。
鹅毛大雪仍下个不停。
城中的道路结了厚厚的冰,禁军士兵没法骑马,只能靠两条腿走,在偌大的津州府中挨个地去找杂货铺、石料铺询问。
徐骏心中焦急,背着手在府衙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阴沉的天空慢慢转暗,晚间,大雪终于停了,在外探查询问的士兵也传来了消息。
津州下辖的一个小县城出产硝石,附近各州的硝石几乎都是来自这里。城中百姓们夏季要用冰,就会买些硝石自己回去制作,各家杂货铺采购硝石用于售卖,倒也不稀奇。
但硝石用于制冰,可以重复使用,因此正常杂货铺只会少量进货。士兵问了多家杂货铺的老板,发现这个陈老板从前几年开始,便少量多次地采买硝石,算起来,这个数量早就超过了能正常售出的范围。
而到了近一年,那硝石矿的人曾同一位老板透露,陈老板采购的数量激增。
徐骏眉头紧蹙。
原以为这从澹州的来的商船,只是给京中送金子,没想到他们还暗中采购这些原料运回去,用来制作火药!
他们制造了那样多的攻城器械,火药极有可能也是用来攻城的……用在火炮中。
徐骏心下震惊。
难道这个在京中运筹帷幄的权贵,是兵部或工部中人?不然怎么会有火炮的图纸?
不,不是这样。
火炮的图纸不是他给玄衣军的。
玄衣军毕竟没有完全握在他手里,内部还有不少吕家的人,他把这把剑磨得越锋利,未来有一天它对准自己时就难缠,他能稳坐京中,运筹千里之外,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那么,是吕氏宗族想要制作火炮?
可吕氏宗族在玄衣军中与这位京中权贵处于对立之势,贵人手里握着的陈记杂货铺,怎么会帮吕氏采买原料?
徐骏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
——是张鹤翎。
他是贵人的棋子,陈记杂货铺如果得了他的好处,是极有可能帮他的,或者说,原本的陈老板已被他调了包,现在这个陈老板,就是他的人!
京中贵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本该送上京的金银珠宝,中间被陈老板挪用了一部分,用于采买原料,供张鹤翎制作火炮。
徐骏的背上倏然冒出了冷汗,可脑海里却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
这次玄衣军运上来的,是垫着石头的金子。前两日他一直想不通,玄衣军为何要大费周章出一趟海,只为了拿这些石头来耍他们一遭。现在想来,运金子来只是幌子,重要的是他们得把制作火药的原料运回澹州!
他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发现了一个可怕之处。
曹行川在津州只手遮天,受了贵人的好处,必然照拂着陈记杂货铺。若张鹤翎这回缺原料了,只需送个信来,让陈老板直接将原料从津州发往澹州便好了,何必冒这样大的险,将禁军溜一圈呢?
而且这一圈,禁军并没有白溜。他们把运来客栈的掌柜抓了个人赃并获,在曹鸣那儿找出了入港记录,顺藤摸瓜揪住了曹行川,让曹行川吐出了账本。
只需顺着曹行川给的线索,很快就能查出京中那名“幕后主使”。
而这些,都是张鹤翎想要他们知道的。
每一个人的脚步,都踩在他预设的陷阱中。
徐骏蓦然回想起,昨日自己就站在这处院里,纠结着该不该顺着曹行川的线索查下去。
若当时他急功近利,顺着线索直捣黄龙,他今天就没法发现陈记杂货铺的事,这会儿应当在进京路上。
他将这事闹大,可陛下并不会马上动作,京中那人便会抓紧时机来对付他,对付大将军,对付靖远侯府,以保全自己。
这位幕后主使若使尽办法鼓动朝中那些本就心怀不满之人,一起弹劾大将军,大将军很可能没法继续经手澹州嵋州之事,就算嵋州真的乱起来,陛下为了平衡局面,也不会再派大将军下去平乱了。
可朝中除了大将军,再没有年轻人能担此大任,合适的年长将军们,这会儿已经去守疆了,若张鹤翎速度快一些,可能会打京城一个措手不及!
徐骏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半晌,他才缓过一口气,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若大将军派的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带队来津州,那他们现在已经毫无知觉地踩进了张鹤翎的陷阱!
怪不得大将军讲,他是最合适来津州的人。
徐骏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进屋去写信。
现下是冬季,从津州走海路到澹州是逆流逆风而行,需十五六日才能到平远县。而津州不远处就有通南大运河的码头,内陆运河此时比海上平稳得多,将信送到澹州府,再由少夫人送往平远县,约莫只需要十二日。
徐骏写完信,立刻叫来副将:“你现在就带一队兄弟出发,从京城南边的南渡县码头走通南大运河,到澹州丰春县下船,将这封信送到澹州府少夫人手里,让他交给世子殿下和大将军,务必要快!”
“是!”副将接过信,往怀里一塞,转身跑了出去,招呼着弟兄们出门。
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天光明媚,和煦得仿若春日,不少百姓将家中的被褥衣物拿出来晒太阳、去潮气,刘叔和王管家也张罗着,让下人们抓紧晾晒在屋里闷了一冬天的物件。
院里一片忙碌,雀澜就坐在堂屋中,伸出手来让齐韫言把脉。
齐韫言四指按在他手腕上,凝神听脉,片刻,收回手道:“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气血不足,可以不再用药,饮食上多进些滋补之物。”
“早同你说,军医已看过了,说我都好了,你非要自己再看看。”雀澜拉好袖摆。
“伤筋动骨,哪能好得这么快。”齐韫言拈起方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你现在只是行动无碍,身子要完全补回来,还得将养一阵呢。”
“你这话讲的,同殿下一样。”雀澜也喝了一口热茶。
齐韫言顿了顿,道:“殿下总拘着你罢?”
“原来是不拘着我的,自从受了伤,便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了。”雀澜道,“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发脾气。”
齐韫言微微蹙眉:“殿下还冲你发脾气?”
雀澜摆摆手;“不是一回两回了。你也知道,殿下是王爷王妃的独苗,千娇万宠长大的,人又有本事,能不高傲、能没有脾气么?”
说着,他似是想起祝盛安发脾气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眉飞色舞地同齐韫言形容:“但是你别看殿下在外头那么高傲,在家发脾气的时候,就跟撒泼的小狗似的,哈哈哈。”
齐韫言:“……”
他道:“作为夫君,他本就该这样待你。”
雀澜想了想,说:“要是其他男人这样待我,我也不会有这样开心。因为是殿下,所以不一样。”
齐韫言没再作声,又喝了一口茶。
雀澜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难得天气这么好,咱们在院里摆个棋盘下下棋罢。”
雀澜儿时就喜欢下棋,他脑子机灵,记性又好,与同龄孩子下棋总是能赢。虽然后来跟着师父一直在外漂泊,许多年没碰过棋子,但重新捡起来也很快。
得齐韫言收留那阵子,他便同齐韫言下过棋,二人多数时候都能打成平手。
“突然提起下棋,你该不是得了什么稀奇棋谱大有进益,要来杀我一番罢。”齐韫言也起身,跟着他走出屋。
雀澜一边吩咐下人搬棋盘来,一边说:“正是。在殿下书房里翻到的,明镜大师的棋谱。”
下人们抬着棋盘,摆在院中腊梅树下的石桌上,两人便在桌旁坐下,冬日的暖阳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十分惬意。
雀澜猜先猜中,执黑先行。两人下棋都不爱作声,只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渐渐的,院中好些下人也围了过来,凑在一旁看棋。
不过一刻钟,齐韫言盯着棋盘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眉头微蹙。雀澜落子之后,他拈着手中的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雀澜没有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
齐韫言的白子往棋盘落去,可即将敲在棋盘上时,他又停住了,抬眼看向雀澜:“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下在这儿?”
雀澜挑挑眉,没作声。
齐韫言调转方向,下在了另一处。
雀澜一笑:“齐大哥,你的节奏乱了。”
他拈起一枚黑子,从容地落在棋盘上。
齐韫言一下子皱紧眉头。
雀澜笑盈盈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
正在这时,外头有小兵跑来,喊道:“少夫人,有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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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澜接过这些信,见最上头一封写着个“密”字,便知道是密探送来的信。
“你既忙着,我就先走了。”齐韫言站起身来,“待我回去苦练一番,再来与你下棋。”
雀澜连忙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齐韫言摆摆手,示意不必相送,抬步自个儿走了出去。
雀澜忙叫下人送他出门,又喊刘叔去取些宜州刚送来的好茶,给齐韫言带着回去。
吩咐完,他便低头理了理手中的数封密信——看信封的颜色,有澹州来的,也有嵋州来的。
他低头理着,没留意已走出院子的齐韫言,忽而停在院门口,回头看了过来。
和煦明媚的阳光穿过稀疏的红梅枝丫,点点洒在树下的雀澜身上。他仍未戴冠,乌黑的发只拿发带系了一半,发带两端坠着碧玉珠,沉甸甸坠在发间,令发带不至于四处乱飞,颈间围着毛茸茸的兔毛领,身上穿着簇新的鹅黄绫袄——这个颜色很衬他,像春日枝头冒出的嫩芽,生机勃勃。
这样的雀澜,已同那时他救起的那个落魄江湖客,完全不一样了。
在世子殿下身旁待的这不到半年时间,他的眼界、谋略、城府,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可这些变化展现在了他的棋路中。
只是半年而已,有这样的进步,真是天资过人。
只可惜……
刘叔匆匆提着茶叶走过来:“齐公子,这是宜州刚送来的茶叶,就是您刚刚喝的那个,叫浮山春,您带着回去尝尝。”
齐韫言的思绪被打断,院中的雀澜闻声,也抬头看了过来。
他只能接过茶叶,冲雀澜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明日就是小年,出了王府别苑,外头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齐韫言提着装茶叶的小竹罐,慢悠悠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不时有经过的年轻姑娘公子,频频回头看他。
在回家之前,他先去了一趟东市中的马甸,找到之前定马儿的那个贩子。
“哎,齐公子,您来啦。”小贩热情地凑上来,“按照您上回的要求,特意给您寻来一匹骏马,这可是从乌拉木河旁边的土库河谷来的胡马。”
齐韫言看了看他牵出来的马儿,身躯健硕、毛发油亮、精神抖擞,比市场中其他的马儿高出一截,确实是胡马。
“不错,就这匹了。”他很爽快地付了钱,同小贩签下买卖文书。
小贩做成了买卖,十分高兴,多说了几句:“齐公子,您买这胡马做什么呀?这马看着漂亮,跑得极快,追捧它的都是京中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可它耐力没有矮脚马好,您看看我这儿的矮脚马,能负重,耐力好,容易养活,一次可以拉很多货!”
齐韫言不禁一笑:“我看起来像是要用它拉货么?”
他没再与小贩多说,牵着马儿往回走。
到家时,郑大夫正在做饭,院中晒满了药材,一进门便能闻见浓郁的药香。
齐韫言挪开了几个竹簸箕,这才能让马儿顺利经过。他将马儿带进马棚里栓好,郑大夫恰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见那马,便说:“这就买好了?”
齐韫言道:“再过几日,马甸就要歇业了,早买回来也好。”
郑大夫上下看了几眼:“怎么是胡马。”
齐韫言道:“京中的公子,多是骑这马。”
郑大夫没再说话,端着菜进了饭厅。
齐韫言连忙拍拍马儿,去洗了手,在厨房拿了碗筷,盛好饭,这才走进饭厅。
桌上是两荤一素三个家常菜,虽然菜色简单,但油汪汪的,鲜香扑鼻,其实放在平民百姓家中,已是非常不错了。
齐韫言给郑大夫夹了些肉:“母亲多吃些。”
郑大夫却挪开碗:“你吃罢。我年纪大了,吃了肉反而不好克化。”
“……”齐韫言收回筷子,“母亲,您真的不同我一起去京城么?那里的生活,总会比现在要好许多。”
郑大夫没有看他,兀自吃饭:“你觉得那样的日子好过,我偏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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