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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车马慢(Shim97)


“这鬼天气。”孙飞撑着伞,套靴踩在泥泞的湿土地上,没几下就缠了满靴子的烂泥,走起来十分费力,“希望别再下大了,这回去得走四十里地呢。”
这些乡镇上的泥巴路不少都是这两年挖出来的新路,路下用石块垫高,路上铺着黄泥。但这些泥巴才经历了两年,还没被踩紧实。
这几天连着下大雨,黄泥被雨水冲刷浸泡了好几天,早就泡得湿软松浮,又有行人来来回回地踩,烂得不成样子,走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
“师父,您慢点走。”路昭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看老李的情况。
“我没事,你只管走。”老李撑着伞,一边费力地从黄泥里拔出脚来,一边喘着气。
然而,这天气并没有如他们的意,雨势不仅没减小,反而越来越大,不多时就演变成倾盆大雨,狂风大作,天上还轰隆隆地打起雷来了。
几人撑着的伞几乎都要被狂风吹散架,雨点被风吹得四处飞,把他们一身全部浇透了。
“不行,这雨太大了!”孙飞顶着迎面的狂风,勉强支着雨伞,可风忽然掉了个头,一下子就把他的伞面掀了起来,把人带得往旁边溜了好几步。
“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势小了再走吧!”他勉强把被风吹翻的伞面拉下来,遮住自己,“这么走也走不动啊!”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破庙,就在路边的山上,爬几步就到了。”老李紧紧抓着被风吹得乱翻的雨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到那儿去避避,走、走。”
几人顶着暴雨狂风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挪到那破庙所在的小山坡下,抬头一看,古旧破败的土砖建筑就在坡上,爬个十来米就到了。
但是这小山坡早就荒了,没人来走,原先的路也被杂草灌木盖住,而下面新开出的泥巴路,用石块垫高了一大截,路和原本的土地之间就形成了不深不浅的一条沟壑。
要放在平时,从路上跳下去,钻过灌木丛,也就爬上山坡了。
可这几天下了大雨,路边的沟壑汇积了山坡高地上流下的雨水,形成了几米宽的浑水沟。而且这会儿雨势太大,上流的水不停往下冲,水沟里的黄泥水十分湍急,一脚踩下去要是没踩稳,很可能被水冲走。
路昭有些迟疑:“这么淌过去太危险了,咱们要不就在路边的树下等等吧。”
孙飞道:“这会儿打着雷呢,哪敢在树下待。”
老李则撑着伞,走到路边,伸出脚去试水:“我看看这有多深。”
“您别试了,看着不深,下面……”路昭说着,就要走过来拦他。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单脚支着身子去试水的老李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往水沟里栽去。
“师父!”路昭吓得大叫,连伞都顾不上撑,跑过来就去抓他的手臂。
一旁的孙飞也吓得连忙伸手捞人,可那一下实在太快,两人还没跑近,老李已经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沟里,瞬间就被湍急的黄泥水冲出去老远。
路昭和孙飞什么都顾不上了,把伞一扔就顺着水流往下追,套靴在泥泞不堪的烂泥路上踩得哐哐响。
“师父!师父!”路昭一边迎着瓢泼大雨拼命跑,一边用力嘶吼,“抓个东西!快抓个东西停下来!”
然而人被冲进了湍急的水里,哪还能像在地上那样行动自如?再加上老李年纪大了,反应没有年轻人快,路昭只能看见他在黄泥水里四下乱翻,浮浮沉沉,没几下人就几乎失去意识了。
他心里一急,把身上的挎包往地上一甩,扑通跳进了汹涌的水渠里。
“路昭!”后面追着的孙飞急得大喊,“别犯傻啊!跳下去你也抓不住他!”
汹涌的泥水把路昭往下冲,他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而且这水沟并不算太深,只是水流太急,人很难踩到底。
他在湍急的泥水中勉强保持方向,迅速逼近了老李,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另一手扯住了水里的灌木枝,师徒俩勉强停在了水里。
后头的孙飞捡起路昭的挎包赶过来,就要伸手来拉他们。
路昭大声吼着:“你一个人拉不住!把包带子和衣服系在树上,你再趴在地上来拉我!”
孙飞便用包带子和脱下来的衣服,把自己的腰牢牢系在路边的树上,然后趴下来,探出半个身子,努力朝水沟里的路昭伸出手。
路昭一边搂着昏迷的老李,瞅准时机,松开灌木,一把抓住了孙飞的手。
孙飞只觉得被一股大力一带,整个人就掉进了水里,黄泥水迎面灌进口鼻。
他下意识挣扎,然而听见水上的路昭在喊:“屏气!别动!”
扯着他手的那股巨力,从他的手臂挪到了腰上,挪到了裤腿,他感觉自己当了座桥梁,把路昭和老李架了上去。
好在路昭动作很快,上去后拖着他的腿就把他拉了起来。
孙飞哇的吐出几口泥水,觉得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
路昭在旁拼命按着老李的胸腔,孙飞连忙过去帮忙,把昏迷的老李口鼻里的秽物清洗出来。
不一会儿,老李吐出了几口脏水和未消化的早餐,但人仍没清醒过来。
“师父、师父。”路昭连忙把他的头抱起来,拍拍他的脸。
可就在抱起老李的脑袋时,他才看见,被雨水冲刷的泥地上,留下了一丝暗红。
他心中咯噔一响,抽出自己抱着师父脑袋的一手,满手的鲜血。
脑子里嗡的一声,路昭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片刻,只看着手上的血发懵,像根本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磕到脑袋了。”孙飞在旁喃喃,“快、快送医院去。”
这句话像在耳边咚一声敲响了钟,路昭一个激灵,猛地跳起来,背上老李就往前冲。
他的套靴早在水里冲没了,就这么光着脚疯狂地往前跑。狂风将冷冰冰的大雨迎面砸在他的头上、脸上,把他不停往外涌的眼泪融化在雨里。
“不要、不要……”他一边跑,一边汹涌地流着泪,“不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李的使命也完成了

上一次他这样哭着拼命地跑,还是背着母亲去医院的时候。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路昭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为冷静、稳重的大人了。
可他现在哭着奔跑着,依然像那时背着母亲跑在街上一样,那么拼命、那么难过、那么歇斯底里。
他好像长进了很多,又好像没有一点长进,一碰上这样的事还是会崩溃。
这条通往县城的路,几年里他走过无数次,这一次却尤为漫长。
他跑得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胸膛呼哧呼哧像个破风箱,每一下吸进来的空气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
身后跟着的孙飞叫着他,让他跟他换一下,由他来背老李。
可路昭停不下来,孙飞的声音同他仿佛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他知道拼命往前跑。
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了县城低矮的楼房,脚下终于踩上了县里的水泥路。
背着一个成年人跑了三十里地,路昭的两条腿已经跑得酸胀,额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可他依然咬着牙往前。
路边的行人们认出了他,认出了他背上的老李,纷纷叫嚷着。
“给咱们修路的李师傅出事了!快来帮忙!”
“有没有人有三轮车!快来个人!”
“快送医院呀!”
路边的老百姓们很快拥上来,扶住路昭,七手八脚地把他背上昏厥的老李抬上了三轮车。
路昭背上一松,两条腿就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两旁的老百姓连忙把他扶住,几乎是这么架着他,跟着三轮车跑。
等终于冲进医院大门,众人大叫着。
“救人哪!救人哪!”
“大夫!有大夫吗!”
门口值班的护士连忙跑过来,帮忙把三轮车上的老李抬下来。
然而,抬起他沉重的身躯时,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老李的身子已经僵硬了。
一旁被架着的路昭敏锐地察觉这不对劲的沉默,一下子扑上来,抓住老李的手。
已经冷了。
像被闷雷劈中,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大夫再看看吧,再看看!”有人连忙说。
众人把老李送进了医院,孙飞也赶紧跟进去办手续,只留下路昭木然地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个热心老百姓给他打着伞。
“小路老师,送去抢救了,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呢。”
“是啊是啊,还有希望。”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路昭木木地瘫坐着,整个人都空洞了。
身旁的人还在宽慰他。
“就算没抢救回来,您也别太难过。李师傅都二百多岁,本来也到了年纪了,他这一辈子为大家做了这么多事,大家都会记得他的。”
“在我们老百姓心里,他就一直活着。”
路昭的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地往下掉。
他浑身都被大雨浇透了,发丝还在不停往下滴水,身上的厚外套满是黄泥水留下的斑驳泥渍,一双赤脚本来裹满了黄泥,不过在县里的水泥路上跑了这么远,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两名陌生人在旁不停地安慰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瓢泼大雨终于渐渐停了。
这片乌云过去了,天空放晴,冬日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
路昭等到了走出来的孙飞,他后面还跟着几位把老李送进去的老百姓。
大家的表情都凝重而遗憾。
路昭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心彻底沉了下去。
孙飞在他跟前蹲下,抿了抿嘴,说:“路昭,回去吧,还得向局里汇报。”
路昭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坐在地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无声地掉眼泪。
周围的百姓们又安慰了几句,不知道是谁买来了一双草鞋,套在了路昭的赤脚上。
“小路老师,别太难过了,李师傅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早晚的事。可你的路还长着呢。”
路昭在阳光底下哭了很久很久。
等他终于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厚外套都被晒得半干了。
孙飞已经汇报了局里,赵爱国急急忙忙跑来,处理老李的后事。路昭便找到孙飞,哑着嗓子,问:“师父的包呢?”
孙飞愣了一下。
路昭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嗓子也完全哑了,但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
“我们和蓝田镇政府协调出来的方案,还在他包里。”他轻声说,“我送去政府办,拿批复。”
“噢噢。”孙飞连忙低头去翻包,把老李的包,还有路昭自己的包,全都给了他。
“这样才对,要振作起来,李叔的期望都在你身上呢。”他拍拍路昭的肩。
路昭轻轻吸了吸鼻子,把两个挎包都背在了肩上,踩着脚下的新草鞋,走出了医院。
拿到批复的过程当然不算顺利。政府办虽然认可这个方案,但是出钱的是财政,花钱的部门和收钱的部门永远都有摩擦。
可是路昭现在已经不怕这些困难了,他知道这方案不能拖,要尽快推广到所有乡镇,所以他不管这些底下的部门推诿扯皮,直接找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
县里财政花钱要通过县党委会,路昭就从一把手开始,把县委班子领导找了个遍。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让能拍板的人去解决底下这些推搡的人。
政府办连夜完善了方案,第二天县委就开了会,审议了方案,对蓝田镇下了批复,并且把方案通知到其他乡镇。
物资统筹工作有序推进着,老李的后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他年轻的时候有过老婆孩子,可惜在战乱中都死了,他就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虽然在县里的好单位上着班,但他没存下什么积蓄。单位管着他的吃住,他领的工资就全用来帮这个帮那个,偶尔自己喝点小酒,一个月到头,钱花得精光。
他带过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几乎县里各个单位都有人认得他,可提起他来,大多是“固执、死板、不合群”的印象。
但是三年多以前,路昭来到了他的科室。
老李终于收到了一个像样的关门弟子——其实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有路昭这条向上沟通的渠道,他的才华终于展露出来,短短几年就帮助县里修起了路、养起了船老板、拉来了投资。
所有曾经一起共事的人,都对这个老酒鬼刮目相看,茶余饭后聊起来,感叹几句“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可惜年纪实在太大了”。
而现在,他突然就死了。
死在去乡镇协调物资、返回县城的路上。
昔日的同事、后辈,听到这消息时虽然吃了一惊,但想想却也觉得他死得其所。
老李这样的人,注定要死在为百姓奔波的路上,就像将军注定要死在战场上。
听说他的遗体被火化,骨灰要从殡仪馆送到海边去,撒到海里,大家便商量着,都去送他一程吧,好歹是同事一场。
可等他们来到路边,却没想到,在路边等着送行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路昭捧着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时,微微一愣。
这条县里的主干道两旁,站满了人。
有县里各单位的同事,有门口摆早点摊的小贩,有这几年才发家的船老板,更多的是认不得脸的普通老百姓。
在路昭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来。
他们没有组织什么仪式,没有拿什么白菊花,只是都抽出了自己生活中的一小段时间,放下了自己手头的事,来送这个为老百姓鞠躬尽瘁半辈子的平凡英雄最后一程。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县城的主干道上,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又冷又湿的海风。路昭的眼睛好像被这风吹得湿润了,有些发红。
他抱着骨灰盒,坐上了一早约好的三轮车。
车夫慢腾腾地蹬着车,载着他和老李的骨灰,缓缓往东边驶去。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走好”,沿路站着的大家都开始说了起来。
“老李,走好啊。”赵爱国挥挥手,“在那边脾气就别太拗了。”
“李叔,走好。以后每年去海边给您孝敬点二锅头。”孙飞说。
“哎呀,李师傅,路还没修完,怎么人就走了呢。”在经改局门口摆早点摊的小贩嘟囔着。
“李师傅,当时修路拆了我家院子,我差点跟你打了一架,是我觉悟太低了。”船老大抓抓脑袋,“没这条去市里的路,我家一辈子也富不起来。”
三轮车慢慢往前,路昭看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庞,听到他们有些惋惜、有些痛心的告别,鼻子又发起酸来。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德阳县,去经改局报到的那一天,第一次见到师父的场景。
这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前辈,坐在窗边,给自己上了第一课。
禹一牺一筝一离……
“德阳县是个偏僻的打渔小城,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肯努力、肯吃苦,但因为太穷了,有时候也抠抠搜搜,有时候也无理取闹,十分难缠。”
“不过,只要你认真去同他们做工作、为他们谋出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一定会收获他们的认可和尊重。”
他微笑着说:“欢迎你来,我的同志。”
路昭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湿润的眼角,在道旁百姓的目送下,坐着摇摇晃晃的三轮车,来到了码头边。
他打开骨灰盒,轻轻抓起骨灰,撒在了海水里。
没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就算师父一辈子只是个四处奔波的无名小卒,可他在老百姓的心里有名字。
这天下没几个天赋异禀、气运奇佳的天生领袖,多的是默默无闻、挺身而出的无名英雄。
他们也许不会青史留名,但他们熠熠发光的品格和信仰,却会在历史长河的大浪淘沙中历久弥新、永垂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的又一双新鞋。

德阳县平稳度过了春节。
被堵死的、通往德裕市的大马路,也在一整个春节的抢工下,恢复畅通。
外地老板的建厂方案交上来,经改局很快批准通过,工厂便正式动工了。
这也意味着路昭在德阳县的最后一件工作完成了。
他加班加点忙完了这些重要工作,才终于抽出时间,给方先生、给宋悦写了信。
算起来,这一封信距离上一封,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他一直想要坚持每月给方先生写信的,可一忙起来,真的抽不出时间,和方先生的联系就被搁置了。尤其是这两年,写信的频率直线下降,从每个月两封,变成了三个月一封。
路昭默默反思了自己,可也没法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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