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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车马慢(Shim97)


他牵起他的手的时候,就好像牵着流浪的小狗回了家。
李元忍不住被这份温暖吸引。
他开始频繁来找舒亚,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读书。
李元毕竟是李家的二公子,虽然被发落到首都来,但吃穿用度一点儿也不少,他就把自己的饭菜分给舒亚,不让他一直啃馒头。
舒亚对他也不错,会辅导他的功课,会握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洗干净,会给他仔细清理和别人打架留下的伤口。
在首都的几年里,李元虽然没交到什么朋友,但那却是他灰暗的少年时代少有的宁静幸福的时刻。
有时候他都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也终于有家了。
可惜……李家云谲波诡的内斗,终究还是把他卷入了漩涡。
身子微微一震,李元迅速从梦中惊醒,立刻警觉地四下看看。
“阿元,飞机落地了。”坐在他对面的舒亚已经醒了,正看着窗外。
李元看向他,一时有些恍惚。
梦里的那些情景,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还好,即使历经王朝更替、时代变化,即使同行的人大多都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他们还是在一起。
李元舒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他扶着舒亚一起下了飞机,在自己的庄园里吃了午饭,下午休整休息,为第二天的祭扫做准备。
坐了半天飞机,舒亚似乎十分疲倦,午休睡得根本起不来。李元在床边叫了他许多次,最后强行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他的后背:“舒亚,舒亚?醒醒。”
舒亚勉强睁开了眼睛。
李元叹一口气:“你午休睡了一个小时了,医生说不能睡这么久的。”
舒亚靠在他肩头,缓了一会儿,那强行醒来的眩晕才散去,意识渐渐回笼。
“我刚才做梦了。”他说。
李元:“睡得不好,就会做梦,这样更累。以后中午还是只睡半小时。”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舒亚的手背:“手怎么这么凉,被子不暖和么?”
他又把手伸进舒亚的被窝里,只摸到些许暖意,和他热烘烘的被窝完全不一样。
人身上的火气就跟生命力一样,火气旺的人往往都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常见于年轻小伙子,而手脚冰凉的人大多体弱,精力不足,老年人才这样。
所以,李元每每摸到舒亚瘦削冰凉的手和脚的时候,就总觉得他身上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流失似的,像被折下来插在瓶里的花,已经吸收不了养分,哪怕再精心地养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渐渐凋零。
李元害怕这种感觉。
他在舒亚床前半跪下来,握着他的双手捂在自己胸口,给他暖一暖,仿佛在徒劳地抵抗这种生命力的流逝。
舒亚任由他摆弄,只轻声说:“阿元,我梦见我们以前在首都的事了。”
李元一顿。
舒亚:“过去好多好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李元笑了笑:“我在飞机上睡着了做梦,也梦见了以前的事。”
他有点儿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对我是什么印象?”
舒亚垂眼看他。
李元今早特地收拾过的头发,睡完午觉起来已经乱了。蓬蓬的卷发,麦色的皮肤,认真专注的黑眼睛。
就好像那时候躲在巷子口的那条脸蛋脏兮兮、眼睛湿漉漉的流浪小狗,已经长大了、变强了,洗得干干净净了。
但是,它的眼睛还是那么寂寞,它还是在等一个人走过来,把它牵回家。
舒亚微微一笑:“像条流浪的小狗。”
李元当即不满:“怎么可能,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可是好好收拾干净的。”
舒亚没有拆穿他,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今早不是把头发梳整齐了?怎么又乱了。”
李元一愣,没料到他注意到了,搔了搔一头乱发:“卷头发就是麻烦,睡一觉就乱了。”
说完了,他又腆着脸凑近,得意地挑眉:“我好好收拾一下,是不是还挺招眼的?你早上看见了,怎么也不夸我一下。”
舒亚用手指把他微卷的头发梳顺:“你不用夸,整天都是翘着尾巴的,夸一夸,那还得了?”
李元拒不承认:“我才没有这么自恋,你说的是方弈吧。”
舒亚的手抚过他的耳朵,搔了搔他的下巴:“你都多少岁了,还跟阿弈争这点长短,幼不幼稚?”
李元被他搔着下巴,觉得痒痒的很舒服,忍不住抬起下巴给他搔:“我幼稚?你怎么不说他幼稚。除了策反我的时候,他对我有过好脸色吗?”
舒亚拍拍他的脸,不和他争这些无意义的幼稚话题:“好了,我要起床了,今天到首都,还没有和阿弈通电话。”
李元又有点不满,但还是起身,扶他下了床。
舒亚去书房给方弈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书房外的小客厅喝茶等候。
书房的门并未关上,但舒亚离门口太远,讲电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李元又不敢凑到门口偷听,怕触犯了舒亚的私人领域,舒亚会对自己反感。
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事,他可以忍。
反正,明天就要去祭扫了,舒亚说过,有话对他说。
李元隐隐能感觉到他要说什么,心中的躁动怎么也按捺不住。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等到了。
舒亚应该不会拒绝他的吧?
书房里,电话那头的方弈听起来十分不满。
“我认为,这件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舒亚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考虑的时间,还不够长吗?”
方弈:“……”
“我也担心过,怕重蹈母亲的覆辙,所以我在任时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舒亚平静地说,“现在我已经卸任了,担子交到了你手上,哪怕我选错了,影响的也只是我自己的人生。”
方弈:“影响你自己的人生,这个后果难道还不可怕?哥,你我和他认识都多少年了,你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性格吗?”
“他就是条野蛮的疯狗!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讲拳头,你们现在是没有发生矛盾,一旦有矛盾,你这个讲道理的人,拧得过他吗?”
“你们的人生理念是完全冲突的,他和你不般配!”
他气冲冲地说:“你要选一个共度余生的伴侣,怎么能选一个土匪?反正我持反对意见。”
舒亚无奈道:“好吧。那我听听林叙的意见,他在你旁边吗?”
方弈:“你不要想着让他来劝我,我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到了林叙手里。
方弈在后面不满的嚷嚷声很快就变小了,显然林叙走到了另一个房间接听电话。
“人生大事,由自己做决定,您不用听方弈的。”他说。
舒亚笑了笑:“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
林叙:“我会劝他的。”
舒亚又问:“你的意见如何呢?”
林叙:“我认为你们很般配。”
“虽然元哥的确崇尚胜者为王、丛林法则那一套,但是制服一头猛兽,对您来说并不是难事。”林叙平静地说,“方弈总是担忧您的身体状况,忽略了一位领袖的手腕。”
舒亚的目光转向了书房的门。
李元就坐在门外的小客厅,守着他,像条忠诚的狼犬。
他应该很想偷听自己的电话,但又按捺住了,蠢蠢欲动地守在门外。
舒亚微微一笑,同电话里的林叙说:“那就有劳你劝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清早,舒亚和李元出发前往陵园。
舒亚穿上了李元为他准备的黑色西装,整个人更显清瘦,站在秋日的晨风里,李元都担心他被秋风吹走。
“今早有点儿凉。”李元让他搭着自己的手臂,扶着他上车,“要不要加件外套?”
“待会儿太阳出来了,就好了。”舒亚说,“不是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车么?到了陵园,正好太阳出来。”
李元想了想,还是叫人回去拿了条披肩。
“现在有条件了,又不是原先,穿不起衣服。”李元钻进车里,坐在舒亚身边,把披肩盖在他腿上,“路上一个多小时,也不能一直冻着。”
舒亚怀里还抱着那个文件袋,李元就问:“这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舒亚只说:“一些照片,给母亲看看。”
李元这才不作声了。
舒云起的墓迁过一次,从方家的私人陵园迁出来,迁到了建国时修建的开国元勋陵园中。
陵园的工作人员引着舒亚和李元,顺着石阶铺就的山道,慢慢爬上了山顶。
首都的秋日云淡天高,太阳已经升起,暖金色的日光洒在汉白玉碑上,给古朴的石碑渡上了一层金光。
舒亚走到这处墓碑前,站定。
碑前已经摆满了白色的菊花。
工作人员在旁道:“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为舒先生祭扫,这些花还新鲜,我们就没有收走。”
舒亚点点头,同李元一块儿向墓碑鞠躬致敬,然后才把手中的白菊花放在了墓碑前,同那些其他祭扫人献上的花放在一块儿。
李元很自觉地带着工作人员走远,把空间留给舒亚。
舒亚曲膝半跪在陵墓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戴着军帽、眼神坚定而锐利的舒云起,看起来像一柄永不屈服弯折的钢刀。
“母亲,我又来看您了。”舒亚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低声说,“我卸任这几年,本以为会清闲一些,结果去了穹桥,离首都太远了,也没法经常回来看您。”
“今年还是有不少好消息告诉您。”
说着,他拿出一直抱在怀中的文件袋,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照片。
“这是陆军第三代主战坦克,到今年,全军精锐部队基本都配备上了这款坦克。这个,是今年刚刚服役的第一艘航母,还有这两个,是最新的洲际导弹、反航母导弹。”舒亚如数家珍似的,把这些照片一张一张给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看。
“原先咱们连老式歪把子□□都得靠缴获,现在已经可以自主研发出世界一流的尖端武器了。”
“母亲,您能看到吗?我们现在有实力了,不用战士们再拿命去堵上与别人武器装备差距的缺口,不用老百姓拿小车运粮食支援前线。”
他像是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在战场上的经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低声道:“母亲,真希望您能看见。”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文件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有尖端武器、有高楼大厦、有安居乐业。
“现在老百姓的日子也比过去好多了,村村通路通电通水,大部分人都能吃上饱饭,能接受教育,能享受社会公平。”舒亚长长叹了一口气,“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们真的办到了。”
他再次抬头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舒云起似乎也静静看着他,目光带着柔和。
舒亚还想多看看他、多说几句,然而他半跪着说了太久的话,身体有些吃不消,额上都冒了一层细汗,只能把腿盘起来,就地坐下了。
“母亲,抱歉,我跪不住了。”舒亚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歉疚又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天赋,脑子没有多聪明,身体素质也不算多好,好在,我还算努力,应当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
山顶吹来一阵清风,轻柔地拂动舒亚额前的发丝,就好像舒云起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在晌午的阳光里,舒亚迎面感受着这微凉的风,低声喃喃:“母亲,我今年就要满一百二十岁了。”
一百二十年,一名虫族的半辈子。
而他的前半生,历经战火硝烟、颠沛流离,又总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他大步向前,几乎没有一刻停歇。
就连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强撑着,一步一步,直到把手中所有的责任和权力完全交到值得信任的接任者方弈手上。
到现在,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终于无愧于母亲的教养之恩、不辜负母亲的殷切期望。
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喘一口气了。
舒亚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好像压在他肩头的重担也随着这呼出来的气离他远去似的,他一下子觉得身上都轻松多了。
“母亲,阿弈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的,我想歇一歇了。”他轻声说着,浅棕色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李元身上。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我终于找到了共度余生的伴侣。”
不远处的李元发现了他的视线,挑挑眉,询问似的看着他。
舒亚一笑,朝他招招手。
李元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好了?”他弯腰把舒亚扶起来,拍拍他西服上的灰尘,“说了这么久,跪不住了吧?待会儿我背你下山。”
舒亚没有回答,只牵住了他的手。
李元一愣,惊讶地抬头看他。
舒亚看着墓碑:“母亲,这是李元,也就是我选择的伴侣。”
李元蓦然瞪大了眼睛,傻呆呆地望着舒亚。
“我们是革命战友,后来又共事多年,最近几年我的身体不好,他一直在照顾我。”舒亚也转过头,看了看李元,微微一笑,“我觉得他人不错,我打算和他共度余生。”
李元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
舒亚望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你没有话要说?”
李元赶紧张嘴,难得磕磕巴巴:“我、我、我也想和你共度余生。”
话一说出口,他就懊恼万分,这可是舒亚主动表明心意,自己平时满嘴跑火车的,怎么就回了一句这个?
早知道平时就该多练练!
他连忙补救:“我早就这么想了,想了好多年,以后我一定掏心掏肺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在舒前辈……我在母亲墓前发誓!”
舒亚微微一笑:“好了,我们一起同母亲告别。”
李元嘿嘿傻笑两声,跟着他一块儿向墓碑鞠躬,然后殷勤地蹲下来:“我背你下山。”
舒亚没有拒绝,把手中的文件袋整理好,交给警卫员拿着,然后就伏在了李元背上。
他身体的重量一压上来,李元就没出息地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冒泡,刚背着他站起身,就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
舒亚的下巴搁在他肩头:“怎么这么开心?”
“背媳妇儿,能不开心吗。”李元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背着他往山下走,警卫员们护卫两旁。
舒亚轻轻笑了一声:“我今天也很开心。”
李元兴致勃勃:“今天中午我们吃大餐吧?就吃……”
舒亚立刻说:“红烧肉。”
李元:“……我亲手做的山药炖乌鸡。”
舒亚把他的话改过来:“吃你亲手做的红烧肉。”
李元为难地顿住了。
舒亚现在身体虚弱,所以饮食有严格的控制,尤其忌食油腻荤腥、辛温助热的东西。
按照医生的说法,就是能不吃就尽量不吃。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不能吃的时候越想吃,舒亚养病已经好几年,忌口忌得嘴里淡成水,一旦有机会,就要偷偷摸摸吃点浓油赤酱的东西,已经被医生说过好几次了。
李元小声说:“炖乌鸡也好吃的。”
舒亚瞅着他:“你刚刚说了,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的。”
李元叹一口气:“我想想办法吧,我问一下医生,不然回到穹桥,我可就成罪人了。”
舒亚知道,一旦这事儿传到医生那里,那红烧肉就别想了,连忙开口:“就吃一次没关系的,我的身体也不是一顿红烧肉搞垮的。”
他伏在李元耳朵旁边,柔声问:“好不好?”
李元:“……”
他耳朵尖都麻了,只能点头。
舒亚这才开心了。
这天中午,他如愿以偿吃上了李元亲手做的红烧肉,五花肉肥瘦相间,炖得软烂,上了饱满的糖色,又甜又腻,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糖汁和肉香。
“好吃。”舒亚满足地连吃三块,正要伸筷子夹第四块时,李元把红烧肉的盘子挪开了。
“你也吃点别的菜,别光逮着这个吃。”李元被他磨得没办法才做了红烧肉,这会儿只能劝他雨露均沾,免得吃太多红烧肉,把自己腻着了。
舒亚这才去夹其他菜,一边吃,一边同他商量:“阿元,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和阿弈见个面,吃个饭。”
要放在往常——哪怕是放在一天之前,李元都不可能答应让他和方弈见面。
一来方弈现在当着总理,每天忙得不得了,吃饭的时候也可能会有工作打岔,这叫舒亚听见了,又要操心。
二来他和方弈一直就不对付,看见方弈这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幸福模样,他心里就泛酸。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见过了舒前辈,正式成为舒亚选中的伴侣,光辈分上就压了方弈一头,方弈看见他得叫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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