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身后,陆晚夜的虚影站在破碎的通道前,神情凝重。他抬手虚握空气中的灵气,唇微张:“夫人……”
他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唯有站在他身边的琅煌听清了。琅煌的视线看向方生等人,他们各个身上都带着伤,头发凌乱,十分狼狈。
疾风更是焦躁不安,啼鸣尖锐刺耳,在高空中盘旋不止,引的在烟雨城等消息的各方势力闻声而动。
琅煌清点人数,存者十之二三,可谓损失惨重。
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面色凝重:“陆行渊和谢陵呢?仙界发生什么了?还有云棠和谢道义,他们怎么也不在?”
陆行渊,云棠和谢道义三个真君期,加上谢陵一个化神期,这种配置在仙界横着走都没问题,琅煌没想过他们四个人会没出来。
死里逃生的人听见琅煌的话,情绪低落,纷纷低下头。
方生捂着心口,他此次受伤不轻,稍微动一下胸腔就疼的厉害。他惨白着脸,颤声道:“云夫人和谢道义同归于尽了。至于魔尊,他和谢陵还没出来。”
琅煌一怔,抬头看向陆晚夜,他却像是有所预料,轻叹一声,无奈又宠溺:“夫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陆晚夜的声音随着他的残魂一起消散在风中,失去他的力量支撑,通道也完全消失,再无痕迹。
聚集在烟雨城的势力赶来听到这消息,惊讶地瞪大眼。
不等他们出言询问这个消息的真假,两股精纯的灵力就在烟雨城的上空爆发出来。两道天光直冲天际,天光内是无数精纯的灵力形成的风暴,那风暴盘旋而上,到达一个极点后,散做漫天的星辰,飘向人间各地。
烟雨城附近的花草灵植疯狂生长,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这是……这是……”
众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琅煌握紧了拳头。
“真君陨落,还道天地。”
飘散的灵气中有琅煌熟悉的气息,确实是云棠和谢道义无疑。
一座仙府折了两位真君,烟雨城的动静闹大了,不管是魔族,妖族,还是人族,他们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向。
云棠和谢道义成名在外,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局。
极北之地的雪山上,一座以冰雪闻名的宗门内,被冰封的山巅,身着鹅黄轻衫的尊者遥望天际,抬手接住散落的灵光,漂亮的眸子有些发红。
在她身后,九殿下谢萱腰缠长鞭,神情肃穆。天际飘着的雪夹杂着散开的灵气,有熟悉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
像是一双手,轻柔又怜惜。
谢萱有些怔然:“娘,出什么事了?”
湘夫人垂手转身,曾经雍容华贵,明艳大气的她在这雪山清修多年,心境早已变得如这雪山一般冷。
可谢萱敏锐地察觉到,她娘的心情有了波动。
湘夫人负手而立,传音道:“天阙宫听令,本尊要出山。”
真君还道天地的灵力足以春风化雨,润泽万物。
可真君陨落,对如今的天下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再加上陆行渊和谢陵消失在仙界,没有在通道崩溃前出来,这一下就是损了三位真君。
烟雨城地处要塞,本就消息灵通,这一日的事不出两天就传遍天下。
除了谢道义和云棠的陨落外,之前众人争抢的东皇钟是赝品的消息也传了出来。方生他们不会说,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谢道义身死,可卫一逃出来了。
他剑指魔族,直言陆行渊知道真正的东皇钟所在,他之前一直是把众人当猴耍。魔情宗和御兽宗助纣为虐,谢道义之死,他们两个宗门也有参与。
之前进入仙界的势力中,御兽宗,魔情宗以及魔族三方势力保存最完整,不似其他门派零零散散就剩几个人。
卫一的话无疑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魔情宗和御兽宗联盟,辰一本来想说干脆不演了,直接倒戈魔族,却不料有一个宗门比他更快。
在外界因为仙界和假东皇钟的事吵的沸沸扬扬时,天衍宗突然宣布云棠身死,新任宗主为破厄剑尊陆隐川。
“他天衍宗有病吧?”
辰一听到消息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要是搁几十年前,说不定还无人有异议。可现在先不说陆行渊生死不明,光他和天衍宗的仇,就够他去天衍宗闹上一闹了,怎么可能当宗主?
“听说是云棠下的命令。”方生倒是淡定,彼时他和辰一都在御兽宗内养伤。
梅洛雪不便见他们二人,让沈炽给他们带了药。
听见云棠的名字,辰一又想起仙界内的一幕幕,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问道:“陆行渊和谢陵还是没有消息吗?”
方生摇头,提到这事,他有些愧疚。说好了要帮陆行渊看好谢陵,可谢陵转身追去时,他却没有办法回头阻止。
如今天下混乱,真假东皇钟的消息更是讨伐征战的借口,魔族成为活靶子,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止,梅洛雪没办法离开魔族,寻找陆行渊的事都交给了怀竹。
“疾风是陆行渊的契约兽,它还在烟雨城守着,只要它无恙,陆行渊就是安全的。”方生宽慰辰一,“而且假东皇钟在陆行渊身上,它同样可以横渡虚空,他们不会有事。”
“但愿……”辰一有些不安,可他不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方生见他愁眉不展,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你们宗门的圣子已经去佛宗很久了,你不打算去把人接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接?”辰一提起这个就来气,他一向是不怎么约束凌玉尘,之前知道凌玉尘和佛宗有染他也没在意,以为他是看上无尘的脸,玩玩而已,没想到会让凌玉尘被佛宗骗去,佛宗还不还了。
堂堂正派,怎么能做出这等厚颜无耻之事?这难道不应该是他们魔情宗使这种手段吗?
“也是奇了怪了,佛宗扣着他干嘛?”辰一想不明白,就算是防止他利用凌玉尘攻打魔族,现在都结盟了,也该把人还回来了吧?
“慈悲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方生一想到在仙界发生的那些事,就有一种辨不清真相的茫然。
眼下能解答的陆行渊下落不明,他倒是想去佛宗走一遭了。
辰一看穿他的想法,他们两个养了几天,这身体奔波一趟也不算什么。
辰一心里正盘算着,就看见谢遥从外面进来,他步伐匆匆,神色焦急,给方生行了个礼,道:“宗主,佛宗出事了!”
最近的太一大陆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卷进去的势力是一个接一个,就连佛宗也不能幸免。
比起其他势力外在的利益纠葛,佛宗就厉害了,那受万人敬仰,出淤泥而不染的佛子竟然是业障未化的修罗,佛宗一直在隐瞒,时至今日已是极限。
无尘体内业障之力失控暴走,整个佛宗都被笼罩在黑雾中,其内是肉眼可见的白骨和阴魂,它们夜夜游荡在佛宗的古寺间,凄厉惨叫,痛苦哀嚎,圣洁宝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佛宗的大批弟子在慈悲的提前疏散下离开了宗门,小部分卷入其中,被黑雾吞噬,陷入梦魇之中。
等各大门派听到风声赶过去,佛宗宗门已经完全沦陷,而且业障有往外扩散的危险,慈悲带着佛宗弟子在外围成一圈,夜夜诵经,想要安抚无尘。
可他们的经文只会让无尘更狂躁,他肆意地释放出体内的业障之力,让它吞噬,蔓延,为祸人间。
慈悲盘膝而坐,手持念珠,闭目念经。只是这一次他们念的不再是往生超度的经文,而是封印的佛法。
他们没有办法让无尘脱离业障,只能将他暂时封印在佛刹内。
“你们一个两个的是在上赶着发疯吗?好好的佛子怎么就变成罗刹了?”辰一跟着方生连夜赶来,看到那乌泱泱的业障之力,心底发颤,骂了两句后发现没有凌玉尘的身影,怒道:“老秃驴,老子徒弟呢?”
慈悲看着他,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歉意道:“凌施主一直陪无尘研习佛法,他离无尘最近,并没有逃出来。”
“放屁,那臭小子看个清心诀都能把自己看睡着,还研习佛法,你当我好哄呢?”辰一被慈悲的话气了个仰倒,他自己的徒弟他还不清楚是什么样吗?
“你们佛宗到底在干什么?你嘴里有几句实话?”
辰一步步紧逼,句句追问。慈悲却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对辰一的气急败坏没有丝毫的理会。
无尘这一次的爆发让佛宗千百年的威望毁于一旦,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不止辰一一个,只是辰一还有个徒弟在里面,所以比别人更心急。
面对外界的肆意窥探和诋毁,慈悲始终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个字。
那些人恼羞成怒,又畏惧业障之力蔓延,扬言要灭了佛宗和无尘。事情闹大了,三位圣人也坐不住了。
业障之力不同入魔修道,它一旦蔓延,对于现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顾诀和谢问先后派出弟子前往佛宗,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佛子化身罗刹,除了明面上的危机,更大的麻烦是他背后所代表的轮回。即便众人早已明白天道有缺,轮回不全,世间已无飞升之路,但这还是第一次直观的感受。
无法被度化的因果,最终又会回到众人的身上。曾经翻下的罪业,都是剔骨的刀刃。
“佛宗真是好大的胆子,嘴上说着慈悲为怀,却给太一大陆留下那么大的隐患。慈悲大师,你是要众生为你佛宗陪葬吗?”
代表皇城前来的人是谢迟,云棠和谢道义同归于尽后,他没有哭,反而在第一时间借谢问的威望,把皇朝的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年那个张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在接二连三的变故中,早已不再是仰仗宠爱的人。他夺权夺势,心狠手辣,一身戾气。
他坐在仙侍抬着的飞仙轿中,倚靠着身后的软枕,把玩着手上的匕首,脚边跪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美人。美人面有绯色,神情屈辱。
佛宗的浓浓黑雾在谢迟的眼底翻滚,见雾见心,他恍惚看见了陆行渊,闪神片刻后,冷哼一声。
不满佛宗而惴惴不安的那群人看见有人出头,顿时就像有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之前就觉得你们佛宗的佛子不对劲,天天跟着魔情宗的人跑,原来竟是一丘之貉。”
议论的人话音刚落,辰一就一指灵气弹出,将人打翻在地:“一群乌合之众,给老子闭嘴,老子现在心情不好,要杀人。”
凌玉尘生死未卜,辰一只觉得他们聒噪。方生出手拦了一下,让他不要冲动。他们现在本就在风口浪尖,若是辰一真要了别人性命,无疑是让对方有了下手的机会。
辰一觉得憋屈极了,忍了忍,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独自生闷气。
方生踱步到慈悲身旁,这里离业障很近,能够感受到那股狂躁的暴戾气息,刺的人面颊生疼。
“慈悲大师,沉默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方生斟酌道。“我只问大师一件事,当年的狩天计划是不是和他有关?”
方生的声音不低,在场的人都能听清,他们不由地一愣,诧异地看向方生。
在世人的眼里,狩天计划开始时,还没有无尘这个人。他唯一能和狩天计划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是他诞生时,陆晚夜和云棠携手前往佛宗祝贺,送过贺礼。
慈悲眼眸微抬,道:“是,也不是。”
无尘是促使陆晚夜下定决心的契机,但陆晚夜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把他牵扯进来。天道不全,轮回异常,此乃大势所趋,而非无尘之过。
只可惜魔族都能看清楚的道理,有些人为了利益,不肯明白。
“慈悲大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们绕圈子,给个准话就那么难吗?”人群里不满的声音高涨,有人亮出了法器。
慈悲听见那肃杀的风划过耳畔,闭目垂首,双手合十,道:“无尘不会失控,就算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们佛宗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唤醒他,此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
“他都这样了还不叫失控?”谢迟冷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慈悲大师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大师是无尘的师尊,养了他那么多年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帮大师一把,让大师早做决断。”
谢迟抬手,朝着眼前的黑雾挥出一道剑气。他的剑意阴狠,沾上那点黑雾就像是热油遇上冷水,不断地发出呲呲呲的声音。黑雾翻滚着,一条黑色的铁链从里面飞出来,直直地射向谢迟。
谢迟身前的仙侍上前抵御,被铁链贯穿身体,鲜血喷涌而出。铁链嗅到血腥味,就像是蛇一般扭动起来,将仙侍拖入迷雾中。
侍卫发出惨叫,但很快被恶鬼的咀嚼声盖过去,牙齿撕咬血肉,啃食尸骨的声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呵,不自量力。”
一声轻笑从黑雾中传出,雾气朝着两边散开,手持串珠的无尘在半空中信步而来。他白衣似雪,却没有以往的冰清玉洁,慈悲为怀。眉间红莲印记散开,红色的纹路蔓延至上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邪气。
黑色的优昙花在他脚下绽放,他的眼睛被黑雾所覆盖,只有漆黑的瞳孔,嘴角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在他身后,渐散的黑雾中,凌玉尘被锁链束缚了手足吊在半空中。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随着无尘的脚步迈出,那些黑雾又一拥而上,将他遮掩吞噬。
“你们好吵,如果是活腻了,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超度你们。”无尘笑意盈盈,双手合十,一脸的冰冷,“毕竟都是些该下地狱的面孔。”
“大言不惭,就凭你?”
有人不屑地叫嚣,话音刚落就被铁链贯穿身体,拉入黑雾中。
无尘出手极快,就连那人身边的同伴都没看清,众人瞳孔骤缩,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
无尘张开手臂,黑雾中的惨叫让他露出了愉悦的神情。神佛坠魔,他眉眼变得艳丽,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一时心底浮想联翩。
“不要看他,阿弥陀佛。”浑厚的佛号声荡去众人心底的旖旎,众人回过神来,对上无尘那一脸戏谑的笑意,不由地背脊发寒。
他们不知不觉中就着了道。
慈悲站起身,平静地仰望无尘,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预料:“无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师尊,我不想回头了。”无尘笑道,“他死了,这世间早就没有值得我回头的东西。师尊,这天下有那么多的能人异士,名门正派,可为什么偏偏要他牺牲奉献?他有恩爱和睦的妻子,有懵懂不更事的幼子,他计划好了一切,为什么就是不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无尘面容悲戚,世人不知那个他是谁,可慈悲知道。
慈悲低垂眉眼,叹道:“世人皆有一死。”
“可我不想他死。”无尘垂眸,那双漆黑的眼瞳里布满了悲伤,他凝视着慈悲,双眼垂泪,神情悲痛又落寞,像是被人遗弃一般,痛苦道,“师尊,我找不到他的魂魄。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轮回道,我都找不到他的魂魄。”
慈悲一怔,动容道:“无尘,你想做什么?”
无尘面色微僵,像是在慈悲的这句话下恢复短暂的清明。但很快他又失控,露出几分癫狂之态,笑道:“我找不到,不如你们去替我找。你们杀了他,等你们死了,他一定会出现。”
无尘的声音变得阴冷,身后的黑雾如同热水一般,不断地沸腾。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大笑道:“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是凶手!”
说着无尘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所以我们都该下地狱!”
无尘面上满是疯狂,身后的黑雾高涨,不断地冲击佛宗设下的结界。黑色的铁链从黑雾中窜出来,不分敌我地厮杀吞噬。
维持阵法的佛宗弟子在他的撞击下喷出鲜血,但还是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肯挪动半步。
他们是最后的屏障,一旦他们倒下,业障之力流入人间,真正的浩劫就会降临。
无尘悬空而立,他此刻就是活脱脱的妖邪在世,黑色的优昙花摇曳,万里无云的晴空随着他的失控而阴暗。
佛宗唱诵经文的声音没有停,道道金光从阵法四周亮起,无数的符文飞向无尘,想要将他封印。可那些符文还没有靠近他的身体,就像冰雪般消融。
无尘一身邪气,周围的人坐不住了。胆小的早早地退出战场,剩下的则是和那些从黑雾中窜出的铁链缠斗在一起。
慈悲看着逐渐疯狂的无尘,悲天悯人的面具破碎,满脸苦涩和沉痛:“无尘,不要再执迷不悟,他不想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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