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了自己相隔千年挽救的孩子,老道士于黑暗露出释然的微笑。
借由这块小小的屏幕,他有幸最后看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舞狮、歌舞,相声,投篮……
外面还是那样多姿多彩、生机勃勃呐。
视频因宋疏醉酒后,与人比赛投篮误触而挂断。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墓室重归寂静。
“唉。”
老道士发出一声长叹:“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未与你说明。”
当年用赌注将槐树妖骗走后,因果有变,张适又为其卜了一卦。
那一卦里,天生无情无欲的槐树的确在千年后动了情,与人类相爱,品尝到爱情的美好。
然而往后的故事却不尽如人意。
人与妖相恋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历经时间的洗礼,长寿的妖没有变化,人类却在逐日变老。
岁月的痕迹开始在眼角留下痕迹,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有了变化,站在一起有了明显年龄差。
妖不在乎,人类却开始为此痛苦。
他根本无法想象二十年后年迈的自己出现在妖身旁的模样,那是多么荒唐不堪的场景。
那副尊容,那个模样却会是他死亡后,在妖心中留下的最后模样。
无法接受,无法……
终于,一场绝症降临。
得知这个消息时,尚未苍老的人类甚至分不清喜悦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天要收走的命,天赋异禀的道士没有办法拯救,千年树妖同样无法挽留。
爱人死后,得而复失的妖重新化为一棵树,守在他的坟前,重新回归的木心却一日比一日更疼得撕裂难忍。
每一幕回忆如今全变成思念的利刃,痛苦,不甘,自责,时刻切割每一寸感官。
终至某日,忍无可忍!
树义无反顾地散了一身道行,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化为一股风飞向爱人的骨灰,完成最后一次拥抱。
事情有正面,便会有反面。
救下一个人,便会害死一只妖。
槐树妖以另一个角度,也在走张适的老路。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同样不忍这样的重蹈覆辙。
老道士用老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央酒,这样的果你接受吗?会后悔吗?”
央酒拧眉,心中更在意另一件事。
最终他还是失信了?还是没能找到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那宋疏该有多难过。肯定会躲起来,见了蛇一样眼泪哗啦啦地流。
妖失神般捂着心口原地僵住,细密的疼从胸腔里传至感官。被鬼推了一把,他才回神般缓缓回答。
“我在那里待了近千年。”
“千年以来时光匆匆,我却觉得之前九百多年加起来也没有等他的那十年漫长。等他的这十年加起来,却没有与他想处的这一百多天久。”
央酒微微沉吟,反问道士:“你知道有种甜叫甘之如饴吗?生命有意义以后才论长短,爱他是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老道士又扶着胡子大笑起来。
“看来你学了不少东西嘛!”
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妖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才停下来。
墓室里默了会儿。
“当年去找你时,我真的找到了人类可以长寿的方法 ,只是最后放弃了。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甘之如饴的选择。”
老道士望向妖,露出一个释然的浅淡微笑:“老槐树,我该走啦。”
忽然,一道洁白光束自鬼脚底亮起,自下而上,他的身体逐渐化为幽幽之光,朝四方空气散逸。
生与死,一切都那样快。
张适昂首,目光仿佛穿透穹顶与时空,看见了某个倩丽身影。彻底消散之际,一声轻语荡在千年墓穴浑浊的空气之中。
“若无荼靡,何苦长生?”
光点消弭无痕,墓室重归黑暗。
央酒在棺材顶安静坐着,过了一会儿,他跳下来,拿起老道士没喝完的槐花酒,掀了棺材板,咕嘟咕嘟全倒进去。
瓶子一扔,利索走人。
槐树妖在这墓里绕了不知多少圈,在第十二次回到主墓室时,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央酒大人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晚,写的不顺,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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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清明节下雨似乎已经成了传统。
一大清早, 宋疏撑着脸颊望向雨幕,脑海里冒出之前冒雨去墓地的事情。
田间小路上水混着泥,陷在里面寸步难行。他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鞋。
不能穿这个。
宋疏返回三楼换了双黑色雨靴。
二十一双, 农家必备,保证耐脏好清理。
确认一切妥帖, 宋疏拎起昨天准备好的物品, 举伞出了门。
雨水下的青城镇格外朦胧,微凉的气息也沁人心脾。路上遇见出来散步的旅客,宋疏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宋老板去扫墓吗?”
“嗯,你们呢?”
“我们算踏青?哈哈哈,下雨空气清新得不得了, 准备四处游荡,聊聊天, 看看景,拍拍照。”
“那么,假期愉快。”
“这两天辛苦了, 你也假期愉快。”
点头告别以后,宋疏拐进旁边的小路。
四月初,恰临冬小麦由绿变黄的档口,一望无际的田野像打翻了调色盘的潦草半成品。
风吹拂着它们, 摇头晃脑。
下雨的泥土路依旧难走。泥浆粘连在鞋底, 没一会儿就重若千钧,遇见太泥泞的地方还会陷进去, 拔不出脚。
依循之前的经验, 宋疏低头轻道了声抱歉后, 踩着路边的野草前进。
青绿的草团顶印上一列泥脚印。
这样的确易行很多。
今日的墓地显然比往常更具人气, 行进于黑色墓碑与绿松针间, 经常能看见留下的祭品与灰黑色的焚烧痕迹,焚灰顺着雨水流淌出几条蜿蜒的痕迹。
宋疏长腿迈过别人祭拜的痕迹,熟门熟路地来到目的地。
三座黑色墓碑肃穆地伫立在雨中,清水自顶向下滚过,纤尘不染。
兴许这就是清明总下雨的原因吧。
上天垂怜,即使坟墓无人祭拜打扫,这场雨也能把它冲洗掉一年来积攒的灰尘。至于旁边无人清理的野草,也可以留下作伴,不至于太孤独。
当然,现在的爷爷奶奶与爸爸妈妈是不需要野草陪伴的。
尚还有人记得他们,深爱他们。
宋疏按照顺序,将祭品摆好。
伞遮住的上空雨水纷纷扬扬,打火机啪嗒一声响,青黄色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靠近火盆。
它与橙黄色的纸轻轻一碰,一场大火便燎起。元宝与纸钱被灼烧成黑色灰烬,余热短暂温暖了周围的空间。
听王铃说,烧纸钱时说的话可以跟着灰烬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宋疏也养成了在这种时候与他们聊天的习惯。
除了近况趣事、书店进展,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交代。
“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和央酒。”
为了遮雨,青年与火盆挨得很近,橙红的火光映满他的脸颊与耳朵,有点烫。
宋疏捏住耳垂,垂眸不敢看清凉雨色里的墓碑。
他抿唇,朝火盆里添了把金色纸元宝:“你们想问喜欢他什么吗?”
“我不知道。”
“妈妈不是说过吗?喜欢就是喜欢,承认就好了,讨厌才会找理由。”
“我也不知道会与他走到哪里。”
“你们知道的,他是妖。人类与人类在一起求的是白头偕老,我们这种情况不一样。”
“我总觉得是在害他。”
“我试过了。推开、躲避、冷落、讲道理、死不承认……我都试过,也都失败了。”
“你们没见过他的那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带着纯净浓烈、毫无掩饰的情感。我没办法拒绝他看向我,也没办法逃离这双眼睛的视线。”
“……”
“好像有点矫情。”
“总之,我就是和你们报备一下。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等他回来,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啊呼——”
啰啰嗦嗦讲完,宋疏长吐一口气。仿佛压在心中很久东西全部被这口气吐出来了,他眉眼沉静,整个人轻松不少。
面前最后一股火苗也燃尽。
天空依然阴沉沉,雨幕却由小转停,伞被人收起。墓碑前的青年安静整理物品,确认火彻底熄灭后,准备回家。
“啊——”
忽然,一声惨叫隐约从墓地左边的树林里穿出来。
现在入四月,灵嬷山早已一片郁郁葱葱,整个墓地也被树林环绕。最近很多游客过来,宋疏怕有人爬山出事,于是连忙举着伞朝声源走。
拨开杂乱的灌木矮树向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宋疏便依稀看见一个影子。
影子趴在地面,是人的轮廓,但树叶遮挡看不清,不过他一直保持着啊啊的呼救声。
宋疏连忙加快脚步,同时扬声道:“你怎么样?我马上过——”
拨开树叶看清的瞬间,宋疏僵住。
同志们,一个常识,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大自然最公平,不会偏颇任何生物。
这里的万物自然包括蛇。
正前方的地面,正趴着一条蛇,黑漆漆浑身滚着浓雾。
蛇旁还趴着一个不断发出声音的人形祟物。祟物回头,望见人类的那一刻兴奋地张开大嘴。
哈哈哈——
不用换蛇的身体了。
人类的,漂亮人类的更好用哦。皮囊,血肉,掌控他、吞噬他、吃掉他!!!
祟物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尖啸朝已经吓傻的人类扑去。
刚一靠近,一巴掌直接把它拍到旁边的树干上,被打到的地方灼烧般疼痛。
呜呜,好痛!
祟物惊恐地看向人类。
那个方向却只有一个慌乱逃跑的背影。
蛇蛇蛇蛇……
宋疏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字。
灵嬷山、田野、公路、小卖铺、金水河……他本能地一路狂奔,各种景色在视野里匆匆而过,直到看见熟悉的家门,才放缓脚步。
混乱的神智稍有恢复,他后知后觉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短促,粗重,艰难。
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没事吧?”
耳畔有人询问,宋疏虚弱地摆摆手说没事,迈着发软的腿进了家门。
砰,漆红铁门被关闭。
门外攥着黑色行李箱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确认现在不适合进去后,转身朝镇中心走去。
老宅院里,一切如常。
雨水洗礼后,院中出现三两摊积水,映照着顶空槐树清新的绿叶,旁边书店的装修在这样的气氛里甚至比往常更显温馨。
然而这份温馨宋疏无福感受。
他站在院中央,喉结滚动,呼吸还没完全稳住。刚刚在遇蛇的画面在脑袋里不断闪回,他双手在身侧攥紧,掌心刺痛。
簌簌——
宋疏猛地转头,发现是小乌在旁边钻花盆玩儿,花瓣抖落在地面。
没事,不是蛇。
心中这样默念安慰自己,他昂首望向头顶遮天蔽日的槐树。
静默了会儿,宋疏突然行动起来。
他将屋檐底的木椅搬到槐树下,又进房间拿出一条米白色毛毯。裹着毯子缩进椅子里,宋疏仍然觉得不安宁。
他左右转头,视线缓缓定在正快乐挠花的小猫咪身上。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小乌停下爪子,湛蓝色的圆眼镜天真地望过来。
“喵呜~”
半分钟后,宋疏将猫绑架到自己怀里,重新坐进椅子里。前有猫咪在怀,后有毛毯包裹,安全感增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能消除他的担忧。
一双琥珀眼眸灵敏转动,警惕着四面八方。
院子里虫鸣阵阵,草叶簌簌。
宋疏的心脏也砰砰直跳。
还是不够,还是不安,怎么办?
这时大门处传来吱呀异响,宋疏抬眸望去,一只快乐小狗迈着小脚步,蹦蹦跳跳冒出来。
是不知去哪里野的小白回来了。
望见行为诡异的主人和猫,小白停在远处,疑惑地歪脑袋。
又半分钟。
宋疏抱起一猫一狗。
他嫌弃地看向它们沾湿的毛发,指尖抖三抖,最终还是没扔出去。刚准备重新窝回去,一阵冷风忽然从背后吹来。
顶空乌云聚集,雨水再次袭来。透明的水滴穿越层层树叶,啪嗒打在青年的手背。
宋疏昂首。
脑袋意外靠上一个肩膀,余光里晃动着熟悉的洁白发丝。
下一秒,身后人展开双臂,从背后连人带猫狗全揽进怀中。
“你们在玩叠叠抱吗?”
“我在泡面超人上看过这个游戏。”
温暖的包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听见熟悉声音的宋疏倚着背后的怀抱,彻底松懈下来。
他失笑解释:“不是在玩。”
央酒探头:“那是在干什么?”
望见旁边自己的树干,妖双眸一亮:“想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是……”
宋疏脱离妖的怀抱,放下怀中的一猫一狗,将刚刚遇蛇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话语间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丢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笑声,这令他恼羞成怒。
“笑什么?”宋疏凶巴巴回头。
央酒上前一步,五指盖在青年的脑袋上,微长的黑发遮住露出凶光的眼睛。
妖搓着他的脑袋笑道:“进步很大,这次没有哭。”
宋疏拍开妖作乱的手:“胡说,上次我没哭!”
赌上男人尊严的没有哭!
他可不再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了。
宋疏总是在这件事情上坚持嘴硬到底,央酒彻底明白了这一点,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宋疏蹙眉,不放心强调:“你看错了,没有哭!”
“我相信你。”
“你相信的态度很敷衍,央酒。”
“因为我心不在焉。”
宋疏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果然在敷衍我。”
央酒点头承认,在青年气走的时候,双手按住他的肩,将人转了半圈面向自己。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妖直直望过来的眼睛太直白,宋疏瞬间从蛇的事情中回了神,想起了之前的约定。
琥珀色眼睛眨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应该是察觉到人类想起来了,面前那双黑眸由期待化为笑意。央酒扬起唇角,忽然揽住他向上飞去。
旁边发出轰隆巨响,槐树飞速向上拓展,绿叶招摇,树冠在细雨里遮天蔽日。
那是两千岁槐树的真身。
凭空飞起,宋疏慌乱地抓住央酒寻找支撑。看见这一幕,他慌乱地转头:“你这样会——”
“不会,人类看不见。”
央酒说着,带着宋疏飞速穿越巨大的树冠范围。破叶而出的瞬间,天光乍现,云霞漫天。
只这一会儿功夫,雨停。
兴许是太阳将现未现,天空被晕染成一片浅浅的灰粉色。
宋疏被放在树顶。
他小心翼翼落脚,被平稳地支撑住。
树高千丈,枝叶繁茂,身处之处比起树顶更像一座孤岛。宋疏在千年以前的记忆中见过,央酒经常独自坐在这里观云雨,潜心修行。
现在,他也站在这里。
这里风很大,离天空很近,缥缈的云给人触手可得的错觉。
央酒将他昂起的脑袋掰回来,看着自己。妖眼睛亮闪闪,呼唤人类的注意力:“宋疏。”
宋疏预感妖会说出一些令他不知所措的话,耳边的风声突然替换成自己砰砰的心跳。
相较之下,速度与遇蛇不相上下。
他缓缓嗯了一声。
“宋疏,我已经结束赌约了,我……”
央酒抿唇,一把握住他的肩膀,语调飞速继续下去。
“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欢我,两情相悦,我们现在,人类怎么说来着……我们现在就谈恋爱吧。作为男朋友,我想让你亲我一下不过分吧?”
妖噘起嘴巴,伸出食指点在上面要求道:“这里,这次亲这里!”
他离开时就想好的位置。
槐树妖搓手期待。
然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却被这飞速拉快的进度条惊呆,自己一个字都还没说,就已经来到接吻环节……
确实不知所措了。
不过是意料之外的另一种不知所措。
宋疏有些懵,手指在二人之间指了几个来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就这么匆忙吗?”
央酒重重点头,嘴角压抑不住上扬,乌瞳亮得仿佛要代替被云遮住的太阳。
“因为我迫不及待了!”
“宋疏,我当过山神也当过门神,双神加持也很灵验的。摩天轮太远了,还是在这里直接来吧。”
“一!吻!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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